盛姑打开了一个小口子放他们出去。
目送着两道流光划过天际,角落里探出一个小小的人影:“他们走了吗?”
石头悄无声息地走出来,她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盛姑:“你不该这么大度。他们砍了你一剑,再怎么也得抱怨一声。”
“算了。”盛姑摆手,“这不是最要紧的。让你们从轮回里逃出来才算是最重要的。”
石头不说话了,她神情严肃,面上一派天真褪去,像个小大人。寒风从那逐渐闭合的洞口吹进来,将地上杂草吹得摇摆不停,吹得她衣摆烈烈作响,宽大的衣袍被狂风卷起露出一截白骨森森的大腿,衣衫被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肋骨的轮廓,她蓬乱的头发里有个血洞。
这似乎是她的死状。
过了好半晌,石头方才无奈叹气:“早知道还不如直接想办法递封信出去,你也省得受累。”她扶着盛姑在神像前坐下,自己对着山神娘娘像拜了拜,“自此之后我们就要分别了。”
盛姑含笑:“是好事,你不必再逗留世间,可以和村人一起去投胎了。”
石头看她:“那你呢?你会死吗?”
盛姑欲言又止。
“或许会,或许不会。”
三人极速赶回了苍穹派。
将事情禀报上去的时候,心头的愧疚还未消散,张桐宁吃不下也睡不着,最后跟着商讨过后派出的专业小队又回了麓山。
飞舟日行千里,到了地方恰好入夜。
这是个月圆之夜,山间的雾气开始消散了。
张桐宁趴在船舷看着下方不断变化的麓山,瘴气从边边角角溢出来,用来抵御的雾气逐渐消散,繁茂的树林开始枯萎,翠绿的叶片干燥泛黄簌簌掉落。
山顶的庆典是唯一有人气的地方。
那群亡灵载歌载舞,还活在不断轮回的记忆里,祈求风调雨顺,祈求平安顺遂。求着已经不存在的神,祈愿着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扮作山神娘娘的盛姑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和停在高空的飞舟,开始了最后的超度。
亡灵逐渐变得透明,一圈雾气绕在村子外面随着他们逐渐消失而消散。
石头扒着石台不愿走,她看不见飞舟也看不见月亮。被困在回忆里却又得知了真相的小姑娘朝着天上大喊:“救救她!救救她!”
她一寸寸消散,最后化为一堆泡影。
舞台上的盛姑摔下来,在一堆失去了法术支撑化为粗布的衣裳里化为原型。
张桐宁直起身,被祝枝歌按住。
祝枝歌遥遥看向下方如风暴中心的那一块空地:“别去,很危险。”
一阵震耳欲聋的崩塌声自山巅传来。
失去了最后的信徒,那座山神庙塌了,跌进了深渊。
麓山的真容露了出来。
已经看不出当初是何等模样了,整座山支离破碎像插满了刀片与碎玻璃的老式围墙,称它为地狱里的刀山也不为过。
它像尖锐的碎片堆起的垃圾堆,山上没有可以供人行走的路,全是悬崖峭壁和深渊,一旦跌落便死无葬身之地。
麓山是从中间裂开的,像陡然出现的火山,像沉寂许久的泥沼。而中央那个不规整的圆谷在震天响的崩塌中平静得异常。一切坍塌都是绕开它进行的,这像极了什么东西正在醒来。
祝枝歌翻手祭出法宝,张桐宁已经无力追究那成打的法器是从哪里来的了,那铺天盖地的符箓又是何时写好,那高额的花销又是哪里来的。
她看见了如死水般平静的谷底绽开了一个裂口,瘴气如破土而出的嫩芽迅速在空旷的山谷间成型。
“去!”祝枝歌手指一勾,符箓如暴雨朝着谷底扑去,与瘴气撞上、厮杀,发出尖锐的爆鸣和沸腾声,黑烟和焦臭味扑面而来。
一打又一打的符箓用下去,祝枝歌的法器于阵法上各自归位,张桐宁看见整个空间都为之一震。如破口的竹篾开始重新编织、抽丝的丝绸被修复,异动停止了。
祝枝歌挑眉:“去,大头我已经处理好了,你们去把小地方修复了。”
候在一旁的师兄师姐鱼贯而出,默不作声地飞身下去立于四处方位开始结阵。
张桐宁目瞪口呆,这不是我们符宗吧?符宗不是画符的吗?
她扭头看向祝枝歌,对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不可说,有人在看。”
谁在看?
张桐宁不敢问。
一场封印从深夜持续到清晨,太阳从云后完全露出来时这场无言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祝枝歌伸了个懒腰:“哎呀,神职就是不一般,哪怕只是个小小的山神,死后靠着残存的神力都能护麓山这么久,人跟人就是不一样。”
张桐宁脑子里已是一团浆糊,她看向完成封印后累成死狗在甲板上呼呼大睡的师兄师姐,又看看倚在船沿看同门下山搜寻可疑之物的师尊,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一声:“师尊……”
祝枝歌揉了揉她的头发:“现在先别问,它在看。”
张桐宁看看化作焦土的山岳,小声问:“那盛姑也不能问吗?”
“这个可以。”祝枝歌看过来,“你想问什么?”
“她还活着吗?”
祝枝歌想了想,道:“不好说。没见过身上神力这么强的妖怪,说不定呢?但是死的概率也很大,虽然那玩意不算什么厉害东西,但是对她这么弱的妖怪来说还是太难对付了点。”
张桐宁心里五味杂陈,她忍不住跟师尊诉说心绪:“我差点害死了她。”
祝枝歌没有反驳:“嗯,确实。”
张桐宁更加愧疚了:“如果不是我,她估计还能活得好好的……”
“那可不一定。”祝枝歌托腮看过来,“她做这件事的时候几乎就是必死的局面了。有你没你都一样,只不过你们给她补了一刀。”
张桐宁知道师尊是在安慰自己,却也没有好受太多:“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祝枝歌垂眼看着地上搜寻的同门,他们似乎已经找到了村人的骸骨和生死不明的蜃妖,她没什么表情,眼睛眨了两下,平淡道:“破天戮恶留下的遗毒。”
“五百年前的东西还能影响到现在吗?”
祝枝歌笑了:“才五百年呢,还早呢。”
这个世界似乎并不是她想的那么太平。
张桐宁扒着船舷看同门御剑将骸骨运上来。她上辈子死的时候年纪不大,刚出社会的年轻人压根没多少心眼和脑子,这辈子重活一遭新脑子似乎也没加多少buff。一个宛如死了的系统,压根搞不清设定的世界,这让张桐宁一头雾水,而且师尊还强调过好几次她们在被监视。
被谁监视?
张桐宁抬头看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真是好天气。
祝枝歌走过来蒙上她的眼睛:“别把眼睛看瞎了。”她揽着徒弟往室内走,走到太阳照不到地方了方才低下头耳语似的说,“别与祂对视。”
张桐宁一顿,什么也没说,安安静静被师尊揽着走入阴影里。
骸骨与生死不明的蜃被交给了青林村。
青岭村与青林村本祖上本就是一家人,往上数两代还有不少人是姻亲,如今麓山已经不能进去了,将亡者葬进青林村的祖坟也不算是让他们没有归处。
蜃超度了他们的家人又救了误入山林的孩子,是不是妖怪都已经不重要了。村人将它供在神龛里,希望靠着这一丝丝香火能将她唤醒。
张桐宁站在远处看忙碌的同门,麓山的异常是暂时封住了,可是事情并没有结束,后续的处理事宜还有很多。
负责带队的药圣阎萝问正把关让弟子为收殓骸骨做最后的净化处理。她垂眼看了许久,最后察觉一丝不对,扭头喊在树下打瞌睡的祝枝歌:“祝师妹,你过来一下。”
祝枝歌呵欠连天:“怎么了?”
阎萝问带着手套,小心翼翼捏起一块碎片:“这是他们身上的残留物。”
祝枝歌睁大眼睛盯着看,漆黑的碎片脆得像凝结的灰尘,她不敢放重呼吸,生怕它会就此碎掉。
“这是什么?”祝枝歌问。
阎萝问摇头:“尚不清楚,先带回去看看。”
正欲将物证移交到存证的盒子里,山间吹过一道强风,将那碎片吹散,糊了一旁的张桐宁一脸。
张桐宁被呛得连连咳嗽,手往脸上一抹,却什么都没摸到,那碎片连点渣渣都没剩下。
阎萝问叹气:“天有不测风云。”
祝枝歌掰过张桐宁的脸使劲打量:“没什么事吧?有感觉不舒服吗?”
脑袋被定住了动不了,脸颊又被紧紧托着,张桐宁支支吾吾道:“现在没有。”
祝枝歌左瞧右看,确实没看出什么异常,有些忧心地松开了手:“不舒服就跟师尊讲,符宗本就这么几根独苗苗,万一出事就糟了。”
张桐宁揉着被按红的脸颊,扫了一眼系统面板,词条已经更新,麓山任务上写着end,结案陈词“妖亦成仙”,道具栏里忽然出现了一块“任务奖励·1”的碎片,乍一看黑漆漆的,不出意外的话,它就是那块风化的不明碎片。
她看着前方忙碌的人群,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这再怎么也应该是新手任务,张桐宁想,只是她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过了,这让她半点东西都没学到。按道理,一个开放世界,哪怕没什么主线剧情全靠探索做支线任务也多少得有点有效的剧情引导,可她一路稀里糊涂做下来什么都没弄明白。除了反手捅了好人一刀干了缺大德的事情,别的倒什么事都没做成。哪个故事的主角这么离谱的,这更像是反派小喽喽吧,她忍不住有些郁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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