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落月和沈慕约定好，待她祖母丧期过后，便随他离开姜家。姜家如今已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了，林云容身体垮了病倒不起，姜宁挽嫁进宋家再难翻身，她似乎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斗了这么多年，闹了这么多年，她也实在累了。

这日，姜落月将她和沈慕的事，告诉了阿雾。她本以为阿雾会很惊讶意外，然而这丫头却一副早已知晓的模样，淡定得很，半点不像从前一惊一乍。

“小姐，阿雾又不是眼睛瞎了，其实早看出来了。”阿雾笑道。

姜落月问她：“有多早？”

阿雾想了想：“嗯...也就是去临江县住的那段日子吧，沈护卫对您多好啊，您也对他有说有笑，若不是得小姐喜欢，您才不会这般亲近一个人呢。”

姜落月不吭声了，到底阿雾跟了她这么长时间，对她是有几分了解的。

阿雾又道：“小姐，您真的想好要离开吗？”

姜落月点了点头。

阿雾立时道：“那阿雾要跟着小姐一起，小姐去哪儿，阿雾就去哪儿。”

姜落月轻笑：“不怕跟着我会受罪？”

“我跟着小姐吃过的苦可不少，若是受不了早离开了，可我一点也不想离开小姐，我不怕吃苦受罪。”阿雾一脸认真道：“况且，万一哪天沈护卫要是欺负了您，我还得守在小姐身边，保护您不受委屈呢。”

“傻丫头。”姜落月转眸望着她：“刚才不还夸沈慕对我有多好吗？”

“可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阿雾得守在小姐身边才放心。”

姜落月含笑：“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就快要到了离开的日子。

入夜，姜落月拉住沈慕的手，只道：“今晚，你陪着我睡吧。”

沈慕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下意识问她：“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留下来陪我。”姜落月直接上手将人拉进了屋子里，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我最近不知怎地，总是梦魇睡不安稳。”

“怎么不早说。”沈慕轻皱眉，将人抱起走到床边，然后把人放到床上，替她仔细盖好被子，随即自己也跟着躺了上去。他微侧着身子抱着她，唇角抵在她的耳边，语似呢喃道：“安心睡吧，我守着你。”

姜落月轻“嗯”了一声，蜷缩在他的怀里，缓缓闭着眼睛。仿佛只要有他在，自己便什么都不用怕，什么都不用惧了。

屋子里很安静，仅剩二人的呼吸声。

沈慕抱着怀里的女子，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像在哄小孩睡觉一般。直到听到她呼吸渐渐平缓，他才停了下来，伸手拨开她额前的碎发，低头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他眼底无半点睡意，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看了许久，再没移开。

白日，一辆马车缓缓驶出了城门，行驶在郊道上。

沈慕坐在马车内，望着眼前之人，不由开口问道：“不知先生要带我去哪儿？”

梁业秋道：“不远，很快你就知道了。”

沈慕沉默，半晌才道：“正好我也有件事想同先生说。”

梁业秋看向他：“你想说，你喜欢上了那位姜家大姑娘？”

沈慕未曾犹豫：“是。”

梁业秋：“所以，你不想动姜家了？”

沈慕一时没说话。

梁业秋沉了脸色，语气发冷：“你是想前功尽弃吗？别忘了你自己身上还背负着什么，数百条人命的血债等着你来替他们报仇，背后还有这么多人甘愿冒着风险助你。宿敌未除，奸人尚在，你难道要为了一个女子，看着苦心经营的一切毁于一旦吗？”

“我不会忘，姚家及其党羽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包括姜家。”沈慕看着面前的人，满眼笃定道：“只是她，我一定要保。”

车内一片安静，过了一会儿，沈慕缓缓道：“恳请先生再给我一些时间，她已经答应随我离开姜家。”

梁业秋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叹息一声，眉间隐有不忍，只道：“晚了。”

沈慕神情一凝：“什么意思？”

恰在这时，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梁业秋掀开车帘，沈慕透过车窗看到不远处的那座宅子时，脸色倏地发白，身体立时僵硬。

梁业秋望着车窗外，道：“那座宅子便是姚颂建在京郊的欢园，姜谌从户部拨出的赈灾银半道失踪，便是偷运进了这座宅子。我知道你其实查出了赈灾银的去向，也摸清了姜谌的账本位置，只是你一直迟迟未有动静，我以为你不想动姜家了。”

沈慕问：“您做了什么？”

“昨晚，我已令跟在你身边的影卫偷出了姜谌的账本，然后交给了齐洵，我想齐大人已经在今早的朝堂之上奏报了此事，查抄的官兵现在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先生！”沈慕眼里难得透出惊慌，甚至还有几分害怕：“您说过不会伤害她的。”

梁业秋面对他的质问，慢慢道：“我是说过，我也会安排人手救她，可是沈慕，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大事免不了牺牲，你本不该有软肋。”

远处传来阵阵马蹄脚步声，沈慕望去，果见是官兵的身影，正朝着那座欢园奔去。

沈慕苍白着脸，望向梁业秋的目光带着几分陌生：“先生多智，算无遗策，但凡先生之令沈慕莫不敢不从。但若是成大事者必须亲手毁掉自己的软肋，沈慕或许要让先生失望了。”

话罢，他当即下车，抽出匕首斩断了套着马儿的车绳，随即翻身上马，临走之前最后扔下一句：“阿月由我来救，便不劳先生费心了。”

梁业秋望着沈慕纵马远去的背影，突然心生一阵恍惚。

二十年前，有位才情兼备的姑娘，也曾住在他的心上，成为他的软肋。

可是，他最后的选择，却是亲手弃掉了这块软肋。

沈慕骑马返程抵达姜府时，姜府内已是空无一人，遍地狼藉。玉清院里，姜落月和阿雾人都不知去向，屋子里桌椅东倒西歪，东西掉落一地，显然被人强行搜查过。

沈慕站在院里，数名影卫现身，低垂着头，跪倒在他面前，整座院子死一般的寂静。

“人什么时候带走的？”沈慕颤抖着握拳，语气带着重怒。

其中一名影卫立即回道：“在您出门后不久，官兵便围抄了姜府，姜小姐也被带去了刑部大牢。”

沈慕冷冷地看向他们，沉声问：“未经我允许，是谁擅自将姜府之事透露给梁先生的？”

影卫们低头，沉默不敢开口。

“你们是我一手培养，但已于我无用。”沈慕失望叹息，随即背转过身，再未看他们一眼。

“我等有罪，请主子息怒。”话罢，几名影卫拔出刺刀，纷纷自尽于他身前。

沈慕站立良久，最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地牢之内，阴冷潮湿，鼠虫乱窜。

姜落月和林云容关在一间囚房，而正对面的囚房，关着姜谌和姜葑。

姜落月怎么也没料到，自己有一日会受她那位父亲牵连，体会这牢狱之苦。她害怕这个阴森森的地方，这里充斥着死亡的气息，让她感到绝望。

想起官兵携着圣旨而来，说姜谌贪污行贿，且数额巨大，以至于被抄家下狱，等候发落。

作为姜家家眷的她，自是逃不过去，早知道有这一遭，她该尽早逃离姜府的，何苦现在成为阶下之囚，连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狱卒前来送饭，每人一个硬邦邦的馒头，一碗稀得看不见米的白粥。

姜落月靠着冰冷的墙壁屈膝而坐，盯着面前的馒头和粥，没有去拿。

对面牢房里，姜葑却是哭着喊饿，姜谌却不准他去拿，喝道：“别碰这里的东西。”

林云容自得知要下大狱，早是吓得病情加重，几乎是昏着身子被人拖进来的。此刻躺在囚房里，听到儿子的哭声，她想要爬起身子，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只好挪着身子到门边，朝着姜谌啜泣道：“老爷，我们会不会有事啊？葑儿还那么小，我们可不想死啊。”

“闭嘴！”姜谌被她哭得心烦，青着脸制止她：“想要活命，就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

林云容害怕得不行，可听到姜谌这么说，也不敢再问什么，只道：“可是葑儿饿了，他不吃东西怎么行。”

姜谌默了默，对于自己的儿子，他到底有几分怜惜，将他抱在了身边，同时抬头看向对面闷不吭声的女儿，开口道：“姜落月，你将面前的馒头和粥吃了。”

一直垂头静默的姜落月，听到对面牢房传来的声音，终是忍不住眼睫一动，抬眸看了过去。她的眼底一片平静，夹杂着几分冷意。

林云容这时反应过来，连忙道：“对，对，姜落月，你快给我吃！”

姜落月嘴角露出讥诮，突然动了动身子，伸手去够那粥碗。随后在姜谌和林云容的视线之下，只听一声重响，粥碗已经被她狠狠掼摔在地，碗里的汤水溅了林云容一脸。

整个过程中，姜落月始终一言不发，安安静静，然而那摔碗的力度，却带着十足的恨意和决绝。

“姜落月！你！”林云容气得不行，可她身子不行了，此番连站起来都乏力，又怎会是姜落月的对手呢。

姜落月朝着她嘲讽一笑，想要用她来试毒，她看起来像有那么傻吗？

林云容只好朝着姜谌哭诉：“老爷......”

姜谌面上同样是恼怒之色，竟朝姜落月道：“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你弟弟饿死吗？”

姜落月嗤道：“那不如让你夫人先吃？难不成她就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先饿死了？”

林云容朝她怒骂道：“姜落月！你个贱人，要死也让你死在前头！”

姜落月瞅着她病弱模样，轻笑一声：“那可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