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晚过后，姜落月渐渐恢复了些往日的神采，每日有沈慕陪伴左右，再加上安榆隔三岔五回来陪她聊天逗乐，她整个人不仅精神多了，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真切。

除夕到来这一日，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了一顿年夜饭，梁业秋还给几个小辈发了压岁钱，随即便让他们年轻人自个闹腾，自己回房躲清静了。

安榆今晚显得兴奋异常，闹着要让姜落月陪她上街逛灯会过除夕，说是京都街上处处都张灯结彩，怎能不去凑凑热闹呢？

姜落月被她说得心动，也有点想去，遂看向沈慕。

沈慕拿她们二人没辙，只好应允了下来，便打算给姜落月备一套男装让她换上。

安榆今日从军营回来，为了除夕逛灯会，还特意换回了一身女装，见沈慕竟打算让姜落月换上男装，连忙阻止打趣道：“师兄，你要不要将人捂得这么严实啊？今日这般热闹的场合，哪位姑娘不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却让她扮成个假小子，你也太不浪漫了！”

沈慕笑道：“出行方便。”

安榆没忍住给他师兄一个白眼，拉着姜落月就要走：“别听他的，咱们就得漂漂亮亮出门！”

姜落月乐得笑个不停，见安榆要强行拉自己走，连忙道：“既如此，我便戴一个帷帽吧。”

毕竟现在她的身份是罪臣之女，如今出门在外只能小心谨慎。

安榆见状，便点头任她去了，待她穿戴齐全后，三人这才出了门。

除夕这夜，大虞皇宫内同样是热闹非凡。

每到年关，宫里都会设宴，皇帝身体常年受病痛折磨，除了每日的早朝，其余时间都很少露面，不过除夕这晚，他倒是出席了宫宴，慰劳奖赏一番大臣和军将。

萧北原今晚也出席了宫宴，且是宫里来旨，点名要让他赴宴，这便无论什么借口也推脱不掉了，只是他很疑惑，为何宫里一定点名要他参加？

然而很快，他便知道了。

宴席过半，皇帝突然唤了萧北原的名字，众人的目光也随着看向了他。萧北原立即起身，大步走到正中间，恭敬朝皇上行跪拜之礼。

“萧家的儿郎果然不逊色，难怪明华对你青睐有加。趁此佳节良日，朕便做主，将明华公主赐婚于你，你可愿意啊？”

帝后端坐上方，当着众大臣的面将大虞朝唯一的长公主赐婚给萧家，一时之间，席间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明华今晚盛装出席宫宴，落座在前首的位置，听到父皇给自己赐婚，脸上难得露出几分娇羞的神色，随即抬眼望向跪在正中的那个男人，心里竟莫名生出几分紧张。

这道赐婚的旨意，是她亲自向父皇开口求来的，她长这么大，不管什么东西都是主动送到她的跟前，何时需她主动开口要。

可唯有眼前的那个男人，令她愿意放下一个公主骄傲的姿态。他既不肯主动迈向她，那就由她主动向他走去，她明华只看中了萧北原这一个男人。

短暂的沉默，或许可以说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可长久的沉默，气氛就变得陡然凝重了起来。

席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萧北原身上，等着他接下这一道天大喜事的赐婚圣旨，可跪着的那人，却始终没有开口。

眼见帝后的脸色沉了下来，明华公主的脸上也渐渐收了笑意，席间的萧老将军彻底坐不住了，连忙匆匆出席走到正中，然后跪在自己儿子身旁，开口道：“皇上恕罪，皇后恕罪，小儿御前失礼，是老臣教子无方。”

随即萧易便朝儿子萧北原喝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叩首谢恩！”

萧北原紧抿着双唇，沉默许久，终于启唇道：“皇上，请恕臣不能迎娶公主。”

萧易气得胡子颤抖：“你个逆子，你说什么胡话！”

皇帝坐在上方，视线落在萧北原身上，沉声道：“哦？给朕一个拒绝的理由。”

明华同样牢牢注视着他，想要听他怎么说，此刻纵使再精致的妆容，也难掩她逐渐发白的脸色。

萧北原回道：“不敢欺瞒皇上，臣早已与一女子私定终身，今生立誓，非她不娶。明华公主身份尊贵，选的驸马应当对公主一心一意，然臣已心有所属，深知配不上公主殿下，恳请皇上恕罪。”

“萧北原！”明华闻言，气得直接起身：“你不想娶我，何苦编出这些谎言，我怎不知你身边有什么女人？你说，她是谁！”

萧北原垂首，默而不语。

明华近乎歇斯底里朝他吼道：“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明华。”坐在上方一直未吭一声的姚皇后，这时开口朝着女儿道：“注意你自己的身份，你是我们大虞朝最尊贵的长公主，切不可在大臣面前失了仪态。”

明华眼中布满怒意，死死地盯着萧北原，幸而一旁的太子伸手拉住她，才将她重新拉回到座上。

皇帝看着底下跪着的萧家父子，最后问了萧北原一句：“若朕非要你违背誓言，迎娶公主呢？”

萧北原坚定道：“臣宁死，不负重誓。”

明华闻言，眼眸血一般的猩红，太子李柘在侧见了，只觉胆战心惊。在他印象中，皇姐还从没有这般失态过。

很快，萧易听见明华公主拂袖愤然离席的动静，又见自己儿子如此执拗，无奈地深叹一声，最终缓缓闭上了眼。经此一夜，他们萧家算是彻底得罪公主了，也得罪了姚家和太子。

萧易知道，儿子一直不喜他们萧家与姚家、与太子交往过甚，可其中的诸般纠葛，又怎能轻易说分就能分得清呢。

席间死一般的沉寂，不复之前的热闹喧嚣，众人屏息以待，本以为皇帝会为此大发雷霆，不曾想一会儿之后，皇帝突然大笑两声，竟对着萧北原连道了两声好。

皇帝脸上意外露出几分赞赏：“你既如此重情重义，朕便成全你。去吧，去找那个令你心仪的女子，去告诉她，你今日的勇敢，向她倾诉你的爱意吧。”

萧北原心里一震，抬头望去，却见皇帝已然起身准备离席，那颤颤巍巍病怏怏的身体被人搀扶着，嘴里似乎还在念叨着什么。

姚皇后离得近了，听得真切，只听皇帝念叨着：“年底了，第一场雪却还没下呢...”

皇后当即脸色铁青，双手紧捏成拳，才得以让自己不在众人面前露出任何异样。

这场除夕宫宴，众人不欢而散。

而在京都街道上，姜落月和安榆二人正逛得十分兴起，几乎每个摊位面前都要驻足挑选一番，挑到喜欢的便买，反正在她们身后有人结账提东西。

在一家摊位前，安榆听到一会儿宫门附近还会放烟花，连忙拽着姜落月的胳膊要去看，姜落月让她别急，可安榆却是个跳脱的，反倒还嫌起姜落月走得慢。

沈慕见状，一把牵住姜落月的手，朝着自己师妹说道：“你要急就先去，我们随后就来。”

安榆闻言，果真放开姜落月的胳膊，迫不及待地朝前奔去，还不忘回头喊他们：“你们也快点过来啊！别错过了烟花！”

姜落月朝她挥手，应了一声：“知道了。”

随即朝着沈慕笑道：“你跟你师妹的性子，倒是迥然不同。”

沈慕也笑：“嗯，她自小性子便像个男孩子，以前先生尝试教她绣花，她却硬是将手上的绣花针练成了暗器。”

姜落月半点不意外安榆此举，她倒是有点意外，梁先生竟连绣花都会。

等到沈慕牵着姜落月的手，慢慢走到宫门附近时，见此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而烟花早已燃放在了上空，璀璨夺目。

沈慕和姜落月很快看见了安榆，朝着她走去，却见在她身边还站着一人，那人身材威凛，英姿飒爽，姜落月一眼便认了出来，竟是萧北原！

姜落月停了脚步，侧身问沈慕：“咱们还用过去吗？”

沈慕看着前方相互靠近的二人，轻笑一声：“看来那丫头，暂时不需要我们了。”

姜落月跟着笑，便和沈慕站在原地，抬头静静欣赏头顶上空的美景。

为了更好地看看烟花，姜落月将帷帽前端的纱帘翻了起来，露出了一双灵动的眼眸，想来周围的人也没空注意她。

看了一会儿，她忍不住道：“真好。”

沈慕握着她的手，周遭一片喧嚣嘈杂，他不由问她：“刚说什么？”

姜落月嘴角含笑：“我说真好，有爱的人在身边。”

沈慕闻言眼眸一深，竟欲俯头吻她，姜落月吓得连忙拦他，赶紧取下了帷帽帘子，帽子底下的一张小脸倏地通红：“做什么呢，周围都是人。”

沈慕见吻落空，面上有些失落，仍旧紧紧盯着身侧的女子。姜落月见他不看烟火，却直直地盯着她看，不免有些招架不住，只好微微掀开些纱帘，踮起脚尖迅速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然后伸手扶住他的脑袋，嘴里嘟囔着：“头转过去，老实看你的烟花！”

沈慕忍笑：“烟花没有你好看。”

姜落月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沈慕复又看她：“我是说真的。”

姜落月脸上绽出大大的笑意，主动伸手与他十指交握，脸颊泛红：“好，那你记得多说真话，我爱听。”

沈慕看着两人十指交缠，感受着掌心的暖意，直达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主动握住了他的手，没有半分躲闪逃避，没有半点想要退开的意思，他能通过彼此缠绕的指尖，感受到她坚定的心意。

这便够了。

沈慕心底喟叹一声，抬头仰望烟花，竟觉此刻难得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