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千里流放路

为首的衙役却因此一愣,听闻柳云则在朝中位居中丞侍郎,本是谏官。本朝历来的谏官大都刚正不阿,血溅当场的大人物他不是没有见过。

而那些谏官也正是因为过于刚直的性格,得罪了不人少而下狱流放,可如他这般温和的谏官,衙役头子此前还从未见过。

“少说废话!”衙役头子回过神来,朝后面扬了扬手,几个下等衙役便呈上来匕首和墨炭。

“流放之刑,按律应当施墨刑!”衙役头子面无表情地喝道。

话音刚落,江意桦便刷地起身,带翻藤椅“哐”地一声砸在地上。

“大人!”林立也急了,钻到柳云则面前,挡住那些衙役,咬牙道,“大人分明没做过那些事!这些刑罚大人不该受!”

“要造反吗!”衙役头子怒声喝道,“圣上的旨意,尔等也敢质疑?”

林立还是一动不动地挡在柳云则身前。

“林立!退下!”

柳云则淡淡喝道,将他从面前推开,不管那把闪着银光的匕首,只是转身伸手捂住了江意桦的眼睛。

“阿桦,不要看。”她听到柳云则在耳旁轻声道。

温暖地掌心覆盖在她眼睑上,暖暖地,可江意桦却清晰地听到衙役缓缓靠近的脚步声。

视线一片漆黑,只听得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江意桦寒意四起,心底似乎被无数只蚂蚁噬咬。

她终是豁然起身,看见了眼前着骇然的一幕,一个样貌平平、毫无特色的下等衙役正握着刀柄,刀尖已经刺进了柳云则的耳后皮肤。

所谓墨刑,是要先用刀在皮肤上刻出形状,然后再在刻痕上涂墨,待到伤口结疤,皮肤变色,以彰罪行。

几乎在刀尖割入皮肤的一瞬间,柳云则脸上的鲜血立即涌了出来,纵横交错地顺着左耳往下流,浸透了袖袍,变成了一片刺目的鲜红。

“住手!”

满目的红彻底崩断了江意桦的理智,贴着手肘的匕首从袖中划入掌心,她旋转刀锋,一只手擒住衙役头子,另一只手握着明晃晃的刀刃一闪便彻底抵住了他。

明明受刑的不是她,江意桦却手臂直抖,带着匕首也更加颤抖着靠近衙役头子的脖颈,她再次厉声道,“听见没有!叫他们住手!”

衙役头子也跟着抖得更厉害了,一不留神,便割开了皮肤。

“住手!住手!”衙役头子捂着伤口,颤抖着往后躲,尖叫道,“都听见没有!都给我住手!”

他这一喊,行刑的衙役终于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不敢动弹。

所有人都等着江意桦开口,可是江意桦却迟迟没有出声。

即便不做官,即便背着声名狼藉的罪名,柳云则也还可以做那个昭如明月的蓬门居士,可是一旦被刻上黥刺印记,那就不同了。

他的傲骨将会被彻底打碎,带着最耻辱的标记,一生都将背负着冷眼和嘲笑,江意桦无法想象,看着血淋淋的现场,她几乎是本能般出了手。

她只知道,她必须阻止!

但是,下一步该怎么办?带着柳云则一路逃亡吗?

她需要一个万全之策,可是江意桦没有想好该怎么办,她一手拎着衙役头子,僵持着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越是沉默,衙役头子便更加地心惊胆战,终于忍不住,双目发红地吼道,“我可是官府的人!你们怎敢!——”

然而刀锋只是稍一偏转,逼迫压近,他便立刻噤了声。

与此同时,江意桦却手中一空,她猛然抬头,竟是柳云则从她手中抽出了匕首。

“阿桦,放了他吧。”

柳云则松开手,哐当一声,匕首砸在地上,尘土飞扬,他定定地出声,“我们走不掉的。即便今日能逃出官兵的包围,可是这里还有别的眼睛盯着我们。”

他看似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四周,实际上却是在提醒江意桦,不要忘了李拓,他本人虽然走了,可他的暗卫还在这里监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这也是之前达成的交易,饶了他们的性命,但从此以后,她们就是李拓握在手中,用来掌控江府的人质。

“可是,可是你——”

柳云则偏头示意行刑的衙役继续,匕首接着剩下的笔画割开皮肤,柳云则面色惨白,手上的青筋几乎要跳出来一般,却始终紧咬着牙关不肯发出一声轻哼。

等到终于刻完后,不让伤口包扎,行刑的衙役立即取出墨继续涂抹,血不断地涌出,混着墨,两种颜色都源源不断地叠在伤口。

等到再次涂完墨,衙役头子眼见着墨刑已结束,又忌惮着江意桦的身手,骂骂咧咧地赶紧溜了,只留下两个押送的衙役。

一个是叫吕骁,十分沉默寡言,而另一个就是行刑的衙役——周少成。

“南蛮离这里足足三千里,还有得走!”

周少成随意地给柳云则包扎了一下,便取出枷锁扣住柳云则双手,扯着锁链,就要上路。

眼见着就要出发,江意桦转身看向了沅若,“沅若,柳云则的事了了,接下来就轮到江氏了。”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沅若问。

“沅若,你不会武功,流放途上若有变故,我很难保全你。”

“可是,沅若并不害怕,沅若是一定要跟着姑娘你的。”沅若咬唇道。

江意桦摇头,“不,沅若,你是我唯一可以相信的人,我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替我办,而且只能交给你。”

这里发生的事情,和李拓的交易,都需要她回府告知宋浔。

沅若知道这件事的利害,也不再反驳,点了点头,听话地先一步离开。

沅若走后,江意桦又命林立将早已经准备好的行囊带上,除去一路上吃用需备的银钱,便将所有剩下的银两都塞给衙役二人。

虽然不多,但好在还是得了衙役的允许,可以跟在队伍后面。

没走几步,远远地就有人喘着气,边跑边嚷道,“且,且慢!”

沈宁怀里抱着玉匣,几步站定后,打开匣子,取出几锭银两,给周少成和吕骁各塞了几个后,“二位大哥,今日柳大人刚受了刑,你看可否通融通融,明日再上路?”

周少成把玩了一下银两,立即变了脸色,笑道,“反正也要走几个月,早一天晚一天,不妨事。”

“二位大哥!还有,这枷锁……”沈宁又道。

“哦,这个啊!好说,好说。”周少成拿了银子,爽快地解开了枷锁,“那我们二人明日再来!”

眼见着二位衙役心满意足地走了,沈宁这才叹了口气,拍着胸口,“好险!幸好赶上了!”

她歇完气,又把手上的玉匣放在了江意桦怀里,“阿婳,这些你们用得着!”

“阿宁,你哪来这么的银两?”江意桦问。

沈宁打开匣子,取出几个银两,解释道,“你不会忘了吧?这些是唐家盘下你这铺子的钱。过程繁琐了些,可好在还是赶上了!”

数日前,她便已经吩咐沅若去街上出卖店铺,几日来一直没有消息,她差点以为来不及了。

“那多的这些?”江意桦指着剩下一匣子的银锭,又问。

“剩下的是唐瑾玉给的。他们唐家别的没有,就是有钱!”沈宁耸眉,想了想,有补充一句,“对了,他还让我带句话,他说,这一次,他就不来了。”

“唐小公子他,他可是——有什么麻烦?”江意桦问。

“哎,”沈宁念叨道,“阿婳,唐瑾玉在你面前虽然扭捏了些,可你不要忘了,他毕竟身在唐家!想要什么都能随意取之,是个实打实的贵公子!”

“如今生平第一次有了得不到的东西,想必是大受打击了吧?阿婳,你可真是害人不浅呐!”沈宁不住地摇着头,玩笑道。

“……”江意桦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道,“阿宁,麻烦你替我谢谢他。就说,日后若有机会,我定当报答。”

沈宁笑了起来,无奈道,“还得我来传这个话!”

天色已经不早了,见了最后一面,沈宁便打算回去了,她沿着青色的石板路渐渐远去,江意桦看着她越来越淡的背影,终是喊道:

“阿宁,无论我在哪里,我永远都认你这个朋友!”

声音传得很快,沈宁脚步停了一下,继而背对着挥了挥手,渐渐消失在夜色里,只是低声喃喃道,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但是,我沈宁也永远都认你这个朋友!

-

吩咐林立去街上换了上好的金疮药回来,江意桦取了药,利落地伸手将柳云则按在了塌上。

行刑后,柳云则的伤口只是草草地包扎了一下,可若是处理不好生了肿疡,那就麻烦了。

想到这里,江意桦不仅没有收回按在他肩膀上的右手,还将左手试探着往前,搭在了他的衣襟。

呼吸逐渐靠近,纤细的指尖烫慰着更加炙热的胸膛,柳云则一惊,压住她作乱的手,满眼震惊,呆愣地望着她,“阿桦?”

然而,灼热的呼吸扑在脸颊上,痒痒的,而更加滚烫的体温却让江意桦心焦起来。

莫不是伤口没处理好,已经起了高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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