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
自高处坠落,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叶青盏在一片漆黑中慢慢爬起,只觉手撑过的地方硬硬的,身下却感到扎刺,就像是入了什么杂草丛一般。直起身子坐正后,她于黑暗中轻声问:“闻故?闻故你在吗?”
躺在地上的少年,正闭目镇压着五脏六腑中流窜的阴煞。方才从戏台掉落,情急之下他调动了体内的阴煞护体,才保两人安然下落。
却不成想,这阴煞难以自控地将这个声音里带了哭腔的麻烦女子推到了他的怀中,沉沉地压在了他的身上。
忍住内心的躁意,闻故睁开了眼,想到先前的打算,假意咳了咳,开口道:“我在。”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叶青盏倏然松了口气,安心了许多,赶忙又问:“你没事吧?”
“没事。”闻故说着,坐了起来。
“没事就好。”一时难以适应如此漆黑的环境,叶青盏只能听声辨位,她觉着说话的人离她不远,便循着声音手一路摸索,似乎摸到了他的衣袖,触感却不是绸缎该有的柔软顺滑,而是像兽皮一样,却比之更坚硬些许。
她心生疑惑,抓着他的袖口问:“你的衣服怎么了?怎么硬邦邦的?”
闻故同样不解,因为拽着他袖口的姑娘,方才指尖碰到了他的手背,未有先前触及他身时传来的温热,只有似被纸页划过的痛痒。
他依着叶青盏的话扯了下自己袖口。
哪里还是布料,分明成了一片皮。
“先起来。”闻故思忖了须臾后说。
满目漆黑中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可靠,叶青盏“嗯”了声便从扎人的地上,攀着他的小臂站起。
两人站起后,闻故调转体内的阴煞,自心脉处往上,直达双目,企图借其力冲破目力阻碍,于这无光的地方,窥出一些东西来。
闻故发现两人掉落的地方仿佛是一间地室,四周空旷,摆着东西只有二人脚下的草垛。他继续不动声色地用目光来回察看。
挨着他站着的叶青盏在黑暗中,不由得想起了半炷香前发生的事——
方才在戏台上,她发现影人没有影后,突然觉得脚踝处似被人拽住了。便颤着身子低头去找,却看见自己身后的影子正在慢慢收缩,确切地说,是在往她身上爬。
拽着她脚踝的,自然也是这越来越短的影子。
一寸一寸向上,影子所过之处,衣裳就如同褪色了般,促然变成了黑色,就像是被影子咬了一口。
眼见着自己逐渐被影子吞没,叶青盏着急忙慌想抬脚,却发现无论如何也动不了。她想开口呼救,又发现喉咙出不了声,口唇也被封住了,唯有一对眼珠子可以来回转动。
叶青盏赶忙看向闻故,却见他也如深陷沼泽,难以动身。
再然后,叶青盏听见宫装影人提着嗓子道:“想必各位官人听戏也挺乏了,这厢给诸位变个戏法,解解乏。”
宫衣影人说着,扬了下手,台上便又上来一个素色身段的影人,双臂托着一盘,盘中叠着一摞红绸。小生影人和宫衣影人一道,拉开红绸,走到了她和闻故的跟前,推走了青淮,盖在了他俩头上。
要不是场景不对,就跟……不对!他俩人在这,青淮呢?
想到这处,叶青盏赶忙四处看,手乱抓一通,闻故本运着煞气,觉察到了她的动静,问:“怎么了?”
“你看见青……”
未说出的话因远处亮起的一道光卡在了喉中,叶青盏与闻故一道向那处望去,只见有光的缝隙越开越大。
透光进来的,是一道门。
随着门的大开,有人提灯、有人拿着火折子、有人秉着火烛,一并涌了进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你俩没事吧?”提着一盏纱灯的“年轻姑娘”冲着两人左瞧瞧又看看,“看起来好像无碍,——快从草垛上下来呀。”
“就是,快下来!”另一个瞪着大眼的“女子”也道。
“不会是摔傻了吧?”有一“孩童”笑道,“阿狸姐和阿狼哥让摔傻了,哈哈哈……”
话落,叽叽喳喳笑作一片。
叶青盏不敢动。
在一群姿态各异的影人中她不敢动。
“不会真让摔傻了吧?”笑过后,纱灯影人神情变了变,换上了一幅忧容。叶青盏大气不敢出一下,唯留一双眼珠来回转悠。
这些围着她和闻故的影人,除了身形单薄如纸,神态与凡人无甚区别,转换自如。姿态举止亦是,动作与动作衔接流畅,不似先前戏台上看到的僵疏。
满头雾水,她默默转头,望向身侧少年。
似是觉察到了她的目光,闻故侧眸,小声道:“先下去。”
叶青盏也正有此意,眨了下眼,两人从草垛上跳下。
二人站定后,影人们又往前围了围,纱灯、红烛的光照到了他俩的身上。
叶青盏看清了自己。
她变成了一张皮影。
惊恐中叶青盏迅速瞥向身旁人——闻故亦是。
耳边忽然传来笑声,影人将他们围拢,一齐道:“恭喜二位,通过了考验。”
***
好端端地两个娃哪里去了?
那么大的两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了!
李知行冲自己的脸上呼了一巴掌,心里头骂了自己:让你再分心!
此时戏台上只剩宫衣影人和小生影人,青淮也在,就是不见叶青盏和闻故的身影。李知行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自言自语:“我要冷静,本仙要冷静,静观其变,解心结……”
边劝诫自己边聚精会神地盯着戏台,只听宫衣影人高声道:“今日的戏就唱到这里了,诸位看官,我们明日再续!”
闻言台上的青淮一脸的迷蒙。
人丢了,明日续!
台下的李知行:???!
这还冷静个屁!
不再观望,李知行提起衣袍三步并作两步迈步进了逐渐散开的鬼客群中,耳边的簪花在急躁的步伐中一颤又一颤。追上从侧梯下了台的两张影人后,他喊了声:“留步,二位请留步。”
听到身后音的两张影人止住了脚步,黑漆漆的两对眸子,一齐望向他。
李知行看着他二“人”,笑得谦卑有礼,问:“多有叨扰,在下李知行,方才被邀上台的乃鄙人舍弟舍妹,”他看着两张神情由舒然转向疑惑的脸谱,继续保持着他标准温润的笑,“请问,他二人,眼下在何处呢?”
“舍弟舍妹?”
宫衣影人和小生影人相视一眼,前者又看向李知行:“不曾听说阿狼和阿狸还有兄长,你莫不是在胡说吧?”
宫衣影人眼珠转动,目光在谪仙身上来回打量,又道:“阿狼和阿狸明明是三日之前我从野坟谷里救出来的孩子,家中亲人皆因染病离世,哪来的哥哥?”
小生也盯着他,眼神犀利,冷静开口:“阁下自称是阿狸和阿狼的兄长,既然如此,请问,两位姓为何,名又是哪两个字呢?”
李知行一时语塞:“这……”
他猜晓两人应当是充当了环境中的人物,然眼下线索太少,幻境里生前故事的重续不过稀碎一角,让他编两个正确的姓名出来,实在是难为人。
见谪仙不语,小生目光冷厉,继续道:“你若真是他兄长,他二人为何一开始并不言明。”不待谪仙狡辩,接着说,“只怕原因有二:要么公子你在说谎,要么就是你待他二人不好,阿狸与阿狼,不愿提及你。”
宫衣女子听完小生说的,点头如小鸡啄米,再看向李知行时的眼神也不再温和,生气道:“你走吧,管你是不是阿狸阿狼的兄长,他二人我罩了,以后就留在岁和班了。你赶快走吧!”
说着,宫衣影人甩了甩衣袖,拉上小生影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被晾在原地的谪仙微笑着目送两人离开,脑中思绪沸腾。自从戏台上下来后便悄声站在他身侧的青淮,扯了下他的衣袖。
李知行这才记起,还有个小鬼可以问:“好青淮,快告诉我台上方才发生了什么?”
长相俊美的青衣小鬼脸上无悲无喜,却很是乖巧地将方才所见一五一十得告诉了他。
“你是说那张影人将一块红绸盖在了他二人的头上,然后人就不见了?”李知行重复了一遍青淮所言,“他们叫你上去只是为了让你近距离观看他们的戏法?”
青淮木讷地点头。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李知行将目光转向空荡荡的戏台。
据他所知,这种“大变活人”的民间戏法都需要一定的设置来辅助完成,这台子底下固然暗藏玄机——多半两人如今在的地方,才是幻境的主场地。然而有件很棘手的事情,就是他的法力被天地封印了大半,如今的法力,要直接开境而入,定然是不可行的,需要借助外力。
外力……
“拾荒老人什么都捡,铺子里自然什么都有。
“什么都换。”
三娘的话语幽幽荡荡,不请自来,李知行登时有了主意,对着青淮道:“你着青衣,又被影人选中,这遇到的第一个幻断然为你所造,故而我必须带你入境,好让你触情生情,拼凑记忆。”
青淮安静地听着。
“现在你同我,将其余的鬼客安顿在厢房歇息,之后——”
“之后什么?”
一贯沉默的青淮眼睛有了光泽,追问。
“之后我们就去赌坊。”谪仙挑了下眉,耳边的簪花在月光衬得本该儒雅的人风流又恣肆。
话未落,青淮的脸色变了,哪怕成了鬼,“赌坊”二字依旧让他感到难受,他皱着眉问:“去那种地方做何?”
谪仙未注意到眼前鬼自眼底流露出的厌恶,只当他同大多凡人一般不喜赌坊,不紧不慢道:“当然是——”
“搞钱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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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梨园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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