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眉目微沉，正顾自思虑之际，又听梁业秋继续问他：“还有呢？”
沈慕心知先生还想知道的是什么，遂直接开口道：“现如今的姜家主母姓林，是姜谌七年前娶进门的续弦，生有一儿一女。至于姜谌原配尹氏，的确是死在七年前，只留下一个女儿。”
“这发妻刚死就续弦？”安榆闻言惊道，偏头一看梁先生脸色十分不好，连忙捂住嘴巴不再多话。
梁业秋低声问：“可查到死因？”
沈慕轻声道：“应是病故，暂时没查到有什么疑点。”
沈慕知晓养育培育自己的恩师，这二十年来一直牵挂关切故人。
他们初入京都，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尹府打探那位故人的消息，从尹家下人口中得知，当年那位尹家二小姐早已嫁入姜家为妻，并且已于七年前逝世。
先生至今无法接受故人已逝的真相，执意要查清她的死因。
所以这次他亲自潜入姜府，就是想在搜集姜家情报之余，顺势打探恩师故人七年前究竟因何而死。
或许是因为尹氏已故去七年之久，他发现在整个姜府，基本没有留下任何尹氏的痕迹，甚至连祠堂牌位都没有。
姜府下人也极少会谈起这位先夫人，只知这位先夫人常年身体不好，很少踏出房门，后来病重而亡。
唯一与尹氏深有羁绊的，只有她的女儿，那个浑身长满刺儿、心高气傲的姑娘，众人眼中德行有亏的姜家大小姐。
不过据他所瞧，这位大小姐在姜府似乎过得并不太好。
张牙舞爪的人，往往越是脆弱。
梁业秋深深叹息一声，话里满是苍凉：“终究是我回来得太迟了，二十年前，我不告而别离开，如今再回京都，竟是与她生死相隔。”
“我甚至来不及当面跟她说一声抱歉。”
安榆听了有些鼻酸，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梁先生。
她从小被先生收养，跟着先生读兵书、练刀剑，她那时就发现，先生总是看着书房里挂着的一幅画像出神，一瞧就是很久。
她不知道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得出来，先生执念许久的期盼，落空了......
“那她呢？刚才那丫头，现在过得好吗？”
梁业秋缓了缓情绪，不由想起刚才见到的那位少女，那是她的女儿。
沈慕在姜府待了数日，看到姜落月在府中的处境，不由道：“姜谌似不喜她，并不怎么过问，她与继母和妹妹关系冷淡，姜老太太对这个孙女还算疼爱。”
梁业秋听着，缓缓闭上眼，仿佛不难想象，一个母亲早逝、父亲不爱的小女孩，这些年该过得有多艰难。
“我知道了。”梁业秋这时起身，准备离开，却还是忍不住对沈慕多说了一句：“多照拂照拂那丫头。”
沈慕跟着起身，点头道：“先生放心。”
梁业秋拍了拍沈慕的肩膀，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先走了，我还得送榆儿出城。”
沈慕看向安榆，还未发问，便听安榆解释道：“师兄，前些日子京郊大营招新兵，我报上了，嘿嘿，这下应该可以混进去了。”
沈慕知道那京郊大营如今掌管在萧家手里，安榆混进萧家军营，应该是先生授意。
“一切小心。”沈慕嘱咐安榆道。
安榆笑道：“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连先生都说，我的武功可不比师兄差多少。”
说完转头问梁业秋：“先生，您说对不对？”
梁业秋不由微笑点头：“榆儿巾帼不让须眉，丝毫不输男子半分。”
得到先生亲口赞誉，安榆一脸得意看向师兄，沈慕忍不住轻笑摇摇头。
姜落月来到碎轩楼二楼的包间，见尹思思早已等候在内。
尹思思看到姜落月来了，连忙亲昵地拉着她的手喊道：“月姐姐，我可好久没见你了，这段时间怎么约你都不出来，你最近怎么样？那对母女近来有没有出什么幺蛾子？”
见尹思思一脸关切，姜落月知道她在担心自己，却只是摇头，并没有告知她前些日子自己火烧库房被罚祠堂之事。
尹思思只比她小一岁，然而说话做事却不太沉稳，嘴里也藏不住事，但凡有什么事让她知晓了，那么整个尹家也都知道了。
所以近两年来，姜落月已经很少向尹思思提起自己在姜家的状况了。
当然也是觉得没必要，徒让她为自己担忧。
尹思思却不肯轻易放过她，语带埋怨道：“你又瞒我，我最近可听说了啊，就前两日我陪母亲去王大人家里祝寿，听着王小姐她们几人聚在一起，谈论你打骂家奴、火烧库房、顶撞主母的事情，说得可难听了。我气不过走上去与她们争辩，她们倒还理直气壮得很，背后说人闲话一点也不害臊，枉称书香名门。”
姜落月见她气呼呼的模样，显然那日在王家受得气，今日都还未消完，不免觉得在这一点上，她们姐妹二人倒还算有点相似之处。
“我这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姜落月叹气一声，反过来开解尹思思：“你同她们那些人争辩什么，你该知道，她们说得也没错。”
尹思思嘴角一撇：“那我也看不惯别人论你是非，那林氏母女欺负你，你只不过还回去罢了，凭什么传出来都是林氏母女千好万好，处处忍让，而你就是恶名在外。”
姜落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同样有些不解：“难道是因为，每次都是我占了上风？”
“你可拉倒吧。”尹思思忍不住白她一眼，没好气道：“不用我猜，姑父这次肯定又罚你了。”
姜落月一脸无所谓：“我早就习惯了。”
“那这次又是为何？你真去火烧库房了？我发现月姐姐你是越发能耐了，你怎么不把整个姜宅一把火都烧了。”
“这倒是个好提议。”
尹思思一听，当即被她吓住，心里想着，一旦惹急了这位小祖宗，保不齐还真干得出来这种蠢事。
姜落月见尹思思被唬住，不由耸肩笑道：“我胡说的，看你胆小的，我不过烧了库房几匹布罢了，外面传得过分了啊。”
若她真是把整个库房烧没了，或许现在，她已经被她那个爹扫地出门了。
尹思思见从她口中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不由转头问起了阿雾：“阿雾丫头，你来说说，是不是林氏母女又作妖了？”
尹思思明白，在整个姜家，也只有那对母女，会惹得她这位月姐姐发这么大的火。
阿雾站在一旁，早在听尹思思说起王家谈论自家小姐的时候，就在心里替小姐委屈鸣不平。
这下尹思思一问她，阿雾便忍不住把姜家下人如何背后欺辱小姐，林氏母女明里暗里的打压炫耀，以及小姐被罚祠堂禁闭的事一一抖落了出来。
尹思思越听脸色越差，当即怒拍桌子，朝着姜落月喊道：“这林氏母女，真当我们尹家没人了！她们算个什么东西！”
姜落月被她这中气十足的一吼吓住，连忙捂了捂耳朵：“你小声一点嘛，你吵得整个碎轩楼都快听见了。”
尹思思眼角倏地发红，拉着姜落月的手，道：“若是姑姑还在世，知道你过得这般，定要心疼死了。”
姜落月缓缓道：“没什么区别，娘在时，好像也和现在过得没差。”
尹思思一愣，很快明白过来，欲言又止道：“姑父他.....唉，不提他也罢。”
一想起姑父对待月姐姐的态度，很多时候，尹思思怨怪她这位姑父，比怨怪林氏母女还多。
可若真要细算起来，最该怨怪的，何尝不是她们尹家。
若不是当初，祖父祖母不顾姑姑的反对，执意逼她嫁进姜家，或许一切又会不同。
姑姑是一直恨着尹家的，自出嫁到去世，期间从未再回过尹家。
而月姐姐，也因着姑姑的缘故，鲜少踏进尹家家门，她们见面，从来都是相约在外。
就前阵子，她得知月姐姐在姜家被林氏克扣用度，她拿出银钱想要贴补她，可她却怎么也不肯收下，说自己就算饿死，也不会用尹家一分钱财。
尹思思叹气一声，不由转移开话题，说起这次特地约月姐姐出来的正事：“这姚相家的小女儿，下月要在城东雅园举办一场芙蓉花会，届时京都不少世家名门都会去捧场，肯定会很热闹，你也随我同去呗？”
姜落月一脸不感兴趣：“我去做什么？去当面听那些京中贵女如何编排我？”
“你管那些人的闲言碎语呢。”尹思思冲她挑眉道：“万一你在花会上，能遇见一个心仪的公子呢？月姐姐，凭你这副花容月貌，我敢打包票，你绝对会是花会上最耀眼的那一个！”
姜落月一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口里念叨着：“那我更不能去了。”
本来自己家里的一摊子事儿，就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她何苦凑过去平白让人非议。
况且要真如尹思思所说，在别人的主场成了花会的关注焦点，那姚相家的小女儿岂能对她有好脸色看。
尹思思再三跟她确认：“真不去啊？”
“不去。”姜落月斩钉截铁一口回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