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周时雍去五间司上值,韩云霄见到他先是照例恭贺几句,随后步入正题道:“周大人这两日未在公署,有件事恐还不知晓,博大人要从汴京回来了,最近几日便到上京。”
“博尔贴?”周时雍先是一怔,紧着便问:“韩大人可知他因何事回京?”
如果是私事回上京,他应当不会派人告知五间司。
韩云霄道:“听说是押送一个人来上京五间司受审。”
周时雍奇道:“为何不在汴京就地审问?还要专程送回五间司总部受审?”
韩云霄同样不解地摇了摇头,推测道:“估计是碰到了硬骨头,问不出来东西,只能送到五间司下针。”
为了收回汴京,消灭大齐,皇城司这些年陆陆续续在汴京城里安插了不少间谍。而汴京城内的百姓心属临安,根本不服刘玉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傀儡皇帝,有机会便对外通风报信,因此郎主才派了精明能干的博尔贴坐镇汴京。
博尔贴和混日子的韩云霄不同,他不仅精明过人,且野心勃勃,为了得到权势升迁可以不择手段,而且他和主子完颜洪一个德行,宁可错杀,绝不放过。这些年来,死在他手里的大昭间谍和百姓,数不胜数。
周时雍坐在公房里,慢慢摩挲着桌上的玉石镇纸,生出一种山雨欲来的不妙预感。
除非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博尔贴轻易不会离开汴京行枢密院。他要亲自押送一人回京受审,显然这人一定是大昭间谍,且是重要人物,会是谁呢?
他苦思冥想,想不出来会是谁,但直觉告诉他,博尔贴来上京一定会掀起风浪,一定会让他陷入被动。最好的结果,便是在博尔贴掀起风浪之前,先把完颜洪除掉,让他失去靠山。
下值之后,周时雍绕到财神庙,在墨玉楼方向挂上红绸,等了不到小半个时辰,穿戴的密不透风的赫连音音款款而来。
周时雍含笑拱了拱手,“有个好消息要告知夫人,鬼不收即将抵达上京。”
赫连音音闻言大喜过望,“请大人吩咐,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夫人通晓医术,能否告知两种稀罕少见,药铺里备货不多的药材?我需先在城中药铺里提前做些安排。”
赫连音音思量片刻,说出两种药材的名字,“曼节草,乌术生。”
周时雍记下这两味药材的名字,说道:“请夫人耐心等候,等鬼不收到了上京,便是夫人大仇得报的时候。”
赫连音音与周时雍已相识多年,知道他素来谨慎,没有把握的事情,绝对不会信口胡言。听到他如此肯定确定的言辞,顿觉心里畅快无比,立刻弯腰拜谢道:“多谢大人替我报仇雪恨。”
周时雍虚虚一扶,“夫人不必言谢,反而是我要多谢夫人大义相助。”他目光冷冽,“完颜洪也是我的仇人。我和夫人一样,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赫连音音对此并不意外,完颜洪一向心狠手辣,对汉臣更是如此,汉臣家眷在上京驿站的惨烈下场,她在墨玉楼里也有所耳闻。
谈话之间,夜色已悄然降临,周时雍交代完所有事情,和赫连音音一前一后离开了财神庙。
周时雍回到丽云堂,云娘和浮生正守在火炉边,等他用饭。
浮生算算时间他早该下值,便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我去了一趟财神庙,有件事要交代给赫连音音。”
浮生不自觉的发问:“什么事?”
云娘笑盈盈道:“让大人边吃边说吧,饭菜都要凉了。”
浮生把吊在火炉上的铜锅盖子掀开,一股浓烈的香气扑鼻而来,周时雍忍不住对云娘道:“郦娘子好手艺。”
云娘笑了,“周大人,这是浮生的手艺。”
周时雍诧异地看看浮生,那天在小龙山吃过的早饭,他可是今生难忘。短短数日,她便有了如此突飞猛进的厨艺?
“做饭也没什么难的,我跟云娘学了一天炖羊骨汤便会了。”浮生大言不惭道。
周时雍默不作声的望着她,心道她天资聪慧,学什么都上手极快,只是看她喜不喜欢而已。做饭这等小事,对她来说,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她在鹿山,师父宠爱她,怜惜她,不舍得让她做事罢了。
云娘舀了一碗羊骨汤递给他,“大人尝尝。”
周时雍闻着香味,还未入口便断言道:“比青雀做的好。”
浮生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谁要和她比啊。”
周时雍顿了顿,正色道:“和阿汐比,也强了许多。”
浮生又瞪了他一眼,“……”
云娘忍不住问:“阿汐是谁?上次去你家里,你娘一直喊着阿汐。”
周时雍慢慢道:“我父母曾给我定过一门亲事,那女郎名叫阿汐。”
云娘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她现在何处?”
周时雍放下汤碗,微微笑了下,“不知道,已经十年没有音讯。”
云娘唏嘘道:“那位女郎若是和大人一般年岁,或许已经出嫁了。”
周时雍点头,颇为遗憾道:“是啊,必定不会等我。”
这嘴巴是非堵上不可了。浮生端起汤碗塞到他手里,语气有点凶,“快喝吧周大人,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是啊,是啊,大人快趁热喝。”
云娘一边说着,一边悄然打量浮生,暗暗思量她怎么突然生了气,莫非是吃了阿汐的醋?她转回目光,再看周时雍,年轻俊朗,仪表堂堂,和浮生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若是两人假戏真做,倒也不错。
她抿着笑,看看周时雍又看看浮生。浮生不禁问了句,“姐姐怎么了?”
云娘含笑道:“没什么,突然发觉妹妹和周大人成亲后,亲近了许多,不似以前那么客气疏远。”
浮生看了一眼周时雍,恰好他也正在看她,两人心知肚明,外人都能看得出的这份亲近,不是因为成亲,也不是因为演戏,而是因为他挑明了她的身份。
默契,熟悉,信任,关心,时隔十年,重新出现在两人之间,如此正好掩盖了他们是假成亲的事实,让人很难看出破绽。
三人围着火炉吃罢热气腾腾的晚餐,天色已经黑透。今日是留宿在丽云堂的最后一晚,新婚夫妻在娘家住满三日便要回归夫家。
有青雀和玉酒在家里不便行事,周时雍决定利用这最后一晚的自由时间再去一趟四海镖行。他换好夜行衣走到浮生门口时,不知不觉停住脚步。迟疑片刻后,他轻步迈上台阶叩了叩门。
浮生在里面道了声进来。周时雍没有进去,只是推开房门站在门口说了句,“我要去一趟四海镖行,有件事要请杨七娘帮忙。”
浮生托着下颌,慢悠悠道:“奇怪,你昨夜偷偷摸摸一个人去见她,今夜为何要特意告知我?”
周时雍清了下嗓子:“我告知你一声,免得你误会多想。”
浮生纹丝不动地坐在灯下,故意道:“我误会什么?多想什么?”
“没……什么。”周时雍带上面具,转身便走。
浮生抿唇失笑,追了一句,“大人只管放心去见小娘子吧,我不会跟着。”
四海镖行的后院,杨七娘听见动静,推门看见一身夜行衣的周时雍,不禁失笑,“汴京和临安今日并无信来。你来的太勤了,隔几天再来吧。”
周时雍拱手道:“今日来见七娘子并不是来取信,而是有件事想请七娘子帮忙。”
杨七娘爽快道:“说吧。力所能及,我必倾力相助。”
“七娘子和商队来往甚多,我想请七娘子暗中派人去采购两种药材。”周时雍说了两种药材的名字,杨七娘好奇道:“你要这两种药材作何用处?”
周时雍道:“我不需要这两味药,只是为了让众人知晓,南天王府的人正在找这两味药材。”
杨七娘道:“我明日便派人冒充客商,在迎宾馆附近找一只商队预定这两样药材,放心,两天之内把城里药铺买空。”
周时雍道:“这两味药材比较罕见,药铺里存货不多。只需要把南天王府和红柳坊附近的药铺买空即可。”
杨七娘一口答应下来。
周时雍道谢离开,回到丽云堂时,见浮生房间内还未熄灯,便上前叩门,告知他已经回来了。
浮生打开房门,“这么快?”
“只是拜托她一件事而已,说完就回来了。”周时雍低头看着她,“你不问问我都说了什么?”
“你愿意说就告诉我。”浮生退后两步,把他让进屋内。
“我请她安排人去买两样药材,只等鬼不收来到上京,便可以让完颜洪进套。不过,今日韩云霄说了一件事,让我很是不安。”
“什么事?”
“博尔贴要亲自押送一个人回上京受审。”
浮生问道:“是谁?”
周时雍:“不知是谁,但必定是大昭间谍,而且是很重要的人,否则博尔贴不会送他到五间司受审。我思来想去,觉得最有可能的人,便是行枢密院的孤雁孟良辰。我写给孟良辰的那份信,是你负责誊抄的,万一真是孟良辰暴露,那封信有可能会被博尔贴见到。你要尽快去做一件事,便是练习左手写字。回到周家后,若是玉酒见到问起你,你便说,你一向都是用左手写字的。”
浮生想了想道:“你过虑了,孟良辰看完信一定会烧掉。”
周时雍心事重重地点了下头,“我知道。这么做是为了以防万一。”
浮生道:“你过虑了,孟良辰看完信一定会烧掉,不会落入博尔贴手里。”
周时雍心事重重的嗯了一声,“我知道。这么做是为了以防万一。”
当初让浮生誊抄信件时,他并未料到她会和他被迫成亲,即便密信被人截获,也牵连不到她。如今,两人成为夫妻,如果他被怀疑,她也绝脱不了干系。所以,一切都要未雨绸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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