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天气渐渐转凉了起来。

阿雾裹紧身上洗得有些发旧的衣裳，朝着库房的方向走去，小巧清秀的脸上显得有几分凝重。

她打听到昨日库房又采购进一批新衣料子，她得赶紧去领些回来，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两手空空回去。要是再领不到新衣料，就来不及替小姐赶制今年的秋衣了，总不能还让小姐穿着去年的旧衣。

且不说小姐去年的旧衣还合不合身，就说府里的这些人要是见了，怕是也会暗地里笑话小姐。

等阿雾走到库房时，一眼瞧见库房管事的陈妈妈坐在长凳上，手上正在记东西，在她身边还围着好几个等待领物件的小丫鬟。

陈妈妈见阿雾进来，斜眼看了一眼她，还未等她开口，当即摆手赶人走，话里带着几分不耐烦。

“新料子领完了，等下次再来。”

“陈妈妈，这儿还剩许多呢。”

阿雾见陈妈妈一眼看出她的来意，还睁眼说瞎话，不由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柜架，上面明明还堆着满满当当的布匹，这陈妈妈却非要说领完了。

库房的人现在不给她们玉清院拨东西，是连借口都不找了？

阿雾心里顿时来气，却只能生生憋着，想着这两月来领衣料，哪一次不是被这陈妈妈用各种理由打发搪塞回去。

陈妈妈见阿雾不肯走，甚至还敢跟她顶嘴，将手上的笔一扔，冲她大声吼道：“我说没了就没了，你这死丫头是听不懂人话吗！”

随着陈妈妈这一声怒吼，旁边几个小丫鬟的目光都纷纷落在阿雾身上，眼神里或多或少都带着几分轻蔑和嘲笑。

阿雾见状气得脸都红了，却还是怎么也不肯挪步离开，反而硬气道：“我是来给大小姐领东西的，今日要还领不到，我就到老太太跟前去，请她老人家来做主！”

陈妈妈一听阿雾这小丫头竟然搬出老太太来，火气当即噌噌往上冒，一把推开身前的桌子，几步走到阿雾跟前，黝黑粗实的手指狠狠死戳着阿雾脑袋，唾骂道：“小贱蹄子！这姜府谁人不知道老太太近来身子不好，你小丫头是皮痒了，想给老太太找麻烦是吧？看主母知道了不打断你的狗腿！”

“嘶嘶。”阿雾见她动起手来，赶紧用手捂住脑袋，连连痛叫出声，承受着陈妈妈粗鄙的谩骂。

旁观的几个丫鬟见状，乐得笑个不停，仿佛在看一场滑稽的戏码，其中一个碧衣丫鬟更是笑得前俯后仰。

碧衣丫鬟笑够了，走出来冲阿雾讥笑道：“喂，陈妈妈可没有诓骗你，你冤枉陈妈妈了，你看到的这些新衣料啊，等会儿可都是要送去我们二小姐房里的。”

阿雾闻声望去，那碧衣丫鬟她认得，是在二小姐姜宁挽房里服侍的，唤作碧荷。

阿雾一想到府里那位二小姐，心里更加窝火了，大小姐如今在姜府里处处被针对，就是主母林氏和二小姐在背后捣的鬼，阿雾顿时没好气道：“二小姐哪儿用得了这么多？”

“我们二小姐金尊玉贵，就是日日穿新衣也不稀奇。”碧荷一脸得意，同时还不忘挖苦道：“哪像大小姐啊，瞧着倒是越发节俭了。”

“哈哈哈。”其余几个丫鬟一听，又跟着笑了起来。

奴仆们笑话主子，这是全然没了规矩，在别的高门贵府里，打断一条腿都算轻的。可在姜府里，这些下人是半点也不见收敛。

府里上下都知道，玉清院里的那位大小姐不受老爷喜欢，向来对她不闻不问，而主母林氏对大小姐更是极其不待见。

如今姜府由林氏执掌中馈，二小姐姜宁挽和三公子姜葑皆是林氏所出，自然是如珠如宝的疼宠呵护。

至于大小姐姜落月，她的生母是老爷前头娶的尹氏，早在七年前就死了，据说那位尹氏在世时，就很不得老爷的喜欢，病秧子一个。

若没有老太太在府里照拂大小姐一二，那位大小姐在姜府的日子，只怕过得还不如她们这些下人呢。

阿雾听着碧荷的话，忍不住在心里唾骂一声，暗道她们这是瞧不起谁呢。

一群趋炎附势、欺软怕硬的人。

要不是先夫人去得早，哪轮得到她们这般作威作福，欺辱大小姐。

陈妈妈一把将阿雾推了出去，像赶晦气一般，道：“滚！赶紧滚！别三天两头来碍我事儿，真是讨债的鬼。”

阿雾怒道：“你们别欺人太甚！”

陈妈妈朝她啐了一口，骂道：“死丫头，跟谁横呢，再犯浑闹事，就别怪我老婆子打人了。”说着，陈妈妈就要去拿房里的扫帚，作势要打人。

阿雾瞧着那架势，被吓得赶忙后退了几步，心道今日衣料是铁定领不到了，若是还平白挨上一顿打，那可就更亏了。

趁那陈妈妈还没出来时，阿雾只好不甘心地一溜烟跑了。

等阿雾眼眶通红地回到玉清院时，便瞧见一名粉裙少女正手持着长棍，在打着院中柿子树上结的金黄黄的柿子。

少女十七岁的年纪，五官俏丽精致，皮肤晶莹剔透，白皙胜雪，看似一朵温室里娇养的玫瑰。

然而现在，这位少女却在一跳一跳地抡棍打柿子，让她身上的娇气瞬间锐减，即便是玫瑰，估摸也是长在悬崖顶端迎风傲立的野玫瑰，还是带刺的那种。

这位少女正是姜家的大小姐，姜落月。

“小姐，可是想吃柿子了？”阿雾见状，连忙急步走过去，想要接过少女手中的棍子来替她打。

姜落月的手却往后退了退，没让阿雾拿走棍子。

她扬起一张俏丽小脸，抬眸看着树上挂着的柿子，只道：“我不是想吃，只是觉得它们晃眼。”

所以，就把它们全都打下来？

阿雾默默无言，却也习以为常，淡定地退在一边，看着自家小姐继续挥打那些碍了她眼的柿子。

少女明明瞧着身量有些纤瘦，一副没啥力气的纯良无害模样，然而见她抡起棍子打柿子的场面，却显得十分暴力。阿雾跟了小姐这么多年，自是清楚她的脾性，但凡有看不惯的，便是半分也容忍不得。

而在这姜府里，小姐看不惯的东西，还有人……似乎有点多。甚至可以说除了老太太，小姐与谁都不对付。

可这也不能怪小姐，明明是她们先欺负人的，小姐充其量只是，不能受气，睚眦必报罢了。

所以这些年，姜府内宅，惶惶未曾有过安宁，时常传些家宅不睦的流言出去，引人笑话。

近来小姐连老太太那儿都去得少了，自打有那三公子姜葑后，小姐一月也不见得去给老太太请安一次。

这让阿雾很是担忧。

阿雾劝过小姐好几次，毕竟在这姜府里，她们也就只有老太太能够倚仗了。

可阿雾知道，劝也没用。

小姐看着年纪不大，脸上还时常挂笑，会让人觉得很好亲近，但那其实都是表面，极具欺骗性。

实则小姐的性子，极倔极不好惹，没人能左右得了她的想法和行为。这一点，没人比阿雾更清楚。

“你眼睛怎么了？”

听到少女的声音，阿雾抬头看去，只见小姐还在打柿子，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没...没什么。”阿雾不免揉了揉眼角，明明在回来之前，她已经将泪水擦干净了，不想还是被小姐看出了异常。

姜落月听她说话支支吾吾，也没了打柿子的兴致，走过来看着阿雾，询问道：“我记得你说去库房领布匹了，怎么两手空空回来，领的东西呢？”

见小姐主动问起这事，阿雾心里的气就有些憋不住了，当即委屈控诉道：“那陈妈妈存心刁难，明明库房里堆着满架子的布料，却是一匹布都不肯给咱们，还说待会儿要全部给二小姐房里送去。”

阿雾说着又想哭了：“小姐，她们太欺负人了。”

姜落月闻言轻哼一声，棍子握在手心里一下一下敲着，雾蒙蒙的眸子深处满是锐色。

“那些奴仆手里能有多大权力，不过是背后的主子有意为之罢了，若是哪天林云容母女让我好过了，我反倒夜里睡不安生。”

阿雾忍不住问道：“小姐，那现在怎么办，要不我们把这事儿告诉老太太去？”

“别打扰老太太逗孙子了，这点小事儿，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姜落月说着，眼眸一转，仿佛像是想到了什么，把手里的棍子哐当丢在地上，转身小跑着进了屋。

阿雾满脸疑惑，不知道小姐要干什么，很快又见小姐出来了，两只细弱的胳膊各夹着一坛酒。

“阿雾，把棍子拿上，我发现有比打柿子更有趣的消遣了。”姜落月笑着吩咐阿雾道，然后率先一溜烟走出了院子。

阿雾见状，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心里忐忑得不行。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不出意外的话，小姐又要.......作妖了！！

阿雾顿时后悔起来，她就应该忍一忍的，为什么要憋不住告诉小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