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千山:“?”
不对劲,很不对劲。
这分明是个下下策,而且非常莫名其妙。谁要给另一个人支这招,她先怀疑他们祖上是不是有什么恩怨。
“你确定?”
“确定啊!我父亲当年就是这么和我说的!”胡大右脖颈憋得通红,却连点头的动作都做不到。
孟千山指尖微抬,林药接收到信号松开手。
胡大右只觉施加在背上的力突然消失,整个人猝不及防摔了个趔趄。
尘土飞扬间,却见孟千山一个箭步冲上前,稳稳将他搀起。
“叔,方才得罪了,不好意思。”孟千山语气温和得像那三月春风:“我在河边见那婴灵状态异常,再拖下去恐怕会出事,村里也没个人愿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一着急才出此下策,还请见谅。”
这判若两人的态度给胡大右看得一愣一愣,他捂着胸口连说“没事”,脑子却还懵着。
见状,孟千山继续乘胜追击:“从专业的角度来看,你们的做法隐患很大,好在还有补救机会。”
“叔,把知道的都告诉我吧。只有了解全貌,我才知道该怎么帮你们。”
她说得万般诚恳,顺便还将倒在地上的木棍重新拾回墙边立着,这个动作让胡大右老脸一热,逃避似的别开视线。
他刚才真是昏了头,居然想让这个女人永远开不了口……幸好没酿成大错。至于她说的那些话……
一直以来,村子里的秘密就像块大石头,牢牢压在他这个一村之长的肩上。为了守护索桥村,他数十年如一日定期来墓园检修,风雨无阻,从未中断。
这份坚守曾让他引以为豪,可现在这个女人却告诉他一切都是错的……
守着秘密的日子并不轻松,年轻人一个个离开,留下的人越来越少。他也想过走,但肩上的担子不允许,从小培养的使命感不允许。可他也会累,也会向往去外面的世界走走看看。
胡大右想,要不……就赌一次?
孟千山没有催促。她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20分钟了。
“我可以告诉你。”胡大右终于开口:“但这事绝不能外传。”
孟千山收起手机,点点头:“好。”
·
一切都要从上世纪四十年代的某一天说起。
那个年代,战火纷纷,天下动荡。
索桥村因地处过于偏僻,得以在乱世维持了一段难得的安宁。
那年间,村里物资匮乏,与外界的通讯中断,自己村快揭不开锅,偏偏这时,来了一对逃难的夫妻。
当时的胡村长是胡大右的爷爷。
胡村长原本打算赶人,可瞧见女人隆起的肚子时,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顶着压力收留了他们。
夫妻俩很是感激,丈夫为了报恩,主动申请加入索桥村的抗战小队,望能多出一份力。
不料他们刚安顿下来没两天,村里就闯入了两个敌军。
幸好村里还留有不少壮丁,大家伙儿仗着人多势众,成功用最原始的手段将两人杀死,保住了村子。
可这只是小插曲。
没等一个月,又来了另一批敌军。
这次足足有十几个,个个扛枪带刀,来势汹汹。普通百姓哪里能是对手?只能眼睁睁看着村门被破。
敌人以强盗的姿态霸占了村子,逼村民提供给他们食物,稍有不从,便拳打脚踢,甚至动刀杀人,多少人惨烈牺牲在施暴者刀下。
屈辱的日子熬了又熬,终于,一天夜里,村民们忍无可忍,不约而同奋起反抗。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也将熟睡中的敌军尽数剁碎。
索桥村人民胜利了,他们结束了敌军新一轮的暴行。劫后余生的人们抱着彼此相拥而泣,却没人想过敌军为什么能找到如此偏僻的地方。
一个月后,女人的肚子已经大如西瓜,临盆在即。
接生的婆子一早搭好了产棚,紧张忙碌了大半天,最后抱出来的,却是个不会哭闹、五官扭曲的畸形。
迎接新生命的希冀氛围被残酷的现实打碎,原本准备道贺的村民一时全部哑了口。
他们围在外头手足无措,听不远处产棚里传来女人疯了似的尖叫哭嚎:
“这不是我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
那声音歇斯底里,充满绝望,闻者皆心怀不忍地低下头。
胡村长心道世事无常,叹息着离开。
第二天,他在河面上发现了那个婴儿泡得发胀的尸体。
女人终究还是抛弃了自己的骨肉。
回到家,昨天接生的婆子突然登门来找,一脸严肃地递上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写着敌国文字的纸条,藏在女人平日休息的床垫下,昨晚接生婆清理现场时恰好发现的。
此物一出现,胡村长立刻联想到之前两次敌军入村的时机。一次在夫妻二人到村后几天,另一次是夫妻中的丈夫出村“办事”后不久。
一个可怕的猜想窜上心头,促使胡村长勃然大怒,当即叫上人冲进那对夫妻的屋子。
此时丈夫不在,只剩这个刚生育完、虚弱不堪的女人。
面对众人的逼问,女人心如死灰,没怎么犹豫便全招了——原来是她丈夫外出时被敌军威胁,为了保命,才出卖了村子的位置。怀胎十月生下畸形儿,或许就是这件事的报应。
没想到自己一时心软竟救了两个白眼狼,胡村长一时怒极,在村民们愤怒的呼声中,将女人逼至河边。不知是谁先推了一把,女人踉跄几步,身子一歪栽入湍流,转眼被冰凉河水吞没。
当晚,归来的丈夫没找到妻子,被村民叫至河边,用同样的方法一脚踹下了河。
这下奸细排除了,事情姑且告一段落。
可索桥村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先是有人声称在河边看到了男人的亡魂,紧接着胡村长家的小儿子夜晚醉酒落水,尸体过两天才被打捞出来。随后又有几户人家接连命丧于河中。
屋漏偏逢连夜雨,同一时间,村里另一个孕妇生下了畸形儿。只有一条手臂,脑袋像被拉长的橡皮泥,五官扭曲,哭嚎声尖锐刺耳,令人心惊。
几件事的共同点指向性太强,没有人觉得是巧合,所有人都认为是那对夫妻溺死后化身水鬼,心怀怨恨要拉他们陪葬。
不能再这么下去,胡村长出村去找人帮忙,傍晚带回来一个留着小胡须、仙风道骨的中年道士。
道士绕着村子走了一圈,查明情况,最后叹息摇头,直言此事非他之能能解决。
冤有头债有主,那对夫妻的怨气一天不息,这村里就要死一天人,除非全部搬离。可这外头战火纷纷,索桥村的地理位置已是极好,他们又能搬到哪去?
胡村长问:“就没别的法子吗?”
道人捋着胡须:“有是有,只需祭祀一人,以命抵命。你是村长,逼死他们是你的主张,若你诚心赴死……”
村长面如死灰。
回家后,他在小儿子的灵堂前静坐三日。第四天,他从灵堂内走出,平静地将一切交代下去,然后按照老道人说的方法完成一些步骤后,自岸边一跃而下。
胡村长死了,村里的诅咒真的神奇地消失了。
没有人再莫名溺亡,也没有人愿意主动靠近那条河,除非要往河里丢见不得人的东西。
道人临走前,曾被披麻戴孝的村长大儿子拦住,询问自己父亲没有告诉他的那些内容。
道人说:那条河被细菌污染,早已不能再饮用。先前那些妇女因为喝了河水,才会生出怪胎,这与玄学无关。
但,若再将胎儿一股脑扔河里,就不大妙了。
大儿子问:“怎么个不妙法?”
道人说:“会被所造之孽吞噬啊。婴灵积聚,怨气横生,易产生血光之灾。可惜贫道道行尚浅……
往后几年,这里还会持续有畸形儿降生,你们执意要生,却也决计养不活。不若全部投入河中,立碑供奉,百年之后,亡者怨气化消,孽缘就算结束了。但需切记,绝对不能中断。”
至于具体怎么做,通过长辈的姓名进行索引立碑,掺入亲族血液,再以河沙为基,混入香灰、炭粉、坟头土以及微量朱砂等,最后形成了孟千山他们看到的那圈法阵。
此后果然如道人所言,村里接连诞下畸形胎儿,全部丢入河中溺死,再按嘱立碑。河里的婴灵越积越多,却受困于阵法,始终无法离开,徘徊近百年不得超生。
·
孟千山:“emmm……”
胡大右惴惴不安:“难道那大师是骗我们的?”
不,是她错怪大师了。
所以当年那位前辈不及时处理反而出此下策,是因为他着急要走,而剩下那几十个畸形婴儿还未出生,他根本顾及不到。
他留下的法子虽说有一定道理,但有个致命破绽——倘若其中某天出了岔子,结界稍有松动,哪怕只是漏了一角,而恰好婴灵的怨气还未消尽,它们就会顺着裂缝爬出来索命。
谁立的碑、谁在牌上留了大名、谁是他们的后代,就去找谁。
到时,怕是整个村都不能幸免。
好在经过数十年供奉,它们的怨气已经消解很多,不如最初那般难以应对了。
“你们平日都是怎么做的?”孟千山问。
“就把香上一上,外面这圈加固一下,还有几句词……”胡大右迟疑地念出几句当年留下来的悼词。
他念的时候,室内明明无风,烛台上火苗却齐齐晃了晃。
孟千山默记于心,转身面对牌位,低声喃喃念了几遍。
突然,伸手划开沙土一角!
“你干什么?!!”胡大右骇然惊呼。
孟千山转过身来,她的目光平静如水,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何等惊险之事。
嘴上念的词渐渐有了变化,变成胡大右听不懂的内容,像是某种咒语……
与此同时,河边——
岳佟佳躲在村里的桥洞下,昨晚她没来得及出去,被迫在这臭气熏天的河附近过了一晚,险些嗅觉失灵。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是继续消灭恶灵的计划吧。
她从包里翻出通天镜,指诀抹明镜面,才瞄一眼,就被镜中景象惊得头皮炸麻!
原本困在河中的婴灵,此刻像被什么吸引了一般,齐齐扭动着肢体往岸上爬来。
她的脚边,一只软趴趴的青白小手扒住土地,像一只扭动的大白蛆虫。
“ * *!”
岳佟佳立即跳开,抽出符纸准备镇压。
然而那些婴灵对她视若无睹,几十个脑袋齐刷刷转向一个方向,拖着湿漉漉的臃肿身躯,不约而同朝那里蠕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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