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奚漠然地看着她,脸上不带半分愠色,她的眼里从来都不会燃烧出怒火,至多就是如现下这般,将原本就沉在眼底的薄凉化成更为彻骨的霜寒,若是对她稍有了解,便知道这其实就是杀心的体现。
冗长的生命中看尽世间百态,即便她无法理解一二,也清楚落泪这种行为大多时候都是由难过而生,刚还弄不懂为何局势已定,这龙反而红了眼眶,在看到那逆鳞的一瞬间,登时就找出了一切的缘由——拂龙之逆鳞,与杀之又有何区别。
这话,不问也罢。
“无奚!”
见怜幽已然几近窒息,落羽心里一慌,也顾不上自个儿还是一副没出息的窘迫模样,忙拦上前去,解释道:“与她无关,那逆鳞是我不慎刮下来的,她是为那神力而来,直至方才一直未曾狠下杀手,若非如此,我和遥思亦抵挡不了这般长的时间。”
听到这话,黑雾顿了一下,随后停下收束,怜幽得以喘息,脸色惨白地伏在地上,开始止不住地咳嗽起来,翠绿的草地上满是从她口中呛出的血迹。
要不是及时阻止,以黑雾收紧的力度,恐怕不消片刻,那根须便要当场被捏个粉碎了。
不必担心瞎编的借口站不住脚,对于自己所说的话,无奚或可能不信,但从不会提出质疑,这一点,落羽心里十分肯定。
果然,无奚收了手,转过头来只带着些许诧异,未对那一听就知道是胡诌的解释多问什么,沉默了片刻后,又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才低声道:“你失了逆鳞,如何还能......”
旁边看戏的小祖宗一句话不插,看似毫不在意,却不动声色地竖起了耳朵。
落羽瞥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又走近了些,俯在无奚耳边,几乎是用着气音,将缘由粗略地对她说明了一遍。
言罢为证明所言不虚,又在颈间化出龙鳞,托起她的手轻轻揭开喉下一寸左右的鳞甲,摸到里面的缺失之处,裸露的皮肤平滑细腻,连半点血都没有渗出。
无奚指尖贴在那皮肤之上,目光由愕然缓缓转为沉寂,一言不发地思忖了一阵,随后移开手,只微微颔首以示明了。
再看向怜幽之时,却已是先解除了黑雾的束缚,将那根须放在她身前,任由它攀上怜幽的后背,从左肩下两寸左右的位置融入了她的身体之中。
“相比于以前,你的修为不见多少长进。”无奚居高临下看着她,声音毫无起伏。
召回根须之后,怜幽的脸色终于好转了些许,手撑在地上缓缓坐起身来,抹了一把嘴边的鲜红,气息不稳道:“这些年来我探遍了妖族,也不曾寻到半点你的踪迹,确实没有想到,你竟会出现在这里。”
“你不敌我,找我寻仇没有任何意义。”
怜幽听罢,轻笑了一声,道:“输得心服口服,还有甚么仇可寻,我只是想弄明白你到底是什么人,妖族众多,却无人听闻过你的存在,要不是亲眼所见,我都要以为当年伤我的是一道幻影了。”
听上去像是这二人曾交过手,甚至怜幽还曾被无奚所伤,没有点明确切的时间,但她们对话之时,好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了下来,将她们笼罩在其中,外面是现实,里头则沉淀着漫长的岁月,是未经之人无法越过的隔阂。
无奚没有接她的话,只静默了片刻,低声问道:“你想要神力?”
怜幽敛了目光,反问道:“你难道不想要么?若非如此,你又怎会与这些圣兽为伍。”
“我不需要,它也不存在。”无奚淡道,“姬轩辕是曾借到过神力,但神迹湮没时,那力量便已经消散殆尽了。”
话音落下,连完全插不进话的落羽和遥思都是一惊。
虽然一直对这所谓神力的留存持着质疑的态度,但无奚说得这般笃定,显然不是出于某种猜测。
仔细想想,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对“神力”二字提出过任何看法,不论是狛戈还是沈临夜所言,她表现出的都只有漠然,好似根本不关心那所谓神力落入谁手,是早已清楚其中虚实,却一直按捺不表么?
“你如何会知晓......”怜幽压着脸上的诧异,沉声道:“从上界归来后,姬轩辕便躲了起来,除了隶鸢谁都不见,若不是有什么东西要藏,他何至于这般遮遮掩掩。”
“他要藏什么我不知道,因着一些原因,我现下亦准备去找寻,但那时他的身上已经只剩下自身的灵息,并不存在甚么神力。”
无奚说到这里,顿了片刻,接着道:“况且神的力量与世间所有生灵皆不同源,你根本无法承受半分,找来亦是无用。”
“那姬轩辕......”
“他是特例。”
怜幽一愣,随后沉默了下来,神色有些怔怔的,似乎对无奚所说的这一切完全不敢相信。
这一番话听得遥思脑子都有些懵,手肘戳了戳旁边同样在愣神的龙,小声道:“你说,她该不会是在瞎编罢,史书上哪有写这些,说得还跟真的似的。”
落羽没有回话,心里明白无奚从不会编谎,既然从她口中说出,那便是既定的事实,这一点全然不用存疑,而她于上古时期就已经存在,或曾见过轩辕黄帝也在情理之中,但有关神的力量,任何记载中都未曾提到过,她又如何会知道得这般清楚。
“你同我说这些,是因着有话要问我,想我能如实回答,对么?”怜幽的目光飘忽了一阵,又转向无奚,问道。
“是。”
“你问罢。”
无奚盯着她,不疾不徐道:“你曾见过隶鸢,我想知道,她的眼睛生得是何种模样。”
怜幽怔了一怔。
“唉?无奚她这是什么意思,编了半天话,就为了从人口中套出隶鸢陛下的样貌?纵然再敬仰憧憬,也不至于这般罢。”
遥思一脸的不可思议,话说着,手肘幅度大到都把旁边那龙戳得晃了一下,即便如此,后者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有些愣愣的,看着那面容幽静的女人。
无奚对自身的容貌都不甚在意,自不会是突然好奇起隶鸢陛下的样貌来,她问这话,应是想要通过眼睛的模样,去确认些什么。
因着曾在葬龙渊下提出过的猜测,这要确认的东西落羽稍作思忖便能想得出来——她应是想知道,隶鸢,是不是就是那位赠予了她金印的啊姑娘。
即便无奚在说这话时脸上没有半点波澜,但不惜主动告知与神力有关的信息,也要确保怜幽回答的真实,便是代表着她对此事的看重。
能通过眼睛确定一个人的身份,要么是那人的眼睛生得极具特色,容易留下深刻的印象,要么就是,她曾仔仔细细地端详过一双眼睛,勾勒着它的模样,将它深深印在了自身冗长的记忆之中,
而那位啊姑娘,正是骨笛原本的主人,也是无奚如今留在自己身边唯一的缘由。
想到这里,落羽心里蓦地有了些慌乱,不知道为何要慌,但总觉得心口上堵了点什么,说不清道不明,让她感觉不大舒服。
“都是三千年前的事了,隶鸢的眼睛......我亦未曾留心观察过。”
怜幽认真回想了一阵,又道:“只依稀记得她的眼眸颜色很深,总是带着笑意,叫人不易看透,除此之外再无印象了。”
这般模棱两可的回答,无奚听罢,却微微颔首道:“嗯。”
她没有再继续追问,是已经确认了么,就从眼眸的颜色?
那么,是,亦或不是?
正暗自揣摩着,便见无奚回过头来,压低声音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不是她。”
听到这话,落羽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要如何反应才好,该松上一口气么,可是好似什么都没有改变,心里头还是有那么些堵,换言之,啊是什么人,她此刻似乎并不怎么关心,只是又想到了无奚最开始提到这个人时,便只有一句“两不相欠”,对她的生死都毫不在意,那么又怎会这般清楚地,记得她眼睛的模样。
思索至此,落羽也只是压了压脸上的恍惚,对着无奚点头示意了一下。
没有瞧出这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得到了回应,无奚便又转过头去,面无表情地对怜幽道:“那神力,你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以继续去找寻,但若要从我身边掠夺,我便会杀了你。”
怜幽目光沉下来,又对那心神不宁的龙看了一眼,没有回话。
无奚看着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漆黑的眼中闪过一丝波澜,垂下眸迟疑片刻后,还是开口道:“在放你走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什么?”
以为又是关于姬轩辕或者隶鸢的问题,怜幽好不容易恢复了些,正准备撑着地面站起身来,便听得上方缓缓传来了一句:
“今夜打断我疗伤的,是你么?”
顿时腿上一软又坐了回去,心里面凉嗖嗖的仿佛嵌上了冰川,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某条龙的表情都凝滞了下来。
什么疗伤?什么打断?
这又是有什么账,要一股脑往自己头上算了么?
怜幽:又关我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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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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