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它是她的。
白龙愣了一阵,随后迟疑着,俯下龙首,将下颚贴在她的头顶之上,轻轻地蹭了一下。
这个女人口中所出的话从来都不会有多余的意思,她不懂得含蓄,不懂得隐晦,心里想了什么,要么缄默不言,要么毫无保留。
毕竟自己是被她养在身边,说是她的,也确实没什么问题,不知现下是被当作宠物还是坐骑看待,只要她想,且都由着她。
既已允了陪伴,往后时间还长,答应要给她的一定会给足,自然也包括着自己的全部。
只是还有一番暗藏的心思未曾说出口。
或许这个拥抱只是随性而为,但却是如黑夜里映出一点星火,如久旱中撒下一滴甘霖,让绝望窒息的人突然就有了挣扎求生的底力,哪怕只是镜花水月的虚幻泡影,也足以用它支撑坚定前行。
无奚,你心中缺失的,我会给你,哪怕粉身碎骨也定当竭尽所能护你周全。
但与之对应的,我也会从你身上索取,要的便是你的心,还有你未曾拥有的情。
自以为是做下决定,自以为是坚定信念,是狡猾也好,卑劣也好,时至如今,落羽已经不愿再画地为牢,这道南墙就算撞到头破血流,也好过在不断汹涌的浪潮中困死溺毙。
至少不论结果如何,都可以一个人去承受,绝不会累她半分。
良久,无奚退开身,一只手贴在白龙的前颈上,抬起头来,突然开口道:“我记住了。”
“嗯?”温暖抽离,白龙禁不住歪了歪脑袋。
“与你接触的感觉,我已经牢牢地记住,往后不会对你的任何举动做出误判,你不必再顾虑什么。”无奚淡道,说话间眼里清晰映着它的模样。
心里顿时一片柔软,白龙没有回应她,只看了她半晌,道:“不想骑上来试试么?”
无奚看向它的后背,沉默了一阵,点头道:“想。”
暗自哑然失笑,白龙鼻间轻哼一声,不再等人自行骑上来,而是甩出龙尾,绕过她的身子,将她轻轻托起,确保她稳坐在龙背之上,这才放心地将四爪站直。
——不然真担心她会站到自己头上去。
起身时有一瞬间的晃荡,无奚睫毛颤了颤,也没有去寻什么抓握的地方,因着不论是雪白的鬃毛,还是细长的龙须,都与缰绳不同,终究是长在皮肉之上,拽起来定是会疼的。
慢步于庭中,白龙刻意将身子绷紧了些,抑制住龙体自然带出的幅度,尽量让人感到如马背上一般的平稳。
它的体型说是与棕马没有太大差距,实则还是有一些的,譬如在这院中穿行时,棕马就绝不会为茂盛的梨树所阻,但它会。
脚步蓦地停顿下来,白龙挑着眼皮看着头上缠满了枝叶的一对龙角,喉中低低地吟了一声,梗着脖子就硬把那龙角往外拽,连带着整颗梨树都开始往这边倾斜。
虽说在这个过程中十分细心地保持着身上的平衡,让背上的人不至于感觉到过大的晃动,但大力拉扯之下,枝干应声折断,又猛地弹回去,满树的翠叶洒下来,像是下了一场瓢泼的大雨。
白龙愣了愣,转过头来,就见无奚披了一身的落叶,墨瞳冷寂地睨着它。
......
“至少,这回你没有再烧我的树。”
无奚看了它一阵,随手拨开肩上的叶子,又倾身过来,抬高了手,将那龙头上的残枝碎叶轻轻拂去。
“对不起,这段时间好似又长高了,我会小心一些,定不会再被绊到了。”白龙皱了皱鼻头,低声道。
无奚听罢,别开视线,扶着龙背缓缓站起身来,道:“无妨,可以换个骑法。”
换个骑法?
不用多想,在她起身之时,白龙心里就隐约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尤其是看着几缕黑雾从她身上绕出后,这样的预感就更为强烈。
但最终,无奚却没有如它若想的那般站上龙首,黑雾亦未曾捆住龙身试图拖拽它分毫。
她只是在龙背上彻底解除了人形,化作真身,以几乎不可察觉的模糊朦胧之态,环绕在白龙周身。
白龙眨了眨眼睛,感觉她的真身,相较于常态,却又有些不大一样。
不是如往常那般随意散去,而是有意收束着,将整个龙身轻柔地包裹在内。
她毫无保留地容纳了它。
“起来。”
空气中传来的声音清冽而平静,就贴在白龙的耳畔。
白龙听得一愣,它已经是站直了身子,还要怎么起来?
但随即它就感觉到了什么,心跳倏尔加快。
忐忑的,又带着不可控制的兴奋,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跃跃欲试,让它的身子开始有些紧绷。
该不会是......
想到这里,它再难捱内心的躁动,嗤着发紧的鼻息,瞳孔收缩下,仰起龙首,纵身一跃。
风声呼啸中,视线在拔高,从地面,到屋顶,到半空。
竟是真的,腾空而起。
院中凉亭内,云念笙倒好了茶水,遥思随手接过去一杯,眉目含笑,看着对面那位浑身不自在的小郡主。
“我都提醒过你们这里有妖怪了,你们还不信。”
司马若澜说着,脑中想着那张斯文柔弱的脸,又忿忿地闷了一口茶。
“妖怪有得是,郡主可不常见。”遥思笑道,指尖在石桌上轻轻敲击着,“你要寻那翠兰姑娘做什么,郡主身份尊贵,这种事,总不该由你来管罢?”
“怎就不该我管,翠兰姑娘孤苦伶仃无亲无故,官府不予授案,若是连我都不管,谁来还她一个公道?”
司马若澜嘴上势头还足着,心里却早已是没了底。
且不说那白衣女子当日在城中说的那番话,就昨夜里,她可是实实在在地救了自己一命,怎么看都不像是强掳民女的恶徒会做出来的事。
想到这里,她撇了撇嘴,又道:“更何况,翠兰姑娘可是有望成为我未来嫂子的人,我此番前来不过是想确保她的平安并问问她的心意,这才未曾告知父王,亦未带甚么人手。”
一语言罢,云念笙握着茶杯的手蓦地捏紧了些:“她对世子无意。”
“你问过她?”
云念笙此刻只想将那孽障侄子的腿给打折,随口应了一声:“嗯。”
遥思瞥了她一眼,忍不住捂了嘴,笑得花枝乱颤的,直到迎上一道不满的视线,才将笑收住,挑着凤眼对那小郡主道:“看来翠兰姑娘是做不成你嫂子了,做你姑父倒可以考虑考虑。”
“咳!”云念笙刚一口茶抿下去,又全给喷了出来,别开头,开始剧烈地咳嗽。
司马若澜一脸的不解:“什么姑父?且不说我小姑幼时就不幸夭折,翠兰姑娘分明是女子,如何能做我的姑父?”
“怎么不能?”遥思一边轻轻拍着身边人的后背,一边忍着笑道:“女子对女子倾心也不是甚么稀奇事,你还年轻,不懂也正常。”
云念笙气还没顺过来,瞪了她一眼,低声道:“又在说甚么胡话......”
司马若澜有些懵,什么叫她还年轻,眼前这两个女子皆是年轻貌美,至多不过二十出头,与自己又能相差多少,倒还扮起老成来了。
而且这话也是荒谬,是曾听闻过城南谢家的大小姐看上了自家一个小丫鬟,为此几次要上吊,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谁听了都得议论上几句,若是不稀奇,又怎至于如此。
郡主大人也没有细想,暗暗左右顾盼了一下,未曾见到任何人影,才又清了清嗓子,问道:“那个,瘦瘦的,穿一身白衣服,长得特别小家子气的那个,她叫什么名字?”
遥思闻言,嘴角勾得越发肆意:“郡主问这个做什么?”
“自然是与她结了梁子,想同她一较高下!”司马若澜慌忙回道,声音都提高了不少。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但就是莫名其妙有了那么些紧张。
遥思盯着她的反应,眼神逐渐有些耐心寻味起来。
那双眼睛好似能看透人心似的,叫司马若澜浑身不自在,鼻间轻哼一声,别开了头。
但下一瞬,她便瞪大了眼睛,满脸不敢置信,连嘴唇都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因着远处的半空中,有什么东西正腾腾升起。
鳞角分明,雪白身躯映着粼粼的日光,耀眼得不可逼视,伴着一声惊空竭云的吟啸,攀上了苍穹。
“那是......是......”司马若澜激动地站起身来,惊叫出声:“是龙!龙!”
她觉得自己估计是疯了,转过身来,指着那空中大喊道:“你们看到了没有!龙!龙啊!”
“嗯。”
“嗯。”
对面两人只瞥了一眼,便又低下头,若无其事地喝着茶,心里同时想着这龙什么时候这般张扬了,还好别院位置孤立,不然非得闹出好一场骚乱来。
至于这小郡主,瞧见就瞧见了罢,说出去也得有人信才是。
司马若澜顿时有些懵。
莫非真是自己眼花了?
死命揉了揉眼睛,再转头望过去,白龙正好低下头,一双茶色兽瞳显露出来,拢入整片天际的辉耀金光。
她怔怔地看着它,四周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下来,僵立在原地,忘记了呼吸。
白龙盘旋着上升,游弋于空中,畅所欲为。
它浑身战栗,俯瞰着越发渺小的别院轮廓,再猛地抬头,龙吟声震彻天际,直冲云霄,穿过雾绕,迎接着毫无遮挡的,乍破的日光。
风拍在脸上隐隐作痛,耳边响彻的不止是风声,还有它肆意宣泄的一道道震耳龙吟,世界在这一刻向它打开,视线所及广阔无垠。
它在空中盘旋了很久,直至精疲力竭,终是悬停下来,全身的血液仍在沸腾,心却在这一瞬间冷静到了极致。
因着它能感觉得到,无奚虽没有提携它,亦没有托扶它,但始终都伴在它的身边。
它其实并不是翱翔于天际,而是翱翔在她的身体之中。
好温暖。
被她包裹容纳的感觉,温暖,又熟悉。
为什么会熟悉,它不知道,它只是怔怔地感受着,直到脸上流下一道温热的湿润,才发现自己竟是又莫名其妙地哭了。
第一次在龙形下落泪,明明自己心里都搞不明白,泪水却止不住地滑落下来,引得那包裹着身体的温暖也微微一颤。
“怎么了?”
无奚的声音被风送过来,轻轻柔柔的,好似有些无措。
“无奚......”
大脑一片空白,白龙低下头,完全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但心底最深处,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牵引着它,让它几乎是泣不成声,口中喃喃念道:“我可曾见过你......”
“我可曾......在某一个时刻......躲进过你的身体里?”
风开始变得狂放,拍打在耳畔,肆意而喧嚣,让无奚的声音夹杂在里面,听起来格外的飘渺。
“你在......说些什么?”
怎么感觉写出来有点糟糕啊这话。
小郡主目前还在主线中,虽然有点工具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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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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