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篱笆桩上凝成半透明的珠子,缘一被第三声猫叫拽出梦境时,窗纸刚漫进些微鱼肚白。
他支起小身子,看见窗台上蹲着只三花猫,琥珀色眼睛正透过竹格盯着屋里,喉咙里呼噜呼噜打着转,尾巴尖儿时不时扫过结着蛛网的木框。
“又来讨食。”缘一揉着后颈起身,粗布睡衣蹭过榻榻米发出沙沙声。
他摸到灶边的陶瓮,抓出把炒得微黄的糙米撒在门槛外,花猫立刻跳下来,爪子踩在露水打湿的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啪嗒声。
“缘一哥?”里屋传来小诗的声音,带着刚醒的软糯,“是小鱼丸在喵喵叫吗?”
缘一回头时,门帘被一只细白的手掀开,小诗顶着睡得微乱的鬓发站在那里,蓝布裙的领口还歪着。
她看见门槛边的花猫小鱼丸,忍不住笑起来:“它定是闻着昨天晒的鱼干味儿了。”
“再让它偷嘴,今年冬天就没存货了。”
缘一拿起墙角的劈柴刀,刀刃在晨光里闪了下冷光。
院子西侧堆着半垛松木,是前几日从后山拖回来的,树皮还带着新鲜的松脂香。
他弯腰抱起一截,将圆头抵在石墩上,手臂肌肉绷紧时,袖子被挣得向上缩了缩。
“砰!”刀落下去,松木应声裂成两半,断面露出浅黄的木芯。
小诗搬了张竹凳坐在廊下,手里拿着针线笸箩,开始缝补缘一磨破袖口的短褂。
她的手指穿针时很稳,线头在布面上灵活地游走,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挥斧头的缘一,阳光落在他身上,像镀了层金。
“昨天晒的柿饼该翻翻面了。”小诗忽然开口,针尖在布上顿了顿,“我看有两个已经透着红了。”
缘一停下动作,朝东墙根望去。
那里支着个竹编的晒架,十几个削了皮的柿子并排躺着,果肉在秋阳里渐渐缩成半透明的琥珀色。
那棵柿子树长在篱笆角,树干歪歪扭扭的,却每年都结满沉甸甸的果子,是这屋子先前的主人留下的。
两人之前居住的房子被大雨冲垮了,阿香婆婆把之前己逝丈丈夫的在山上打猎时居住的房子给二人收拾了出来。
“等劈完这堆柴就去翻。”他抹了把额角的汗,“对了,下午得去翻地,白菜籽再不下种就晚了。”
“林子妹妹教的法子,得先把土晒透了吧?”小诗咬断手里的线,将补好的短褂叠起来,“之前种的萝卜糠心,就是因为底肥没拌匀。”
提到林子,缘一的动作慢了半拍,距离林子上一次联梦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他在夏季离开继国家,转眼已经进入了早秋。缘一的种菜知识是林子种药材时闲的无聊教他的,他刚好可以开地种菜。
“嗯,得把草木灰拌进去。”缘一将劈好的柴摞成整齐的方块,“等会儿我去把东边那片地再犁一遍。”
小诗起身去收柿饼时,花猫小鱼丸已经吃完糙米,正蹲在晒架下仰头张望,尾巴卷成个圈。
她踮脚翻柿子时,裙角扫过篱笆上的牵牛花,紫色的花瓣簌簌落了几片。
“缘一哥,你看这个。”她忽然举着个柿饼回头,那果子缩得像个小灯笼,顶端透着深琥珀色,“再过几日就能收进瓮里了。”
缘一凑过去闻了闻,一股清甜混着阳光的味道钻进鼻腔。
阿香婆婆之前你两人拿过她去年的制作的柿饼,收在陶瓮里,撒了层薄糖霜,阿香婆婆总说比镇上卖的蜜饯还爽口。
他伸手想碰,被小诗拍了下手背:“别碰,手上有松脂味儿。”
午后的日头热得很,缘一扛着锄头往菜园走时,路过小溪旁的阿香婆婆的茅草屋。
老太太正坐在门口编竹篮,看见他便直起腰喊:“缘一小子,过来喝碗凉茶!”
缘一放下锄头进了屋,土灶上的陶壶正冒着热气,阿香婆婆舀了碗加了薄荷的凉茶递过来,粗瓷碗边缘还留着圈褐色的茶渍。
“小诗那丫头的柿饼晒得怎么样了?”婆婆往灶里添了把柴,火光映得她满脸皱纹都柔和起来。
“快成了,过几日让她给您送些。”
缘一喝着茶,看墙上挂着的干辣椒串,红得像串小灯笼,“下午种白菜,您要不要来看看?我怕种得太密养不活了。”
“你这孩子。”阿香婆婆笑起来,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她忽然压低声音,“后山溪沟里最近该有肥鱼了,等歇着去抓几条,我给你们熬鱼汤。”
缘一谢过婆婆,扛着锄头往菜园走。
这片地在屋子南边,老猎人丈夫生前帮着开垦的,用石头垒了半人高的田埂。
缘一他挥着锄头翻地时,小小的身体用十成的蛮力,土块里跳出只油亮的蟋蟀,蹦到脚边又钻进草丛。
远处的村子升起袅袅炊烟,混着泥土的腥气飘过来,让人心里发暖。
“缘一哥!”小诗提着个竹篮跑过来,篮子里装着水和两个麦饼,“歇会儿吧,阿香婆婆刚送来的,还热着呢。”
缘一拄着锄头直起身,额头上的汗滴进眼睛里,涩得他眯起眼。
小诗赶紧掏出手帕给他擦汗,指尖碰到他滚烫的皮肤时,自己的脸先红了。
“刚翻到半垄。”缘一接过麦饼,咬了口,芝麻混着麦香在嘴里散开,“你看这土,比之前松多了。”
小诗蹲下身,抓起把土在手里捻了捻:“真的呢,能捏成小团儿不散。”
她忽然指着地埂边,“那里长了好多马齿苋,晚上可以凉拌吃。”
两人坐在田埂上说话时,西边飞来群麻雀,落在不远处的稻茬地里,叽叽喳喳啄着遗漏的谷粒。
缘一忽然想起开春的梅雨季节,岩胜带着他和林子一块儿溜出去玩儿,林子也是坐在这田埂上,教二人辨认野菜,说马齿苋性凉,夏天吃最好。
“等种完菜,去后山抓鱼吧。”缘一咬着麦饼说,“阿香婆婆念叨好几天了。”
小诗眼睛亮起来:“好啊,带上小鱼丸儿一起去?它捉鱼可灵了。”
“那懒猫只会坐享其成。”缘一笑着摇头,却想起上次小鱼丸蹲在溪边的石头上,忽然纵身跳进水里,叼上来条银光闪闪的小鱼,惊得小诗直拍手。
日头偏西时,白菜籽终于撒完了。
缘一将最后一把土盖在种子上,又浇了瓢水,看着水珠渗进土里,晕开一小片深色。
小诗已经摘了半篮马齿苋,正蹲在溪边洗,裙摆被风吹得贴在腿上,露出纤细的脚踝。
“缘一哥,快来!”她忽然朝他招手,声音里带着惊喜,“这里有好多螺蛳!”
缘一走过去时,看见溪水里爬着密密麻麻的螺蛳,壳上还沾着青苔。
他挽起裤腿踏进水里,冰凉的溪水漫过脚踝,惊得小鱼四散游开。“够炒一盘了。”
他一边捡着螺蛳,一边说,“晚上让阿香婆婆给我们做。
小鱼丸儿不知何时跟了来,蹲在溪边的老槐树下,眼睛盯着水里的动静,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小诗扔了只小鱼干过去,它立刻扑上去,爪子按住鱼干,却不急着吃,只是用鼻子嗅来嗅去。
“你看它,倒像个监工。”小诗笑得直不起腰,水花溅湿了她的裙摆,蓝布上洇出片深色的圆斑。
回去的路上,缘一背着装满螺蛳的竹篓,小诗提着马齿苋跟在旁边,花猫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在中间。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铺满落叶的小路上,像幅慢慢移动的画。
阿香婆婆看见他们带回来的东西,笑得合不拢嘴,立刻在灶上忙活起来。
缘一去劈了些细柴,小诗坐在灶边添火,火光映得她脸颊通红。
锅里的油开始冒烟时,婆婆把切好的姜蒜倒进去,刺啦一声,香气立刻弥漫了整个屋子。
“尝尝这个。”婆婆给缘一夹了块炸得金黄的螺蛳肉,“多吃点,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该长点肉了。”
缘一咬着螺蛳肉,眼睛弯成了月牙。
小诗看着他嘴角沾着的酱汁,递过去块干净的布。缘一用它擦干净了,二人与阿三婆婆一起开心吃了一顿晚饭。
院子里的花猫又跳回窗台上,喉咙里呼噜呼噜的,像是在哼支不成调的曲子。
小诗忽然想起今早晒的柿饼,起身去翻最后一遍,指尖触到柿子缩紧的表皮,那温润的触感里,藏着整个秋天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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