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方,已然有一断头无心鬼一瘸一拐走来,它脖子上套着一条长长的铁链,铁链曳地两三米,铁链束缚着一颗头,那颗头在其后砰砰而跳,断首处的裂口很是凄惨,似乎被人活生生拔下来的,它的胸口破了一个大洞,自惨不忍睹的腐肉中可以窥见其胸腔空空,那颗头蹦蹦跳跳,很是激动,它道:“你们,谁拿走了我的心啊?”
说完,前面的断首人拿起身后的铁链,在手中甩了甩,整个人作流星锤的进攻方式,挥舞,抛出,那颗头颅桀桀而笑,转瞬就来到几人面前,身后的铁链无限延长,头的笑声越来越近。
柳相歌挺身而出,拈诀拔剑,护在众人身前,他道:“你们躲到我身后来。”
林簪雪急道:“怎么回事?!不是说要后几日才会出现吗?怎地这掏心鬼第一日就出现了?”
陆重水道:“我……不该啊?莫非……我知道了!”
林簪雪猛地朝陆重水看过去,急道:“你知道什么?快说!”
陆重水闭眼快速道:“来之前我便已打听清楚 ,掏心鬼无一不是后三日才会出现。可是我们忽略了一个问题,这一月以来,守灵时间却是不间断的。因而掏心鬼的出现的时间有迹可循,但是我没记错的话,距离上次守灵已过了七日,也就是说,这七日里掏心鬼不曾掏人心。”
柳相歌听后,暗道:怪不得。这掏心鬼约莫是饿惨了,进攻的速度越来越快。柳相歌道:“呈风兄……”
“来!”林簪雪从芥子袋中掏出法器,是一琵琶,他身形一动,越到掏心鬼侧后方,一手抱琵琶,一手奏乐,乐声噪杂刺耳,真真就“呕哑嘲哳难为听”*,不过却是有效极了,掏心鬼被这乐声刺得身形一晃。柳相歌使诀,结界展开,符箓飞出,一张张符箓破开,爆破声不绝于耳,章呈风折扇一展,数道短剑自扇中飞出,一一打中掏心鬼四肢,陆重水拈诀,数条鞭子飞将而出,将那掏心鬼牢牢束缚。
几人配合默契,顷刻间便将那个掏心鬼束缚,望着此刻被绳索束缚,躺倒在地上,浑身伤痕的掏心鬼,柳相歌忽觉有哪里不对劲,他忽地想起来之前关治曾告诉他们的——月不朗,月城主守灵七日,于最后一日被恶祟袭击,至今重伤昏迷。
柳相歌自觉比不上月城主法力高深,他看过去,恰好与那颗头颅对视,头颅面皮遍布伤痕,有些甚至可见白骨,二人对视间,它的双眼闪着精光,扬起一抹古怪的,夹杂着恶意的笑容,它道:“被捉住了,真可惜。”
柳相歌脱口而出:“不好!快躲开!”
话落,巨大的爆破声响起,章呈风动作迅速,将柳相歌藏在怀中,片刻后,爆破声渐消,柳相歌自章呈风怀中窥见了四处掉落的尸块,他道:“呈风兄,你没事吧?”
“无事。想想呢?”
柳相歌站起,自章呈风怀中离开,他看了看不远处受伤的林簪雪和陆重水道:“你们怎么样?还好吗?”
林簪雪搀扶着陆重水站起,方才千钧一发,正是陆重水挡在他身上,这才让他免于受伤,只是如今自己这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林簪雪道:“我还好,倒是陆重水,方才正是他护住了我。这只掏心鬼不容小觑。只是,让月城主重伤昏迷的掏心鬼就这般实力?”
林簪雪抱有铲除掏心鬼的决心不假,但是在此前提下,他便已经设想好自己身消道陨的结局,哪会如这般,“好端端”站在这里,他凝眉道:“这不应当啊。”
柳相歌同样不解,他看了看与他们几人狼狈模样不同的章呈风,来之前,他们二人便已换上了月府准备的素衣,褪去一身红枫的章呈枫姿容绝艳,不是清风朗月之姿,而是如山间野桃,雪中红梅,初初一见,便被其面上颜色夺取了视线,素衣压不住他的好颜色,反倒使得他的面容扰乱了许多人的呼吸。如今,他略略一站,比起他们而来,章呈风更像是在自家庭院中悠闲散步,面上不见惊不见喜。
看着这般模样的章呈风,柳相歌暗道:或许无需我来吸引他人视线,这般模样的呈风兄依旧会吸引很多人注意。不过他也不后悔就是了,柳相歌道:“呈风兄,对于这掏心鬼,你可有什么头绪?”
“呵。”章呈风不屑道,“想想,你没看出来吗?这哪是什么掏心鬼啊。一只无头鬼罢了。”
柳相歌道:“何以见得?”
章呈风道:“如林公子所言,那掏心鬼既然能够伤得了月不朗,足见其实力不容小觑。方才我们四人出手,仅用几息便将邪祟制服,可是想想,你猜,你们几人的实力可比得上出自百年世家的月家家主?呵呵,答案自然是不能的。虽说你我皆无防备,让那只邪祟自爆而亡,但由此见得此邪祟也不是泛泛之辈。既然非泛泛之辈,想必其的由来也会有记载。比起我说,倒不如询问月大公子?”
柳相歌闻言,转头看去,便见一素衣男子提着一盏白灯笼而来,其眼下青黑,面容带着淡淡的愁色,看着灵堂的被炸得面目全非,四周散落的尸块散发出恶臭,他皱眉,却未发怒言,而是道:“我听到动静便先过来了,几位公子可还好?”
“你是?”柳相歌道。
那素衣男子颔首道:“在下月温及,乃月家大公子,家父重伤至今未醒,如今由我暂代城主之位。”见林簪雪有开口的意图,月温及抬手制止,他道:“林公子,无需多言,几位公子既然应下为舍弟守灵的差事,我又如何不识各位?几位公子且在此稍等片刻,待会会有人前来带领诸位下去处理伤口。”
柳相歌听到“月温及”三字便已然陷入怔愣,他心道:月温及,月公子,若我没记错的话,我三年前曾与月公子有过一面之缘,而他,正是月道友的兄长,莫非……柳相歌不敢深想,是了,来这里这么久了,他至今还未问过死去的月二公子姓名如何。
见月温及不欲理会几人,背过身想要走到里头的棺材前时,柳相歌急道:“月公子,呈风兄所说的无头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柳公子?章公子?”月温及回身,他略略一瞥二人,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这无头鬼乃一月前由素城所送,本打算由家父出手镇压,可没料到舍弟无故惨死,为着给舍弟之死追查真凶,以及守灵一事,整个月府上下已然无暇顾及其他,也因此便让这无头鬼逃跑了。无头鬼这一月以来藏匿在月府之中,久久未曾现身,城中事务繁多便无暇他顾,我见其未曾害人,就不曾大肆追查。无头鬼今日这才现身,惊扰诸位,实在抱歉。”月温及面上带着歉意。
柳相歌犹豫道:“月公子,杀死月二公子的真凶找到了吗?”
月温及摇头,面上愁绪更深三分,道:“并未。”
“月公子,月二公子可是换作月凭玉?”
“你怎知?”月温及诧异道,随即上下扫视柳相歌,却毫无印象,心中猜测其定是从府中下人处打听到的,便也不甚在意,点头道:“正是。”
柳相歌无言,月温及亦无言。柳相歌看着月温及转身的背影,发觉比起方才,其眼下更显颓废。
柳相歌并没有直接开口询问月温及是否还记得自己,毕竟他们也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罢了,当初相助的话语也只是听听就好。柳相歌至今还能忆起昔日毫不服输、张扬恣意的少年。远处,漆黑的棺材静静躺在那,显然并未受爆炸波及,但其里面,却静静地躺着那个存于他记忆中的“少年”。
三年未见,再见已然阴阳相隔,死了已有一月,柳相歌就连为月凭玉引渡鬼界都不能做到,真真就连再见也做不到了。
他与月凭玉,是萍水相逢之友,也是三年未见之友,他不敢上前以好友自居,也不敢在已逝者亲友面前忆起曾经。柳相歌只能庆幸当初他揭下此榜,他暗暗道:我定要为月道友查明真相以及为其守灵七日让其入土为安。
随月府下人离开,柳相歌与章呈风并肩而行,忽地想起什么,他道:“呈风兄,你认识这无头鬼?”
章呈风点头,道:“正如月公子所言,无头鬼来自素城。你可知二十年前,素城有一件荒唐事。”
“哦?呈风兄,且说来看看。”
“那日,十里红妆,八抬大轿,锣鼓喧天,天未明之际醒来的百姓便感到满城的喜气洋洋,原来,是城主独女嫁人。素城,城主姓秦,单名一个顾字。秦顾其人,阴险狡诈,无恶不作,许是早年恶事做得太多,子嗣缘浅,及四十岁才有一女,自然,秦顾便将其女宠得无法无天,故而此次嫁女,更是大办特办。不过呢,此次嫁女,虽说是嫁,实则是招婿。故而新婚夜自然是在秦府过的。可是那日啊,新娘子等了新郎官许久许久都不见人来,你说,想想,新郎官去哪里了?”
说这话时,章呈风定定地看着柳相歌,那双眼啊,盛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柳相歌被他这眼神唬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他讷讷道:“许是……有事耽误吧。”
“错了。”章呈风摇头叹笑道,“那新娘子自然着急,府中人上下找寻,终于在府中僻静处的柴房里找到新郎官和其好友,只是啊,二人皆赤身,被发现时尚且在苟合,彼时人多眼杂,次日,此等荒唐事便传遍全城上下。那新娘自然气极,可是没办法,新郎与她情谊尚在,只是可怜了那个好友,听说,他无故远行,不见踪迹。只是啊,第二年,秦府上下都知道秦顾亲自镇压了一个无头鬼。这便是无头鬼的来历。想想,你说荒不荒唐?”
柳相歌摇头,道:“我只看到了苦命人。”
章呈风轻笑,“孰是孰非谁又在意呢?已经二十年过去了。”
柳相歌看着章呈风,突然道:“呈风兄知道得好多,我总觉得呈风兄,无所不知。”
“只是时间久了,日子长了,便懂得不少。”章呈风道,“想想,有些事我也并非无所不知。”
柳相歌奇道:“何事竟能让呈风兄露出如此表情?嗯,呈风兄,你似乎在不自信?”
章呈风笑道:“自然是你的事。”
“呃……呈风兄,你莫不是开玩笑?”
“并非。我总是在想,想想会因何事、因何人不虞,又会因何事、因何人喜悦,你今日同人交谈所为何事,今日又去了哪里,我总是不能及时知晓你所有事。想想,有时候我会想,若是我活在你身体里就好了,你我共用一体,你所思所想,所喜所悲,我都会知晓。那对我而言,是极乐啊。”
柳相歌被章呈风一番剖白砸得头晕目眩,他不可思议地再次询问:“呈风兄……你莫不是说笑?”
“并非哦,想想。”
望着章呈风那双眼,柳相歌头一次看清其中蕴含的情愫,无由来的,他感到了畏惧……
*呕哑嘲哳难为听。出自白居易的《琵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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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削骨换面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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