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落月放下手中的水袋，看了沈慕一眼，这次没问他的意见，直接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沈慕未动，声音轻柔道：“睡吧，我守着你。”

姜落月因为嗓子不舒服，难得安静，过了半晌，沈慕以为她睡着了，然而低头一看，却见她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地上的火苗看。

沈慕叹气一声：“谁像你这样，睡觉还睁着眼睛？”

姜落月眼眸子一转：“吓到你了？”

沈慕轻笑一声：“嗯，是挺吓人的。”

姜落月道：“那你胆子也太小了。”

沈慕想了想回答：“遇到你之后，是有点。”

姜落月一听，又忍不住咳嗽起来，颇有些停不下来，沈慕见状，轻拍着她的后背，十足温柔耐心，嘴里说的却是：“不准再咳了，我听得难受。”

姜落月顿时深吸一口气，听听这话，他还是人吗？还有没有半点人性？随即没好气道：“这我能忍得住吗？”

沈慕又笑了笑。

姜落月缓过劲儿后，闭着眼不理他，睡意这次很快漫了上来，没过一会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姜落月站在普华寺高僧玄清的禅房之外，听到屋内均匀悠扬的木鱼声，她抬脚走了进去。

木鱼声缓缓而止，僧人一袭黄色僧袍，背影沉静从容。

姜落月望着他的背影开口道：“后日尹思思将会嫁出京都，以后不会再来了。”

僧人依旧跪立在蒲团之上，背对着姜落月，以至于她无法得知，在她说出这句话后，那位僧人是何神情。

姜落月耐心等了一会儿，总算听到僧人的声音，一如尹思思所说，那声音低沉却有力量，字字清晰入耳：“祝贺尹施主能得遇良配。”

姜落月面色一凝：“你说什么？”

僧人微叹：“劳烦施主转告一声，让她忘了我吧。”

姜落月道：“这话我替你传不了，你自己亲自跟她说去。”

见僧人再度沉默，姜落月气急道：“你知道尹思思让我带什么话给你吗？她说她会等你，她这个傻丫头，还在满心幻想着你能带她走，可到头来，却只等到你一句祝贺，一句忘了吗？你既不爱她，不能承诺她未来，就该早早推开她，与她断个干净，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她越陷越深呢？你们出家人不是最讲慈悲为怀吗？”

僧人道：“我乃出家之人，自幼便入空门，每日念经礼佛，早已决定伴着青灯古佛了却余生，并未动过还俗之念，这一点也早已明确告知尹施主，奈何她执念过深，贫僧实在束手无策。”

僧人语气平静无波，不含任何一丝情意和欲念，他还是那个超脱俗世的修行者，并未被尘世间的情情爱爱沾染分毫。

姜落月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却像是还不肯相信，执意问他：“你真的对她就从未动过心？”

“未曾。”

姜落月眼眶瞬间一红，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泛起一阵难过，替她那个傻丫头难过。

“我知道了。”姜落月勉强扯出一抹笑来：“你的话我会带到，其实这样也好，时间一长也就淡忘了。”

僧人再度敲起木鱼，手里拨动着佛珠，姜落月看着他淡然处之，仿佛一切从始至终都是尹思思一个人的独角戏。

姜落月走出了禅房，望着院子里飘落的树叶，怔了一瞬，随即抬脚离开。

而屋内的木鱼声，一下一下，久久未歇。

姜落月出了普华寺，一眼看见沈慕静静候在马车前，她沉默走近道：“回去吧。”

沈慕瞧着她脸色不好，进去一趟出来后，整个人仿佛蔫了一样，还勉强自己装作无事发生，故作平静。

想来这次专程而来的传话可能不太顺利，沈慕便也不再多问什么，扶她上了马车，准备启程折返。

马鞭即将落下时，车内却蓦然响起女子略显颓丧的声音：“你说一个人喜不喜欢自己，真的会一点感觉不到吗？”

沈慕想了想，意有所指道：“也有那神经比较粗的。”

姜落月闻言，心内暗忖，尹思思的神经那得多粗一根啊......

玄清僧人，寡情断欲，看破红尘，注定心将冷硬得如同千年不化的石像，他也没错，只是不爱尘间人罢了。

回到京都后，姜落月亲自再去了一趟尹家。

思思让她带给那人的话，她已一字不差地带给那人，同样玄清的回复，她也原封不动地转告了思思。

至于接下来该如何抉择，需要思思她自己想清楚，反正私奔这条路子肯定是行不通了。

“只要你不想嫁，我可以帮你逃出尹家。”姜落月说道。

婚期已然在即，虽然等不到玄清来带她走，但只要她不愿意嫁，她有的是法子让她逃走。

再说还有沈慕武功这么高的人在，这尹家的护卫就算全加起来，怕也不是他的对手，大不了直接抢人便是。

然而一直沉默的尹思思，此时却像看开了一般，朝她笑道：“算了，我能逃去哪儿呢？与其在外东躲西藏，不如遂了家里的意愿，反正我迟早都是要嫁人的，嫁谁都一样。”

这是姜落月第一次觉得，她这个表妹似乎一日之间长大了，这次她没有哭闹，看起来并没有为此而怨愤、不甘和难过。

她甚至恢复了些许从前的灵动模样，笑容纯粹烂漫。

看她似乎释怀，姜落月本该松一口气，却不知怎地有些担忧，害怕她只是憋在心里故作平静。

玄清的一句祝福她，一句忘了他，姜落月作为旁观者，听了尚且心生两分怨怼，只觉一腔痴情错付流水。

她又怎会不难过呢......

尹思思出嫁这日，姜落月带着阿雾和沈慕早早来到城门口等候，为她送行。

尹家送亲仪仗还未到，通往城门的这条长街，已经站了不少来凑热闹的看客，个个举头张望，等着看这位尹家小姐坐着婚车出城，其间杂谈着不少议论之声。

没过多久，送亲队伍已经缓缓而来，出现在了街头位置。

姜落月远远瞧着中间那顶挂满红绸的马车，突然问阿雾：“我记得思思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阿雾眼里起雾：“是啊，小姐，就在下月初呢。”

姜落月忍不住叹道：“今年怕是要错过她生辰了。”

大红马车甫一驶出城门，随即缓缓停下，姜落月走近车旁，站在车窗位置，轻声同车内的人道别：“思思，一路保重。”

车帘微动，被车内之人用指尖掀起，见女子似乎想要取下红布盖头，姜落月忙出声劝阻道：“别掀，都说女子出嫁当日，这盖头当由夫君亲自取下，否则不吉利。”

“月姐姐什么时候也变得迷信了？”尹思思笑着，仍旧将盖头取了下来，轻快道：“我这一去青州上千里，总不能一直顶着这块红布，今日肯定是等不到我那素未谋面的夫君来替我掀盖头了。”

“况且，我也想再多看姐姐两眼。”

姜落月道：“只要得空，我便上青州看你。”

尹思思点头道：“好，以后你多来看看我，你知道的，我最怕寂寞了。”

姜落月顿时眼眶红了，眼里泛起泪意，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她却觉得心里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将手伸进车窗，紧紧拉住尹思思的手，话一出口已是有些哽咽：“思思，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别让我担心。”

车窗内，尹思思神情一顿，很快恢复轻快道：“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犯傻了。”

姜落月：“当真？”

尹思思看她不信，兀自一笑：“其实也是以前我太贪心，一开始我迷上了他的声音，就想着听他念念经就好，后来我恋上了那个人，就想着能一直待在他身边就心满意足，直到最后，我想要的越来越多，我想要他同样爱我，我想要他还俗娶我，我甚至想要和他偕老一生。不过爱这种东西，却终究是强求不得，月姐姐，你知道吗？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原来人们常说的两情相悦，竟是那么美好却又难得的东西。”

姜落月听着，已经泣不成声，反倒是这个傻丫头来安慰她：“月姐姐，今日可是我大喜的日子，你就别哭了，我希望临走前，记住的永远是你笑着的样子。”

姜落月不由用衣袖擦干脸上的眼泪，眼角通红地望着她，将她此刻带笑的模样记下，回她道：“嗯，我也是。”

眼见时辰差不多了，尹思思该启程上路了，她捏着手里的红布盖头，透过车窗最后看了一眼远方，那是去往普华寺的方向，茫茫大道上始终未见那道她所期盼的身影出现。

她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清醒认识到，玄清不爱她。

尹思思近似叹息一声：“我终究还是没能等到你来，既如此，便如你所愿，将你忘了吧。”

盖头再次回到了头上，遮住了底下那张描绘了精致妆容的脸庞。

马车缓缓驶动，送亲队伍的吹弹声重新奏响，城外风声萧萧，孤远寂寥，唯有这支送亲队伍添上了几分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