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他都起得特别早,步行去教堂,他注意到街上出现穿神袍的神职人员正在分发圣水,小小的摊位前排着长队。
进入教堂,他坐在随机挑选的一排椅子上,听当日轮值的神职人员们做祝祷,颂念经文。
有时,穿紫衣的神眷者和穿蓝衣的沐恩者远远地从窗外路过,从他们的衣袍上隐约飘散出一股源自某些异种的恶臭味。这时,宁溪的视线就会跟随上他们,直到他们进入月塔,截断所有窥探目光。
他一直在教堂待到很晚。
晚餐时,他收到了来自他母亲的一些克制眼光。
当她把一盘炸洋葱卷端上桌时,她状似不经意地提问:“我注意到,你最近似乎花了许多时间在外面。”
宁溪因此从手中的简装书中抬起了头,“有什么问题吗?”
宁夫人很快掩饰性地解释道:“别担心,我不是在质问你。我只是好奇你是否交了新朋友,从而促使你走出家门。通常你更喜欢待在家里看书。”
宁夫人将摘下的围裙披挂在一旁,“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很高兴你愿意多出门走走。来吧,吃饭了。”
“并不存在这样一个朋友。”宁溪无奈指出,他放下书,坐上餐桌,“实际上,我只是去教堂了。”
“噢……”宁夫人轻轻地看了儿子一眼,有些遗憾于这个回答,“教堂?那确实是个去处。”
“难道你不是有些排斥去教堂做祝祷吗?”
“妈妈,我从来没有排斥过祝祷。我读教会学校,我们每个清晨都要唱赞歌,每周都有教会执事带领我们做祝祷。当我回到家,我只是希望能过一个真正的假期。”宁溪说,“这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
宁夫人有些局促地说,“抱歉……我不该那么说你。”
宁溪摇头“不需要为这种事道歉,妈妈。我从来不是狂信徒。我去教堂,拜访了米勒教士,他希望我能够多走动。我认为不该忽视这样一位老人的期望。”
“你是对的,你应该多看望米勒教士。”宁夫人赞同地点头,“他是一位充满智慧的长者,并且帮助你许多。于情于理,你都应该和他多说说话。”
“既然你回应了米勒教士的期望,那么我想你应该也不会忘记和我的约定吧。”
宁溪皱了皱眉,“什么约定?”
宁夫人瞪他一眼,“我们将在一个周末去为你购置衣服,也就明天。”
宁溪吃了一惊:“明天?这不会太快了吗?”
宁夫人看着他,“我们只是去买衣服,为什么你表现得好像我要把你送进什么少年劳改所一样。振作点,小河,每个孩子都喜欢逛商店。”
“我……”宁溪的表情始终无法放松,他说,“我只是不太喜欢处理这样一种新的社交。”
“这是什么意思?”宁夫人几乎是错愕地看向宁溪,“你不能不和人交流,无关于喜好。”
“我和很多人交谈。”宁溪说,“只是,没必要和所有人交谈。你知道的,陌生人总是喜欢用刻板的偏见来对待别人。这是最糟糕的社交了。”
“哦,亲爱的。”宁夫人的眼神瞬间软化了,她的手越过桌面,深切地抚摸宁溪的脸,“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小时候遇到的那么不堪。更何况,我们不是去和那些商店店员交朋友,他们的看法根本不重要。你需要适应,你要走出来,好吗?”
“……好吧,只是不要让我一遍又一遍的试衣服。”宁溪只好留下一些底线,“那会让我看上去像个人偶娃娃。”
宁夫人摇了摇头,轻声道:“男孩们的羞耻心。”
宁溪纠正道:“我已经不再是男孩了。”
宁夫人说:“男人不会畏惧商店店员。”
宁溪无语道:“妈妈!”
宁夫人笑着比划了一个停战的手势。
晚饭过后,宁溪打开了自己的衣柜,检查衣物。
他的旧衣服都被装在一个箱子里,家里的抹布没有了,就从这个箱子里得到补充。而还能将就的衣服则被挂在了衣柜中。
他取了一套出来,对着镜子在身上比划。事实上,他并不觉得目前的衣服有多么令人尴尬。不就是旧了点,发白了点,短了点吗。这证明他的生长发育非常正常。十五岁时的衣服穿在身上仍然合身才会让人惊恐发作。
但有一点,他必须承认,他母亲是正确的。
当他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时,没有人会将他当做一个成年人来看待。
第二天,他和母亲都起得很早,无需谁去催促谁。
吃过简单的早餐,他的母亲在房间内梳妆打扮。当她走出房间时,宁溪意识到她不仅穿着得体,将头发打理得顺滑油亮,盘成一个干净利落的髻。她甚至化了妆,这让她看起来即整洁又容光焕发。
反观宁溪自己,他可能只剃了下胡子,但凌乱的头发依旧让他显得不修边幅。然而他的头发又刚好在一个非常尴尬的长度,它即不能很好地被控制在头顶,也无法用发带束缚起来。他对时尚的匮乏知识也让他对自己的头发无从下手。
“你的头发需要修剪了,小河。”宁夫人端详了儿子一会儿,“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处理它。”
在他们前往成衣店之前,他的母亲率先将他领到了一个理发师跟前。
“约翰,这是我的儿子。”
宁溪被推着坐进一张椅子里,正前方有一面椭圆形镜子。
“你能帮我让他看起来精神点吗?更像个年轻人。”
“哦!让我看看你,英俊的帅小伙。”理发师扒拉几下宁溪的头发,“你上一次剪头发是什么时候?”
宁溪能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差不多翻了个白眼,他是怎么和英俊这类字眼沾边的,“我不知道,可能一年前,或者两年?”
“好吧,你们这些小男孩为什么能如此草率的对待自己呢。”理发师恨铁不成钢的说,“你们拥有青春靓丽的脸庞,却选择白白浪费?”
理发师将宽大的披风围着宁溪的颈脖绕了一整圈,将他脖子以下的身体完全遮盖住。
“那么,你想要一个怎样的新发型?”理发师拿起一把梳子和剪刀,在宁溪头上比划,“最近非常流行的发式怎么样?”
“不!”宁溪立刻表达出了自己的拒绝,“只要简单一点,露出脸来就好了。”谁知道普威尔现在流行的发式是什么,他可不想顶着奇怪的头发去学校!
理发师扭头寻找宁夫人,确认她的意见,显然付钱的人做决定。
宁溪听到他母亲说,这让他松了一口气,“我不想他看起来像个花花公子。他在寄宿学校念书,给他剪一个他能够自己打理的头发。”
理发师说:“这样的话,选择的余地就不那么多了。”
在“咔擦”的剪刀声中,一些黑色的碎发落在他鼻子上,惹得他差点打了个喷嚏。理发师似乎没打算帮他清理,所以他只能从披风里伸出手,把碎发从脸上拂去。
“小心些,男孩。”理发师瞪了他一眼,“乱动可能会导致不必要的意外产生。”
“我以为你的技术是值得信赖的。”宁溪说。
“你当然可以相信我的手艺,但仍需要顾客的配合。”理发师说,“我会把你的头发剪短、打薄,并且把他们修理成一个可接受的形状。”
理发师开始绕着他的头来回摆弄,从镜子里,宁溪能看到他的头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短、消失。他原本被头发接近隐藏的脸也逐渐显露出来,虽然他对自己的脸已经很熟悉,但如此暴露在外还是让他有些不习惯。
在某些时刻,头发几乎充当了一种隔绝措施,带给他一些安全感。
现在这堵墙被毫不留情地暴力破坏。
满地都是他的头发。
大概又几分钟后,剪刀声终于停下了,理发师用一块海绵将他脖子上的碎发清扫干净,解开披风,抖掉一片狼藉。
“看,焕然一新!”理发师骄傲地向宁溪展示他的新发型,“它可能会比你以前的短上不少,也有些老派,但我相信这不会让你在学校被那些保守的老师指指点点。而且很好打理,你几乎不需要花费什么心思。”
“最重要的是,它很适合你。”
宁溪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手指梳过头发。他的头发确实变短了,枕部和鬓角都发生了巨大变动。但也因此,头发有了秩序和层次感,被驯服在头顶。这让他的脸在视觉上似乎也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宁夫人走过来,端详宁溪几眼,满意道:“现在好多了。”
理发师笑着说,“您有一个英俊的儿子,夫人。”
宁溪对这样的赞美即陌生又局促,抓了抓头发,对他母亲说道:“我在外面等你。”
他站在理发店门外的台阶上,轻轻踹起一颗石头。他的母亲走出来,抚摸他的肩膀,“没什么好害羞的,他是在赞美你。”
宁溪说:“这只是奉承。”
宁夫人说:“如果他想要真正奉承一位男士,夸他长得好看或许并不是最优选项。并且,这并非违心之语。你难道不相信我和你父亲能够生一个英俊的儿子吗?”
宁夫人在宁溪微微弯曲的背上狠狠拍了两巴掌,“来吧,把背挺直,我们接下来要去成衣店,你会听到更多甜腻赞美的。”
“也许这才是令人尴尬的根本原因。”宁溪哀叹一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chapter11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