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的路上,已经接连七天都没有遇到鬼的牧野舟,已经把自己的作息调整,恢复到夜巡为主。路过一个小村子时,他本没打算在这里停留。
然而刚刚靠近村庄,他就感觉到了明显的不适,明明已经有房屋进入了他的感知范围,他却没有感觉到任何人类生命。
一丝寒意弥漫开来,牧野舟突然感觉有点冷。
这不是初春的北风余韵,而是一种冰天雪地的寒,非常尖锐,无情且残酷。牧野舟一个纵身跃上房顶,动作轻盈如落叶,没有一点声音。
他本想往院子里探看,突然刮起的风却带来了粘稠的血腥味。一个令人憎恶的熟悉气息,时隔一年,突然出现在他的感知里面,紧接着,所归属的身影也走出夜晚的迷障,出现在村子的另一边。
牧野舟从房屋上站起来,与那道身影隔着一个村子满地的尸体对上视线。
童磨的捻起滴血的衣袖,抽出他那把金色的扇子,点在沾着碎肉的下颚。在他的脚边,一个被折断了双腿的女子满脸血泪混杂,因为恐惧和疼痛而颤抖,想要爬离却动弹不得。她看不清牧野舟,却能大概看到这边有人,过度紧张让她发不出声音,牧野舟却能看到她的口型。
“救……不……走……快……”她将牧野舟当做了路过的旅人,因为她知道,村里人除了她以外,已经一个都不剩了。
而这个杀死了大家的恶魔居然是自己领进来的,她想到这里,内心便被悔恨疯狂啃食。一个人也好,不要再有人因为自己而死了。
这样决绝的念头,让她的双手拥有了力量,她突然弹起,抱住童磨的双脚,对牧野舟大喊:“快跑!不要过来!他不是……”锋利的扇面割开了她的喉咙,她能够清晰地看见,从自己喉间喷射出的滚热鲜血,在那扇面上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和她一样被切开,被抛弃,然后在地上摔出惨烈的形状。在她生命的最后,是一个白发的年轻人持刀奔来,路的两旁,是她熟悉的家人亲友邻居的面庞。
怒火让牧野舟的容器状态瞬间突破了桎梏,黑色的虚空遍布全身,白色的面具包裹面庞,黑发急速褪白,他拔刀砍向童磨。
铿锵之声在刀与扇之间响起,一人一鬼在村庄的尸体上面战斗。
童磨倒是气定,瞅着空说:“哎呀,才第三个村庄就找到你了,真是非常幸运。”
牧野舟并不接话,他停都没有停一下,追着童磨劈砍。
“真可怜,那个女孩看到我一个人独自在外面,就非常热情地邀请我呢。”
“家里什么都没有,还让我不要嫌弃,我怎么会嫌弃呢,作为报答,我送她去了极乐的世界。”
“在那里,她和大家会永远在一起,没有贫穷和疾病。”
“真是皆大欢喜。”
日轮刀从白色转向漆黑,刀身拉长一寸,将童磨的前襟划开,鲜血在衣服上晕出了花。
“很生气吗?如果不是你杀了太多鬼,那位大人也不会对我下令,他们还能再继续挣扎一段时间。”
“其实我还挺中意你的,杀不死的身体,和人类如此不一样。”
“告诉我吧,你是怎么生活在他们之中的。”
“他们有把你当做同类吗?还是只是当做好用的刀而已,好可怜啊,你在追寻认同感吗?从一群和你完全不同的生物身上。”
冰寒的冻气随着战斗不停泼洒,周围的房屋已经全部结了霜,两人战斗的中心早就是一片冰晶。在那些白色的冻雾当中,毒素完美地遮蔽了自己的身影,战斗开始没有多久,四下就没有了任何生命的气息。
牧野舟仍然保持着全呼吸·常中的状态,动作没有丝毫滞懈,如果不是衣袖上的冰晶,几乎看不到他身上有受到影响的痕迹。
童磨嘻嘻地笑着,他的扇子一合一开,钻入牧野舟刀光的缝隙,对着牧野舟的脸劈下。
咔嚓。
两块面具的碎片远远地被抛出去,剩下的部分从牧野舟的脸上落下。
失去了面具的遮挡,能够很清晰地看见,牧野舟的整张脸已经完全变成了漆黑的容器状态,五官俱失,只有两个苍白的空洞具象出了眼睛的模样。
童磨以扇子遮挡住半张脸,满眼都是惊讶和笑意,扇子打开,上面的光泽隐约映照出牧野舟的模样。
“你看看你自己,哪有人类的样子。”
牧野舟犹豫了一瞬,就是这一瞬的时间,童磨突然出手。
血鬼术·玄冬冰柱
足有手臂粗细的尖利冰柱如下雨一般从天而降,牧野舟在其中翻转腾挪,只大概避开了躯干和头颅,仓促地挥舞出壹之型·庇护来应对。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童磨一脚前踏,双手双扇在胸前交叉而过。
血鬼术·蔓莲华
完全以冰晶构成的藤蔓如同蛇一般蜿蜒射出,自四面八方向还在躲避源源不断的冰柱的牧野舟包围过去。牧野舟踩在冰藤上借力,鞋子立刻被上面的莲花枝叶给切断,露出他容器模样的脚。
尽管如此,一根冰藤还是在牧野舟未能闪躲开时,将他狠狠从半空抽到地上。
牧野舟重重摔在地面,腹部的衣服破碎了大半,一片虚空粒子飘散到空中,如果不是容器状态,他此时恐怕已经被开肠破肚。他自知此时情况危急,立刻想爬起来,可惜童磨根本没有给他机会,几根冰藤蔓几乎是在他落地的瞬间就追踪而来,顺着他的四肢迅速地缠绕绷紧,将他如同被蜘蛛捕获的虫子一样吊在空中。
“哎呀哎呀,好危险呀。”童磨摇着扇子走过来,一根藤蔓垂在他的身旁,童磨用手将其拎到牧野舟的面前。正是这根冰藤将他一把抽落,同时也直接沾染了散落出来的虚空粒子,本来晶莹剔透如同艺术品一般的冰藤,此时一片坑坑洼洼,如果不是童磨控制精准,早就碎裂一地。
“这样危险的状态,你坚持不了多久吧。”童磨如此说道。
正如他所说,容器状态的维持需要消耗牧野舟很多体力,稍有不慎就有虚空能量暴走的危险,所以没有多久,他的身体就恢复了人类的模样。冰藤撕裂他的皮肤,鲜血刚刚流出,就因为冰寒而结晶,牧野舟的脸色此时非常难看。
“一句话都不说吗?你可就要死了哦。”童磨依旧笑眯眯的模样,七彩的瞳孔在牧野舟的面前流光溢彩,美丽不可方物。“那位大人正看着你呢,他给你一个选择,臣服或是死亡,怎么样,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为你争取来的呀。”
闻言,牧野舟盯住童磨的眼睛,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去死吧。”
牧野舟的身体突然转变成容器的状态,童磨心中顿感不妙,他能够感觉到,冰藤束缚的身体正在变得凹凸不平,不管是什么生物的身体,都不可能会产生这种变化,除非快要炸了。
就在这一刻,一个人从外界闯入,四散的狂乱飓风吹散了将此地变成白色死地的冻雾,凌冽的刀锋切开所有冰藤,然后一刻没有停息,如同箭矢一样地冲过掉落下来的牧野舟身旁,带着对方直接离开。他的动作极快,自冲入战局到带人逃跑,期间完全没有一丝空隙,仿佛兔起鹘落,流星飞逝。童磨扇子挥洒出去的冰晶莲花荷叶堪堪擦着他的鞋底落下。
牧野舟紧急停□□内激荡的虚空能量,将自己恢复成人类模样,这种突兀的切换让他刚刚变回去就吐出老大一口鲜血,结结实实洒在不死川实弥的肩膀。
这真的是牧野舟自复活以来流血最多的一次了,也是伤得最重的一次,他稍微感觉一下,就知道自己身体的脏器已经破裂了,此刻维持他体内生机的,是迅速消耗的命珠,和没有停止的生之呼吸。
因为刚才情况紧急,不死川实弥冲过来抱着他就跑,所以此时他们两个的姿势是不死川实弥抱着他的腰腹,斜扣着他的身体,肩膀正顶在他的胸口。
牧野舟满嘴的血腥味,呼吸之间都是一片疼痛,他来不及问不死川实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没有精力去让他放下自己更快逃走。他抬起头,看见后面已经追上来的童磨,对方还是笑容满面的样子,完全不觉得前面的两人能逃出去。
正巧,牧野舟也这么认为,因为此时夜才刚刚过半,春日夜长,距离天亮至少也有六七个小时的时间,而局面是他们还有一刻钟左右就会被童磨堵死。
实际时间可能还会更短,因为牧野舟觉得,不死川实弥和他一样,不会将所有的力气都放在逃跑上面。相信要不了多久,不死川实弥就会放下他,或是只身引走童磨,或是和他一起死战。
尽管他们都明白,仅靠两人是杀不死上弦之贰的童磨的。
骤然之间,牧野舟的心中一片平静,他突然回想起很多事情。
他曾经在王后经过的时候直直地盯着对方看,直到王后笑着对他伸手。
他曾经默默地看着五骑士在花园里面闹腾切磋,直到将他从长椅上拽下来拖入战局。
他曾经试图拖住每一个前往藤袭山的师兄师姐的脚步,直到他们笑着一个一个对自己摆手离开。
真是一段漫长而又短暂的时光啊。
无论是自以为失去了感情的容器,还是一边找回一边失去的人类,他觉得自己都已经尽力了。虽然还有很多遗憾,没有完成的事情,没有兑现的承诺,没有再见的人。
还好,如果就此结束的话,也不是太难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