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车回到独居的公寓时，已经将近晚上十点了。

孟千山第一时间冲进卫生间，将那堆沾染火锅味道的衣物从身上剥离，然后打开淋浴头，劈头盖脸给自己浇了个全湿。

温凉的水润湿头发，孟千山随手将一侧的细辫抓散，微微仰起头，感受水流从眉心顺着脸颊滑落，长长舒出一口气。

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再赴约，她一定提前问清楚去哪，免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要不是因为对方是从小一起长大、帮了她不少忙的挚友，不然她连车都不会下。

孟千山收拾收拾心情，准备先洗个头，然而余光不经意一瞥，视线捕捉到身后——洗漱台的镜中，不知何时出现一个雪白身影。

“！！”

孟千山太阳穴狠狠一跳，随手扯过手边悬挂的浴帘往身上遮，然后紧急回身，无语地望着镜中的宋晴澜。

“怎么尊主大人还有偷窥人洗澡的爱好啊？”

虽说这位祖宗已经跟了她十几年，理论上来说，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了，但这么直白地出现在镜子里与光溜的自己四目相对，她还是有点接受无能，哪怕对方顶着一张和自己极为相似的脸。

一袭白衣的宋晴澜抱着手臂，翻了个白眼，冷哼道:“我对你的身体没有一点兴趣，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那您这是？”孟千山表示疑问地摊手。

“那个火锅味，熏死了，赶紧把瞳离镜洗干净。”宋晴澜轻皱着眉，素白的长袖在鼻子前嫌弃地扇着，一副理所应当的命令口吻。

明明瞳离镜是她孟千山的法器，宋晴澜是她关进去的鬼魂，这说难听点就是俘虏，怎么现在是俘虏在指使她这个法器的主人？

孟千山莫名想到了小时候养的那只金吉拉，每次蹲完猫砂盆都要喵喵叫着催促她去铲屎，稍微拖会儿就咬她裤腿，霸道得很。

无厘头的联想。

“知道了，等会儿就去。”

本来就算宋晴澜不说，她也会把所有随身物品都去去味，她也不喜欢火锅味。

宋晴澜却强硬道:“现在就去，多待一秒，本座都嫌恶心。”

连这高傲的态度都像极了！

有一瞬间幻视到了自家已经飘去喵星多年的金吉拉，孟千山心田不由软了一瞬。

“行吧，你先转过去，我这就帮你洗。”

等会，这对话怎么怪怪的……？

孟千山嘴比脑子快，本意是想让宋晴澜不要在镜子里一直看自己，毕竟还光着，耐不住中华文化博大精深。

反应过来后有些忐忑地去瞅宋晴澜，万幸对方心思干净，没有一点往歧念上偏的征兆，漂亮的琥珀色眸子满是戏谑。

“怎么，害羞啊？你身上哪儿我没见过，有什么好害臊的。”宋晴澜将一边的碎发撩至耳后，长辈一样的语气带着故作亲近的调侃，更像是不负责任的语言逗弄。

孟千山愤愤咬牙：“害什么臊，没看到我要洗澡吗？你在这算个什么事？”

宋晴澜哼出一声毫不在意的鼻音，大有不知悔改且永远不改的架势。

可恶，这种落了下风的感觉真让人不爽！

身后的花洒还未关，不锈钢制的莲蓬头哗啦啦落着水帘，密闭空间内渐渐升腾起温热的潮气。

孟千山手紧紧抓着浴帘，目光咄咄，同时脑中飞速盘算着。

等会儿要是宋晴澜真的冲过来，她就破罐破摔和她对打的。可这是居民区，不能像医院那次那样无所顾忌。帘子外一米处的脏衣服堆口袋里有两张可以用的符，冲过去需要0.3秒，取出符咒需要……

“说起来，你后腰那儿居然也有个小痣。”宋晴澜忽然开口。

她的目光直勾勾盯着那处浴帘，仿佛已经透过厚重的涤纶布料看穿了她的身体。

“也？”孟千山敏锐地逮住这个字眼:“还有谁这里长了痣？不会是你吧？”

宋晴澜轻哼:“本座的身体是完美的。”

哦，那就是别人。

“不是你，那你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你还偷窥了别人？”孟千山眯起眼睛，语气不明:“你该不会有偷窥癖吧？”

“嗯？你说什么？”宋晴澜嘴角勾出一个微笑，眸中却染上乌云般的阴郁，温柔而危险的声嗓一字一顿叼着字音。

充满攻击性的暗色阴气溢出镜面，她的上身微微前倾，看着像要钻出镜子前来索命。

鬼魂缺少魄性，情绪难稳，都是一点就炸的玻璃心，哪怕是宋晴澜这个级别的也不例外。

好在有契约和同生咒在，孟千山尚且不用担心自身小命。

她也受够了在这僵持来僵持去，干脆重重一扯布帘。

哗啦——

雪白身体骤然重回灯光下！

不是要看她洗澡吗？看就看呗，大晚上的她也累了，真要干架她也奉陪。

宋晴澜却被这惊世骇俗的一幕刺激地瞳孔猛缩，当即后退一步，脸飞速转向一边。

与此同时，尖刃般的攻击性转瞬消失。

这可不是偷窥癖下意识会有的反应。

孟千山心有所感，正欲说什么，镜中的白色身影忽地消失了。

“宋晴澜？”孟千山忙调取感应寻找。

一门之隔的走廊无缝衔接传来声暴躁的回应：“给我洗干净了再出来！”

原来跑卧室去了。

“行，给你洗！”孟千山隔着门喊道:“但你不许离我太远！”

有契约在，宋晴澜就算想溜之大吉，她也有办法强行把人召回。为了保持友好关系，孟千山一般不使用强硬措施。但若是宋晴澜跑出屋子甚至更远的地方，令她掌控起来有威胁，就不得不启用后手了。

幸好宋晴澜没那意思，看那懒洋洋的灵魂状态，应该是躺她床上玩呢。

……也行吧。

孟千山从衣服堆里找出巴掌大的瞳离镜，送到水池下兢兢业业地进行冲洗。

好好一个古董法器，现在都给盘包浆了。明明当年父母交给她时，外壳还是亮丽的鲜红色。

将瞳离镜清洗干净倒扣沥水，孟千山呼出一口气。想起方才的对话，她费劲地扭着上身朝自己侧后腰看去。

还真有颗痣，殷红色的、小小的一枚，像被虫子咬的血点。

宋晴澜认识的人里也有人在同样地方有小痣吗？不管那人是谁，一想到宋晴澜有属于自己的故事、有太多她不知晓的过去，孟千山心里一阵不平衡。

自己被她从小看到大，毫无**可言，她却对宋晴澜的一切一无所知，只知道一个“三台盟”的地名、一个“尊主”的身份。若不是对方有足够匹配这些的实力，她几乎要以为这一切都只是宋晴澜杜撰的。

看南宫燕上次那态度，绝对是知道点什么。要不要下次见面再问问呢？

……

·

把自己收拾干净，换上轻便的睡裙。回到房间时，宋晴澜正抱着她的枕头捏来揉去，雪白的锦绣长袍胡乱堆叠着铺满大半个床。

孟千山的太阳穴又是一阵抽痛，她扶额问道：“在干什么呢？”

“嗯？洗好了？”

宋晴澜闻声回头，将手头东西随手丢回床上，已经被揉得变形的枕头可怜兮兮地翻滚一周半，险些斜出床沿。

孟千山走上前把枕头放回原位，然后将洗净擦干的瞳离镜打开对着宋晴澜。

“东西洗好了，你进来吧。”

“进什么来，你洗完了，该我洗了。”宋晴澜目光都不屑给她一个，轻飘飘跃下床。

“什么？？”

孟千山怀疑自己听错了，眼见宋晴澜径直朝淋浴间走去，赶紧跟在后头。

“鬼也需要洗澡？”

宋晴澜不理会她，抓着门把手就要关门，孟千山比她动作更快，提前卡进半个身子，长腿一伸将门抵住。

淋浴间里热气未散，镜子上蒙了层水雾，有汇聚的水珠因重力在镜面上滑下嶙峋的水痕。

又闷又潮，呼吸都困难了些。

被阻碍了动作，宋晴澜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向她，细眉轻挑：“怎么，本座要沐浴了，你还跟进来，不会是有偷窥癖吧？”

“什么跟什么，这是我家，我进来怎么了？”

“你家又怎么样？”仿佛找到了发泄口，宋晴澜语气不善：“要不是你去那种地方，害本座跟着染上一身味，你当本座乐意屈身在这小地方沐浴？”

好像有点道理……

不对，她又不知道这些！只是赴约吃个火锅，怎么就把随身法器里的祖宗给熏到了，她也很无辜好不好！

“是瞳离镜本体有味道，你人在空间里，怎么可能会染上？”孟千山条理分明地直戳痛点。

就像车掉进泥潭里，只要车门车窗老老实实关着，里面的人连个泥点都不会沾上。

再说，宋晴澜身上明明只有香味，淡淡的清凝的花香。

这怎么看都更像是洁癖犯了。

宋晴澜拒绝接受这堆屁话。她的视线缓缓下移，盯着孟千山踩住门边的脚。

“让开。”

孟千山不放心：“你一个古代人，会用现代的淋浴装置吗？

“你在瞧不起谁，这是很难的东西吗？”

说是这么说，但孟千山始终认为这位是碍于面子嘴硬强撑着。

她只能先钻进来，当着宋晴澜毫不待见的冷脸，自说自话地开始讲解。

这个开关控制灯，这个开关是暖气，怎么调水温、怎么更换出水设备，把能想到的日常功能全部演示了一遍。

“我再给你找件睡衣吧，刚好我衣柜里还有件……”

“说完了吗？”宋晴澜轻轻打断她：“说完可以退下了。”

“喂，你这是在借用我的淋浴室，能不能态度稍微好点？”

孟千山着重强调“我的”两个字。

“嗯—— ”宋晴澜作思考状沉吟，清醇的嗓音带着一种简单粗暴的天真：“那，我让它变成我的，你是不是就能出去了？”

再次察觉到隐藏在皮囊下的一触即发的暴戾，孟千山闭上嘴。

根本无法交流。

她不再多言，迈步绕过宋晴澜来到门边，比了个投降的手势，然后施了点力，将门重重关上。

听着一门之隔的里头传来水声，孟千山烦躁地抓抓头发。

她当时是不是不该贪着那点玩心把人放出来，现在相处得也忒费劲了！就该把这祖宗丢庙里去，让佛祖来收拾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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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您是有偷窥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