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梦魇

上完药,许念拒绝了表兄的挽留,逃也似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心有余悸,热意未褪,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久才堪堪睡去。

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颈间的星月坠一直在隐隐散发出阵阵清辉。

另一边的许怀,一对浓眉紧紧皱起,脸上细汗密布,长睫颤栗,仿佛深陷于梦魇之中,无法自拔。

梦里硝烟四起,号角阵阵,凄厉的马鸣与长剑刀戟之声响彻耳际。

看清自己身处战场后,许怀凭着本能从马上一跃而下,调动起内息就全力往敌首方向斩去。

剑却在仅离对方咽喉不过毫厘之时铿然倒地,与此同时,一股极黑的血泉猝然从他口中喷涌而出,五脏六腑像是被人生生捏碎了一般,疼意钻心刺骨。

不过刹那,千刀万箭便轻易地刺穿了他的铠甲......

轰然倒下的瞬间,不知为何,他好似看到了一抹跪于雪地之上的小小人影。

她是那样的虚弱、瘦小,脸上苍白如霜,毫无血色。只有那双散发着浓浓恨意的眼睛才能勉强看出一丝人气。

黑血不断在他唇边溢出,他吃力地伸出手,想将眼前人从冰冷的雪地上扶起,揽入怀中。

却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始终停留在这方寸之地,无法触及到她一丝一毫。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动了,拔下发中银簪就踉跄着往前方刺去,却被那黑袍下的龙靴不费吹灰之力地制住,踩于脚下......

银簪刺入雪颈的那一刻,许怀布满血丝的双眼瞬间惊恐放大。内里仿佛肝肠寸断,只能艰难地嗫嚅出两个零碎的音节。

“不...要……”

顷刻间,万籁俱寂,白日如夜,纷纷扬扬的雪落入他的眸中,融化又消散,他却毫无知觉......

黑暗中,似乎有人在问他:

“悔吗?”

“......悔。”声音嘶哑无比。

“你一生护国安民,功德满身,可有未了心愿?”

“念...念儿......”

那声音似是长叹了一声。

“罢了......痴儿。”

一缕强光普照过后,他听到了清晨的鸟鸣,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仍在房中,刚刚经历的一切仿佛真的只是一场惊天噩梦。

他坐起身,看向自己的心口,由于昨夜过速的律动,那里又染出了点点血红,他却丝毫不在意。

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梦魇的内容,心里痛了又痛。

自己究竟为何会做这样的梦?此梦又为何会与念儿那日的酒后之言如此不谋而合?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必然的关联?......

他越想越深,越想心里就越是堵的发慌、难受。

想起她将手中银簪扎进自己颈脉的毅然与绝望,他的心就像被火烤着一般,干涩难熬。

若此梦为真,那他简直是愚蠢至极,如何会失言至此,独留她一人承受那彻骨的寒意?

还有那黑衣男子,龙袍加身,狠厉的五官却分明是......那无耻之徒的模样。

想到这里,许怀的眼中闪过凌冽杀意,手握成拳,重重地砸在了面前的木桌上,上好的香檀木桌就这样裂开了一条蜿蜒巨口。

而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是全身紧绷着,宽挺的胸膛不断起伏,心口的血红也因为怒极的情绪而逐渐漫延开来。

眼里无限的自责与悔意浓到仿佛要将他毁灭。

念儿……这便是你如此担惊受怕的因由吗?

再睁眼,眼里情坚意笃。

他想见她,刻不容缓。

......

许念洗漱后,便一直呆呆地坐在镜前。也不知为何,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醒来后却泪流满面。可不论怎么想,都记不起梦中的内容。

只觉得心里好似莫名地生出了一份急切与牵挂,她好像特别想去见到某个人,却又好像并不完全是她自己的想法?......

只能完全跟随自己的本能,起身走出房门。

才刚走到自己的庭院处,就迎面看到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一步步步向她走来。

似是出来的急,外衣只是堪堪披在身上,远远地,她就看到了表兄心口那片触目惊心的血色。

许念吓得愣在原地数秒,随后又更快地朝他小跑而去。

二人就这么相向而行,彼此奔赴,直到走至对方面前。

“表......”

还未来得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便被眼前人紧紧搂入了怀中,耳边只剩下他慌极的喘息,仿佛失而复得般,不肯放手。

院中的春意和秋容看到这一幕,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秋容一慌,手中的茶盏眼看着就要落地,幸被春意反应极快地扶住,又一把将呆若木鸡的秋容拽进了茶房中。

“天老爷!我刚刚看到了什么?!表少爷和小姐......”

话还没说完就被春意给捂了个严实。

“嘘!别乱说,我们今天什么也没看到,懂了吗?”春意严肃道。

“懂了懂了!我什么也没看到!”秋容也反应过来了,连连点头,自己捂住了嘴。

“我就说,表少爷对小姐那么好,又从小一起长大,不可能只是兄妹......”还是没忍住,秋容小声嘀咕了起来。

“莫要妄议,还未得知小姐的心思。”

“哦……”

不知过了多久,许怀终于愿意稍稍放开怀抱,眼里满是自责和怜惜,看向怀中人。

“抱歉,是我食言了......”

许念感受着心里涌上的酸楚,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不断地摇头,试图缓解眼前人的痛苦。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表兄于我,从未食言!”

许怀闻言眸中悲痛更深,视线缓缓移至她雪白的颈间,虽然此刻上面光滑无暇,什么都没有。但他还是颤抖着伸出手,在她颈前不及毫厘处停下,哑着声音问:

“这里,还疼吗?”

听到这话,许念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看向许怀的眼由疑惑转为惊讶,再到不可置信。瞬间,千万种情绪涌上心头,泪一下就淌了出来。

她自重生以来一直苦心维持的坚强伪装,终于在这一刻忍不住了一般,崩开了一丝裂缝。两世的委屈与悲愤像是终于找到了机会,就这么见缝插针地倾泻而出。

她闭上眼,不再克制,随心中的痛意肆意麻痹全身,整个人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也不愿再问,再次轻柔地将她揽入怀中。

浓重的血腥味却让许念瞬间清醒过来,连忙抽身离开他的怀抱,看向他心口处,紧张到:

“表兄还未告诉我,为何会伤得这般重?”

边说便将他拉至最近的桌椅处坐下,吩咐春意替她将府医请来。

而许怀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任由她动作。生怕下一秒眼前人就消失不见了似的......

被他炙热的眼神烫得脸热,许念颇为不好意思地替他拢了拢外衣。

好一会儿,才听到他说:

“小伤而已,无妨。”

这时,府医来了,许念赶忙为他让出一个位置,恳切拜托道:“袁大夫,麻烦您了。”

袁大夫低声应了一句,就为许怀把起了脉,又细细地查看了一番他心口处的伤,大惊失色。

“许小将军可是自损心脉,滴落了心头血?”

许怀敛下眸,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

“袁大夫这是何意?”许念闻言心里一沉。

又看表兄薄唇紧抿,星眸低垂,便知袁大夫的话不假,又追问了一句:

“可有大碍?”

袁大夫沉默片刻,才一字一句认真回答:“若是寻常人,自损心脉,怕是当场便一命呜呼了……许是小将军身强体壮,又有内息相护,这才平安无事,只是受了外伤。”

许念听完,一颗心才算稳稳地落回了原地。

接过袁大夫手中的药粉,许念感激道:

“今日多谢袁大夫了,您先请回吧。”

袁大夫低眉应了一声,恭敬地退了出去。

将表兄扶进屋内后,许念就急切地伸出手,欲将他身上染了血的衣物尽数褪去。

刚碰到他肩胛处,手就被眼前人紧紧握住,许念听到他甚是无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念儿是想将昨夜未完成之事,贯彻到底么?”

话虽说得气势十足,眼神却是有些闪躲不安,似是在担心她看到伤口后被吓到。

“表兄在怕什么?无端端自损了心脉,如此英勇之举,还不许旁人瞻观不成?”

许念也不知为何,听到他如此伤害自己,她便心痛难忍,不由得生出一股子怨气来。

“你如何会是旁人……只是伤口狰狞,实在不堪入目。”

终是拗不住她,只能衣衫半褪,露出了结实强劲的精壮上身,肌肉线条分明,却位置不一地分布着大小各异的刀痕箭孔。那条极深的血色伤痕就这么静静地躺在他的心口,分外显眼。

看到这一幕,许念握着药的手狠狠一抖,抬眸却看到表兄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强忍泪光,一步步靠近他。

在他心口处小心地撒上药粉,全程默不作声。

“怎么不说话了?”声音分不清是虚弱还是温柔。

“表兄想让我说什么?赞扬如此剜心之举么?”她闷闷地说道。

“念儿……”丝毫不觉伤口疼痛,一心只有眼前人与他置气的模样。

“表兄难道是想效仿古人,剜心以证心迹?不知是谁家姑娘能让一向淡漠的表兄动情至此啊?”

“!……”

本来只是随口一说的气话,却捕捉到了表兄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和紧张,许念立马动作一顿,惊呼出声。

“还真有?”

天使宝宝们今天也要开心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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