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霁头疼地思考着应该怎么引导萧晴，必须得尽快教他学会当一个真正的权贵，否则以后会引来更多麻烦，但又要顾忌着不能惹得他自卑和反感。
这大概就跟上课一样吧！
于是，她努力回忆着崇文馆学士们讲道理时的样子。
闽霁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单刀直入：“夫君，妾斗胆谏言，您贵为大王，不可钟情于一人一事，若您偏帮偏信，便是对其他人不公。”
“譬如厚待崔嬷嬷一事，看似施恩，实则百害而无一利。如此轻松地获得好处，使得崔嬷嬷本人不知感恩，还得寸进尺没了规矩，更糟糕的是，会让其他同为阵亡将士的家属生出攀比之意。别人会想，凭什么崔嬷嬷得到更多照顾？”
“阵亡将士不知凡几，朝廷对其家属有一视同仁的抚恤政策，为何单单崔嬷嬷有幸进王府享福？其他家属会因此念大王的好吗？不会，他们只会懊恼，为何这泼天的富贵没有落到自己头上？”
“他们会互相比较，然后得出结论，崔嬷嬷比他们多得的好处，便是朝廷亏欠他们的。于是，人人都心思活络起来，想要找朝廷比照着崔嬷嬷的待遇，补足对他们的亏欠。他们会有样学样，今日拦一下亲王，明日碰一下刺史，哭诉着自己有多么可怜，再顺势透露自己是阵亡将士家属的身份。”
“他们会把自己说得比崔嬷嬷更凄惨，大王既然能安置一个崔嬷嬷，又怎能拒绝下一个？莫非大王不是真心怜惜阵亡将士，对其家属的厚待只是一时心起而已？”
“再说，大王格外厚待崔嬷嬷，是暗指大周无情吗？是觉得大周律法不能惩治不孝子孙，还是认为大周的抚恤政策对不起阵亡将士？”
“倘若如此，大王真正要努力的方向是修订律法和修改抚恤政策。那么请问，收留崔嬷嬷之后，大王可曾做过这些努力？”
“切记，您是大周的端亲王，不是崔嬷嬷一人的大王。您要对天下万民负责，要对得起每一位追随您征战的将士，要让他们无后顾之忧。”
闽霁仔细观察着萧晴的表情，见他并没有被说教的不悦，便大胆地继续说：“大王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但大王并非见识浅薄之人，想来应是心中有执念尚未化解，久成心魔了。”
萧晴终于有点儿反应，不解道：“不止一件事？我还收留了什么人？嗯……王府这么大，反正也是要用人的。”
他突然变得不太自信，开府时他招人确实挺没章法，肯定被塞进来一大堆「人情」。既然有人走他的门路，如崔嬷嬷，那么自然也有人走别的门路，甚至走管事们的门路……
一个人为了进王府做事，给管事塞一点钱，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搞不好崔嬷嬷能正好碰上他，也是事先塞了钱打听消息，否则怎么会那么巧让他遇上？
可惜，他当时没多想便顺势施以援手，还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收买人心的机会。
但此刻闽霁有理有据地说他做得不对，还可能适得其反。
他做事好像确实挺没谱儿，至少跟闽霁那般思路清晰的办事方式没得比。
闽霁开设市舶司从无到有，比王府复杂得多，市舶司所有大小官员包括杂役都需要重新挑人，但她推进得迅速顺利，各方人士无有不服。
原来还有不少人反对，觉得市舶司的成立会阻碍关外发展的速度，但自从官府传来消息，允许推荐入官之后，几乎所有的反对声音都被淹没了。
亳州历史上就没几个人能够走通科举入官的道路，论读书，他们拿什么跟江南才子比？
至于州郡县各府衙里的官职更没普通人什么事，不是朝廷调派，就是被世家大族承包，就连衙门里的小吏都是一代传一代，子承父业。
闽霁此举，使亳州学子第一次看到为官的希望，只要能识文断字且品行端正，就可以通过村镇层层推荐至州府，核对信息后便有机会前往市舶司接受考核。
算术好、记忆佳，懂土木、医药、天文、地理等等都算长项，就连听得懂外族语言都是优势。
于是，各路民间能人跃跃欲试，每个村镇都很重视。
管他市舶司是个什么东西，村里能出一个当官的，总不是坏事。
萧晴想到这里有点儿汗颜，灰心地说：“我做事确实不如你周到。”
他是有点儿随心所欲的，他欣赏沈追云的人生态度，就把他捧得高高的。
事实证明他看错人了，沈追云这人散漫过头，说难听点儿近乎自私。大王欣赏他，他却恩将仇报，只想借大王的喜宴造势，完全不考虑后果。
闽霁闻言学着老师的样子鼓励「学生」，说道：“大王用心良善，此点尤为重要，超越一切。然而行事需依循法度，特别是大王身份尊崇，一举一动皆关重大。”
“大王素爱以特权厚待某人，对此我仔细思索良久，恕妾直言，这可能和大王的成长经历有关。”
“大王幼时不得眷顾，于是，当自己拥有权势之后，便想通过解救别人而满足曾经的遗憾。”
“无论是曾经的林娘子，还是如今的崔嬷嬷，大王之所有对她们另眼相待，大概都是自我救赎的一种方式。”
萧晴显然不喜欢这个话题，眼神森冷地盯着闽霁。
闽霁却一点儿也不怕，继续说道：“林娘子与崔嬷嬷确实可怜，但天下可怜者又何止眼前二人？你我作为真正手握权势者之一，应该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才好。”
“否则，特受恩惠者不会感激，因为升米恩，斗米怨？未得恩惠者则更加愤怒，因为天下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当然，我特别针对林娘子与崔嬷嬷二人，则是完全出于私心。”
“林娘子总以大王的心上人自居，旁人有此误会于大王无碍，毕竟男子多情不是什么罪过，反而能够传为美谈。但他们却可以因此贬低我，笑话我在感情之事上一再输给罪臣之后。”
“至于崔嬷嬷，她冒犯我了，若不严肃处理，我以后再要出手管理王府，恐怕得花费一番工夫才能树立起威信。”
雪停了，庭院里一片白茫茫。
萧晴只觉得脑子里满满当当，好像真是上了一堂课，全部是新知识点。
老师说他是掌权者，所以不能偏帮偏信，连做一件简单的好事都需谨慎。
老师还说他心有执念，所以执着于扮演救赎者。
还有，闽霁之所以针对林妙，真的完全不是因为吃醋。
她就是理智地分析，然后做出判断，认为此事不能听之任之，否则于她不利。
最让他汗颜的一点是，小老师犀利地指出：“大王虽然一直在军中领兵，却不是当权者思维，而是习惯从升斗小民的角度看待万事万物。”
“大王若是遇到弱者或不公，会同情，会出手相助，甚至会怨怪朝廷。此为大王心善的表现，但不该是当权者的表现。倘若真有不公，大王如今是有能力自上而下做出调整的。”
“大王心善，最多惠及一人；大王心平，才能恩泽四海。大王以为呢？”
闽霁说完歪头看着萧晴，似乎在等他回应。
萧晴轻柔地把小脑袋推远，声音沉闷地说：“就是当堂作业，不也得给人时间打腹稿？”
闽霁嬉笑一声，欢喜地扑进他怀里，用软乎乎的声音撒娇：“夫君，我就是能说会道，黑的也能说成白的，你别当真，或者只捡爱听的就是。但崔嬷嬷这人我是管定了，是有大道理，并非使小性子，你得依我。”
萧晴无奈一笑：“你都说了这么多，我若不听劝，岂非不知好歹？何况，留下一个崔嬷嬷，寒了万千军属的心，这事儿不划算啊！”
等一下，厚待崔嬷嬷怎么就会让别人寒心？
什么逻辑来着？
萧晴微恼地咬闽霁一口：“你是妖精吧！”
能迷惑得人神智不清的妖精。
闽霁吃疼，十指忙碌地检查双唇，还好没有真咬出伤口。
“这次重了。”她抱怨。
她性格挺好的，亲昵时无论萧晴想做什么都肯配合，但也是真的娇气，一会儿喊疼，一会说累，每次觉得不舒服了都是让萧晴迁就她。
这次萧晴心存怨气便没有如她的意，而是在原来的印子上又叼一口。
闽霁没有生气，但反击地十分果断，直接抓住萧晴的命根子。
“你要不要松开？你用力，我也用力咯！”双唇相抵，闽霁的声音黏黏糊糊，威胁的气势荡然无存。
萧晴当然不受威胁，一边在唇上碾压，一边伸手教她：“看我怎么做，你倒是学呀！”
俩人缠绵了好一阵，最后，闽霁气喘吁吁地趴在萧晴胸膛，有气无力地说：“这就是夫妻情事吗？感觉有点……恶心。不懂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痴迷其中，或者一掷千金，或者万劫不复？”
萧晴捧着她颠一颠，懒洋洋地问道：“你不快乐吗？”
看她的反应明明也很投入。
闽霁害羞地嗯一声，然后手忙脚乱地挥开他的手掌：“萧晴，不要摸屁股，有点……色，就是恶心的感觉。”
“怎么恶心？”萧晴挺认真地探究，“心慌？想吐？”
“嗯，都有。”闽霁撒娇着提出要求，“你很喜欢吗？不要了好不好？”
萧晴没有一口答应，但也很好说话：“好，现在不碰了，等你适应再说。”
反正他也不是很急，再说，总不可能一直不让碰屁股。
他挺喜欢跟闽霁做这方面的交流，闽霁的天真懵懂很能取悦他。
只有此时，他才会觉得自己比闽霁更加成熟和强大，总是由他掌控节奏，引导着闽霁学习和探索。
“我想请皇上指一位王师，你有没有推荐的人选？”萧晴主动提起。
他不能一直不如闽霁。
“意欲何为呢？”闽霁慢吞吞地说，“你想侧重学一些什么？知识、礼法，还是权谋？要跟老师修习品德，还是凭借老师增加筹码？安王原本替你安排的几位老师都不满意吗？是否需要事先给安王和几位老师一个说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