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扑面而来一阵呛鼻的烟味。
一个男人两腿跨开坐在楼梯口,左手随意垂落,右手则夹着一根烟。
他上下打量了凌慧一番,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原来长这样,瞧着是活不长了。”
“你说我?”凌慧回过神来,灭火器抓在身前,站在门后,透过门上的玻璃,看了客梯一眼,确认客梯门打开,里面什么也没有后,这才将视线放到男人身上。
“前者说你,后者是说……魇者。”男人说到“魇者”这个词时,微不可察顿了顿,旋即,他也斜了眼门外,然后深深吸了一口烟,道:“我叫凌云志……嗯,算是资深玩家。你应该也有名字吧,要不然也不会第一夜就闯到这……”
男人说话时,身体缓缓向后倾,后背靠在楼梯上。
凌岁安两眼一眨不眨看他,没有吭声,倒不是因为警惕对方会突然暴起伤人,而是因为男人……应该说这位资深玩家凌云志的话,一下子给出太多匪夷所思的信息,让她的大脑有些处理不过来。
首先,凌云志怎么知道她是新人?
其次,魇者是什么?方云根吗?
最后,有名字和第一夜就能闯到这有什么直接关系吗?
凌慧拎出这三个问题,顺便通过凌云志自我介绍说“他是资深玩家”这点,再一次确认她好像真的陷进某不知名但致命的无良逃生游戏了。
“喂,你是哑巴吗?”凌云志抖落几下烟灰,见凌慧一个字也不说,面露不悦,不耐烦道:“我和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现在的新人素质都这么差吗?”
他眼神不善盯着凌慧。
凌慧抓灭火器的手紧了紧,随后言简意赅道:“我叫凌慧。”
“凌慧?这名字一般般,但也算是个锚点。”凌云志听凌慧报上姓名,面色稍缓,在评价了凌慧的名字一句后,不紧不慢道:“这是你第二个游戏副本吧?”
他气定神闲问,但语气笃定。
凌慧闻言,也没纠正,略一颔首,接着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魇者是什么?还有——”
她想起又一个极其关键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在这?”
“我?”凌云志抽烟的动作一滞,棕褐色的瞳眸一转,举起手中快吸到烟屁股的香烟,道:“不明显吗?在这当然是文明吸烟。要是在病房里抽,我是嫌我活太长了?”
他轻笑声,又吸了口烟,然后在凌慧紧蹙的眉头中,歪了下头,默默将烟掐灭。
“你连魇者都不知道,看来上一个游戏副本玩得挺紧张,都没遇上有时间给你科普游戏的前辈啊。”凌云志说,“不过运气倒也不错,这最要紧的点不懂,还能稀里糊涂过关。”
运气?凌慧想说她可没这东西。
“但第三个游戏副本开始,你要是再连这些最基本的东西都不知道,那再好的运气可能都保不住你这条命。”凌云志玩笑过后,正色,“不过正好,我现在有时间,所以这些基本东西,就由本前辈来讲给你听。”
凌云志膝盖一松,两腿随意搭在下一阶楼梯上,开始他成为所谓前辈后,不知第几次对后生的科普。
“首先,你问我的魇者,这玩意儿简单来说就是每一个游戏副本里的**oss。击杀他们,会随机掉落稀有道具并立刻通关副本,但同时,也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的概率被反杀,所以大部分玩家都不会去干这脑干缺失的事,而是选择找线索,从游戏出口离开。”
“其次,大部分玩家不肯通过击杀魇者来通关副本,主要还是怕遭因果报应,因为魇者也是玩家,每一个玩家也都会成为魇者。”
凌云志说到这,意有所指停住。
凌慧对上他的眼,会意提问:“你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魇者也是玩家,每一个玩家也都会成为魇者’?”
凌慧很上道,凌云志满意点点头,然后继续道:“你应该已经知道,每位玩家都要闯过十八个游戏副本,才能通过整个游戏了吧。”
凌慧沉默:“……”对不起,她不知道。
凌云志没有察觉凌慧神色变化,自顾自道:“但你不知道,你过的每一个副本,不论难易,其实都是别人的第十八个副本……”
他说着,似乎想抬手吸一口烟,但手刚动作,他就想起烟已经被他掐灭,于是,只能接着前言,继续往下说。
“而这第十八个副本,就是由你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即午夜梦回也会因其惊醒的噩梦幻化搭建而成。在这一个副本中,你既是玩家,也被称作魇者。不过,不是彻底的魇者。彻底的魇者是完全失去理智的,而大部分游戏副本中的魇者都是保留一定理智,且大概率是可以正常交流的。”
“甚至,还有帮助玩家通关副本的魇者,但那是极少数,大部分魇者都是不作为,而还有一小部分则是会在一次次循环中,或崩溃自毁,或拉其他玩家下水。”
凌慧抓住关键词:“……循环?”
凌云志嗯了声,长叹口气道:“玩家在前十七个副本中,可以通过两条路离开副本,但在最后一个副本,自己成为魇者后,就只剩下一条路能走,那就是自主破除内心恐惧……倘若破除不了,那就得一遍遍循环体验恐惧,直至彻底沦为没有理智的魇者。”
“另外,”凌云志强调,“你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副本特别美好,简直跟美梦似的,一定要警惕。因为越是光鲜亮丽、叫人容易沉沦的副本,越是陷阱多,也越致命。”
凌慧:“……”
凌慧听完,沉默一阵,由衷道:“这游戏真缺德。”
缺德到她开始回忆自己是不是造过什么大孽,才被拖进了这游戏,但还没回忆一秒,她就想起,哦,对了,她的记忆还被这缺德游戏归零了。
“你果然是新人。只有新人会骂这游戏。”凌云志对凌慧的反应显然是习以为常,他拍了拍腿上的烟灰,然后道:“但你要知道《归零》这款游戏的宗旨是‘自愿进入、生死不论’,以及‘重获新生’……”
说到后面,凌云志的声音低了低,但凌慧还是听了进去。
她缄口不言,将“自愿进入”和“重获新生”挂了下勾,片刻问:“进游戏的人都是为了‘重获新生’吗?”
凌云志想了下,摇头道:“总还有别的目的,但大部分都是将死之人自愿进入游戏,只求再多活个几年。”
凌云志没有将所有人一概而论,只道:“你要想知道你进游戏的目的,可以在离开这个副本后,解锁第一段记忆。大部分时候,第一段记忆都能给出你进入游戏的原因。”
“不过,我劝你还是别太执着这些虚的,最好,还是跟着正常顺序一点点解锁身份信息,就像第一个游戏副本出来,解锁名字那样。这次,你应该解锁年纪和性别,别小看这些,这可是能加固锚点,也能让你更快从游戏中恢复神智,加快闯副本进度的东西……”
凌云志絮絮叨叨说,凌慧一言不发听着,先是想明白了“为什么凌云志觉得这是她的第二个游戏副本”,然后又想明白了之前不解的第三个问题,即“有名字和第一夜就能闯到这的直接关系”。
——前者是因为她只有一个名字,但无性别、外貌;后者则是因为名字作为锚点,原来是可以帮助人恢复神智,加快闯副本进度的存在。
只是凌慧再次不解:为什么人家要闯过第一个游戏副本才能解锁名字,而她在闯副本前就拥有名字?
不、不对,她记得自己刚进入游戏时,系统曾出过错。
系统就是在出错后,录入的自己的名字。
难道是因为她记得自己的名字,所以系统才修正吗?
凌慧觉得如果是这样,那这游戏实在是太不公平了,这种行为简直可以说是帮她作弊。
换做她是游戏制作方,必定是会给她洗脑,让她忘记自己的名字,而非是帮她录入名字,放水。
可游戏真会给玩家放水吗?凌慧自然是否定这个答案的。
她想了想,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问凌云志道:“这个游戏每个人能玩几次?”
要是能玩二三四五六次,凌慧怀疑她能记住自己名字,恐怕是游戏历史记录错位。
可凌云志却道:“这进游戏的机会算是上天恩赐,当然是每人仅限一次。要是来个二三四五六次,那有本事的岂不是一辈子死不了,活成老妖精。这还了得。”
凌云志话有些糙,却不无道理。
凌慧指尖摩挲了会儿灭火器,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而是在琢磨一阵后,话锋一转,问凌云志道:“这既然是游戏,那你知道游戏规则吗?”
她想试探问凌云志知不知道“存活规则”的存在。
毕竟,这玩意儿虽然像是个外挂,但实在太超纲、不合理,让人很难放心。
“游戏规则?”不过凌云志显然是会错了意,他以为凌慧是在问整个游戏的规则,默了默,紧接着两眼圆睁,语气隐约带了几分怒气,道:“我刚白讲了?说了这么多,你刚听什么呢?”
他愤愤不平站起身。
凌慧见状,及时说明:“我是说每一个副本中,有没有单独的一套规则。”
凌云志:“……”
凌云志气来得快,走得也快,他屁股坐回楼梯上,拍拍腿道:“那怎么可能有?这不是作弊吗。”
他话说完,想了下,又好心提醒后辈道:“这游戏没捷径可走,要是有人跟你说,这游戏副本里有什么规则,那铁定是在骗你……走捷径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凌慧闻言,很想问,那要是这游戏副本真有规则,她也走上了捷径怎么办?
但想了想,她到底是没说出口,而是选择解决自己见到凌云志后、最先冒出的那个疑问,道:“你是怎么确认我是新人的?”
正常判断玩家新老,一般都是对比二者。
而凌慧自认她作为新手,虽然不比资深玩家老练,但在刚才,她和凌云志见第一面时,应当也没暴露什么新手会有的行为习惯。
所以她才有此一问。
“这个嘛……”凌云志似乎没想到凌慧会问这个问题,他再次做出想吸烟的动作,却又一次发现烟已经被自己掐灭,因此只能收回手,然后在沉吟许久后,道:“直觉吧。”
这是凌云志目前回答过的最短的一句话。
而这也让凌慧意识到,凌云志没有说实话,也不想说实话。
既如此,凌慧追问也没用,于是,她视线从凌云志身上移开,随意放到了身侧的门上。
却不想,就这么一看,差点把她原地送走。
“凌、凌云志前辈……”她默默和门拉开距离,视线从竖状门玻璃上悬挂着的、两条血肉模糊的断腿上移开,抬起头,“你怎么敢和我在这科普这么久的???”
她声音略微发颤。
凌云志没听出不对,低着头,心不在焉道:“这安全楼梯是安全区,多说几句话,也不会出什么大事,所以就正好和你科普了呗。”
凌慧咽了咽口水:“……你确定我们在安全区吗?”
她边问,边举起灭火器。
凌云志余光瞥见凌慧动作,愣了下,旋即抬头,顺着凌慧视线看去。
只见门最上方的那块玻璃上,一个护士正趴在上面,脑袋挤着玻璃偷窥。
“哎呀……被发现了……”凌云志听见那个护士似笑非笑说。
说着说着,那护士上扬的嘴角突然开裂,裂缝不断向上,让整张青白色的脸犹如被切成两半的西瓜,暴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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