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村。

海风拂面，浪声阵阵，入了秋鱼儿开始贴上秋膘，肥美异常。

出海的渔船三三两两，各自选定了海域撒网捕鱼。

渔民们身着粗布短衫，头戴蓑帽，如往常一样抱起沉重的渔网用力抛向大海。

船体摇曳，拖着渔网慢悠悠地前进，将路过的鱼虾卷入其中不停挣扎。

林如宝坐在船头，正琢磨着今天中午吃什么好，忽感一直规律向前的船身一滞，这是有大鱼进网了。

他有些兴奋地走到船尾，却见水中的网里包裹着一大坨混杂着海草的黑色玩意。

什么东西？看起来也不像是鱼啊。

林如宝拿起船桨戳了戳那物，又将上面的海草拨开了些，才看出个大概的人形，不由心头狂跳。

要死了，捕鱼捕到具尸体！

林如宝虽有些害怕，但这渔网还得要，不得不把网收了回来。

将海草和带着小鱼小虾的渔网都清理到一边，男人身形尽显，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居然是活的！

男人面上尽是擦伤，看不清面容，林如宝心生怜悯，既然还有一口气，也不好再丢回海里，只能先带回村里了。

*

青云村里没有大夫，只有个去镇上医馆当学徒的小哥，名唤许玉宣，这两日正好休沐在家。

林如宝把那男人带回家安置好，便着急忙慌地跑到许玉宣家中叫人。

“许、许哥在、在吗？”林如宝声音不大，说起话来还有些结巴。

许玉宣从屋里出来，看是林如宝还有些惊讶，他们家一个在村头，一个在村尾，再加上许玉宣常年在镇上，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次面。

“是如宝啊，找我有什么事？”许玉宣性子温和，说起话来轻声细语，极易令人心生好感。

“许哥，你、你跟我、来救命。”林如宝知道自己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也不废话，先把人往家领。

许玉宣闻言赶紧回屋背上自己的小医箱跟在林如宝身后。

村尾的林家老屋里。

“许哥，他、怎样？”林如宝见许玉宣眉头微皱，有些担心地问道。

许玉宣：“不严重，你来搭把手，先给他换身衣服擦下身子，我好为他上药包扎。”

林如宝点点头，烧了水来给男人擦身，顺便将那换下的衣服拿去洗一洗。

衣服上有几道利器划出的口子，但那料子摸着就是好货，款式也是林如宝从没见过的，他想着丢了怪可惜的，洗好了补一补还能穿。

许玉宣发现男人身上除了刀伤还有一道箭伤，箭身被削掉了，只留了箭头在左肩的肉里，不得不剜肉取箭。

两人一起忙活了半个多时辰，才将男人身上的伤都处理好。

林如宝这才将自己在海里捞到人的经过磕磕绊绊地告诉许玉宣。

“这人伤得这样重，是遇到海匪了吧？”许玉宣转头看向床上半身缠满绷带的男人，把心中的猜想说了出来。

林如宝点点头，他也这么觉得，这人一身刀伤地掉进了海里，除了遭遇海匪他实在想不到别的可能。

“这些伤口倒是无碍，麻烦的是腿折了，没有两三个月怕是不能好全。”许玉宣将瓶瓶罐罐收回医箱，“对了，他的后脑还有被重击过的痕迹，不知道是不是撞到海里的礁石了，待他醒了，最好还是送到镇上的医馆看看。”

“那、那是我、撞的。”林如宝颇有些心虚地举起一只手。他背着这个男人从海边一路小跑着回来，男人在他身后一颠一颠的，进屋时正好颠了下大的，狠狠撞在头顶的门框上，还把门框给撞坏了一块。

许玉宣又转头看向屋门，还真缺了一大块，不由感慨道：“这人脑袋挺硬啊。”

“他的伤口在海里泡着有些发炎，只怕夜里会烧起来，还是得去镇上抓几副药，我正好要回医馆，你可以跟我一起。”许玉宣说着提笔写了个方子。

“谢、谢谢、许哥。”林如宝将方子收好，问道：“多、多少钱？”

“说什么谢，你这是救人的善举，再说了药都是我自己上山采回来磨的，不要钱。”许玉宣笑了笑，收拾好医箱就要走。

“那、那哪成！”林如宝急忙拉住许玉宣，钱袋子里本就没多少钱，他干脆全倒出来递给许玉宣。

“用的都是些治外伤的药，山上多得很，确实不值钱。”

就算山上的药草不值钱，可制成了药粉和药膏，价格可就得翻好几倍，更别说这男人身上的伤还费了两卷纱布，加上许玉宣的出诊费，怎么也不该全部免掉。

林如宝一着急，话更说不清，只是一味地要把钱给他，忽的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急匆匆往屋外跑。

回来时手上拿着个湿哒哒的荷包。

“是、他身上、的。”林如宝指了指床上的男人。

“看起来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啊，难怪会遭遇海匪。”许玉宣一副了然的模样。

要是这人的钱，那就不需要客气了，本来就是他们救了他，收点看病钱再合理不过了。

他打开荷包一看，里面全是银锭子，估摸着一块得有五两重，顿时有些为难：“这我也找不开啊。”

林如宝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银子，眼睛都瞪直了。

“这样吧，等你去医馆抓完药，找了零钱再给我。”许玉宣把荷包递了回去。

男人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林如宝便带上荷包掩上门，跟随许玉宣回家坐牛车去了。

*

从青云村到镇上有十多里的路程，不坐牛车的话，得走上一个时辰才能到。

林如宝买完药回来已经过了午时。

林如宝进灶房将刚买回来的药炖上，自己随便吃了点东西填肚子。

他还记得许玉宣说海货是发物，受了伤不能吃，不利于伤口恢复，便熬了点糙米粥，想着男人要是醒了可以先垫垫肚子。

去医馆买药花了半钱银子，又给了许玉宣五十文钱，一枚银锭子找回来四两四钱五十文，林如宝把钱全部塞回荷包，看着手里的荷包又犯了难，这么多钱要放哪呢？

思前想后，还是将荷包塞进了男人的枕头底下，让他自己压着。

药还在灶上炖着，林如宝从里屋拿了锤子和木板，要修一下被那人撞坏的门框。

这房子是他阿父与阿娘成亲的时候盖的，至今已有二十六年，有三间屋子，一个灶房，后边用石头围了个小院，养着一群鸡鸭，还种了一点菜。

青云村里大多都是渔民，没有田地，想要种东西只能在自己屋子前后的空地上种，却也种不了多少，都不够自己一家吃。

林如宝这辈子的追求就是攒够了钱，能去买几亩田地过活，不必再那么辛苦地下海捕鱼。

他父兄早亡，母亲也因伤心过度一病不起，靠着药物硬生生熬了两年，还是随父兄而去。

九岁的孩子，孤身一人披麻戴孝，看着阿娘下葬的时候眼神都麻木了。

村里人大多贫困，能顾好自己就很不容易了，哪里还能平白无故多看顾一个孩子，而且出海捕鱼遭遇海难本就是常事，村里也不止林如宝一个死了爹娘的孩子，只能偶尔给林如宝送点吃的穿的接济一下。

林如宝小的时候经常自己上山捡菌子，挖竹笋，拿去镇上也能卖两个钱，长大点便跟着村里的叔伯出海打渔，也算是把自己给拉扯大了。

当初他阿娘病重，不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还倒借了十多两银子看病买药，最后连口薄棺都买不起，只能草席一裹入了土。

好在林如宝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些年靠着下海捕鱼卖海货把欠债还得七七八八，等到今年年底便能彻底还完，到时候他挣的钱就能存下来了。

日子虽然艰难，但越过越有盼头。

补好了门框，灶上的药也炖好了。

只是喂男人喝药的时候又犯了难，药喂不进去，拿汤勺喂一点流一点，林如宝瞧着心疼，想了想，起身往厨房走去。

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漏斗。

将漏斗插进男人嘴里，林如宝也不敢直接把药倒进去，怕呛到人，只一勺一勺地往里舀，慢慢地就把一碗药都喂完了。

见男人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林如宝收拾了药罐，又去院子里喂了鸡鸭，捡了些鸡蛋鸭蛋。

他养的鸡鸭不多，下的蛋数量不多，不值得带到镇上卖，只偶尔有同村人想买几个蛋打打牙祭的时候会来他家。

鸭蛋价格高点，买的人少，他便攒着腌咸蛋，腌够一坛与干货一起带去镇上的集市卖，也是一笔进账。

趁着天色尚早，林如宝将家中另一间屋子打扫收拾了一遍，他的屋子让给受伤的男人住了，晚上自己还得睡觉呢。

等他铺好被褥，再去查看男人情况的时候，床上的人依旧双眼紧闭。

他脸上的伤也都用纱布包起来了，看不清长啥样，但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唇形也好看得紧，想来长相是不会差的。

不知道这人醒后会不会如画本子上一般想要以身相许？

林如宝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且不说他身份低微，穷困潦倒，就是光看长相，任谁都不可能有以身相许的想法啊。

小时候的林如宝还是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孩子，从名字就可以看出家里人有多疼爱他，如今再看他的模样，谁不道一声可惜。

常年风吹日晒，使得他的皮肤粗糙黝黑，身材瘦小却力气很大，所以才能一个人将这么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海边一路背回家。

随着年岁渐长，身边同龄的人都议亲了，唯有林如宝家从未见过说亲的人。

好在林如宝也看得开，反正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个人过也挺好的。

在床前蹲久了的林如宝正准备起身，不成想对上了双漆黑明亮的眸子。

两人大眼瞪小眼。

半晌，男人才声音沙哑地张口问道：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