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杀手
得,疯子的记性比眼睛还瞎。
晏凝暗嘲自个儿想得太多,委实高看了慕容殊。“假痴不癫”几个字儿,怎会是他的暗示?那该是个纯粹的巧合。
盖世无敌的疯相,装又如何能装出。
“殿下,那张琴坏了,弹不得了。”
“坏了?那就去给我弄把好的来!现在就去!”
“臣领命,还请殿下稍待。”
弄把瑶琴不是难事儿,皇子殿下的这一号令,晏凝很乐意遵从。
她飒然退出文景苑,却并不忙于寻琴,反而先找来那个精于易容的下属,将女尸的容貌复原图展于他眼前。
殊不知,晏凝走后,慕容殊又竭力去捡散落地下的纸打,结果一个不慎就滚下床去,活脱脱成了一只四脚朝天的龟。
他索性以地为席,手里呼扇起那几页纸,痴醉地吮吸墨香遗韵,唇边浮上抹蔫坏蔫坏的笑。
午时前后,质子府东厢走出个身着婢子衣裙的女人,生面孔,谈不上好看。
府内井水泡了死尸,没人敢再用,刘嬷嬷带几人从外面取水归来,跟这女人在大门口相遇。
“你打哪儿来的?怎么冒充奴婢?!”老太太一激动,腰疼又来劲。
女人稳住老太太腿脚,轻声细语道:“嬷嬷别急,我只是出去查探些情况。”
“这声音……晏、晏大人?!”
“没错,是我。”晏凝点头。
看来,她这易容相当成功。
“对了嬷嬷,顺便再请教您,这城中何处能买琴?”
刘嬷嬷满眼不可思议,揉着老腰给晏凝指路。
她说,皇子殿下砸东西的癖好,仿佛是打娘胎里就带了来,那瑶琴少说摔烂百八十把。殿下偏又爱琴成痴,是以他每毁一把,他们就得去给他补上把新的。长此以往,质子府就成了城北乐器行的老主顾。
晏凝谢过刘嬷嬷,独自跨出质子府。
而今的她,已改头换面——她顶起了那具女尸的脸。
能当杀手的人,必定不是善茬儿,所以她走得很平宁、也很谨慎。
春暮夏初的好时节,邺城氛围却格外萧索,临街店铺一水儿关张,路上行人几不可见。质子府里繁花似锦,与这外界一比,简直桃源仙境。
城门外驰来一记飞骑,直冲皇宫方向而去,马上的人一身戎装、一路飙血。长眼睛的人都懂,那是去给魏帝呈报紧急军情的兵士。
齐楚联军攻破魏都,许是就在这几日了。
晏凝一路迂回,先去城东,再向城南,绕过城西,最后才往城北。
清越,这是乐器行的名字。药铺粮铺都大门紧闭,一间乐器行反倒尚在营业。不食人间烟火的名字、乱世孑然独立的买卖,绝配。
只可惜,那老板珠光宝气地一露脸,便败坏了此间的风雅。他是一个年纪轻轻的胖子,跟很多臭奸商一样,两撇八字胡,乍一看和气生财,实际上眯缝眼暗藏贼光。
“我就说嘛,这都好些时日了,贵府怎么还没派人来!”肥老板堆起油腻的笑容,“大姐瞧着面生,小可原先应是没见过。”
“我到质子府没多久。”晏凝随口应着,一眼扫遍铺面上的笙箫琴瑟。
她曾随名师修习乐理,分辨器乐价值不在话下。不过,再好的东西到了慕容殊手里,也会被糟践成一堆破烂,所以她只捡了一把次货。
肥老板识趣儿地没多问,虔诚将琴裹了里三层外三层,外加一记慨叹:“这魏国啊,气数已尽咯……”
晏凝付钱就撤,经过一条小街时,身后骤然多出条黑影。她甫一回头,胳膊就被黑影硕大的手扣住。
这是个彪形大汉,转瞬之间,晏凝已被迫随他走入阴冷的陋巷。
至少,表面上是受了胁迫。
“怎么只有你从质子府出来?”大汉一甩手,劈头盖脸就问,“过去这么多天,奉燕帝旨意来接慕容殊回国的人都已抵达邺城,你们难道还没动手?”
“谁说没动手,质子府里,早死了不止一人。”晏凝压低音色应答,安之若素。
得益于那层假面皮,她表情的细微变化神仙难察。故作嘶哑的嗓音,也让人辨不出真假。
把个邺城走了遍,这招引蛇出洞,总归是奏效了——慕容殊有杀身之祸,晏凝所料全中。
干暗杀勾当的亡命之徒,大多有隶属的组织,有人专司行刺,有人负责联络。晏凝猜测,在这邺城之内,命丧井底的那俩人理应还有同伙。
她昨日定下计划,今日一经实施,果不其然有人上钩。辩证地看,她回应大汉的那句话也无不妥,两个刺客的确动了手,结果,一个没活。
“那慕容殊的首级呢?”大汉将信将疑,浊气喷洒。
“不就在……他的脖子上么。”晏凝语未罢、身先动。
她已向大汉出手:风驰电掣、征兆全无的一击。
大汉丝毫未及招架,已被制住周身大穴,咬舌或吞毒皆无可能。混乱与惊惶,在他脸上交错涌现。
晏凝随身有支小火铳,用于发送信号。她将之取出朝天开射,过不多时,下属统领便带几人精准找到她所在方位,押了大汉返回质子府。
这人也算骨气,任凭如何盘问,誓死一言不发。下属中人建议晏凝用刑,晏凝却摇头沉思,只让他们把这人收监。
洗尽易容,晏凝纵然不施粉泽,颜色亦如朝霞映雪。绰起瑶琴,她又往文景苑去。殿下要弹琴,她怎么会忘。
一晃傍晚,文景苑斜阳正好,只是寂静得反常。要往日,慕容殊这会儿闹得正欢。
晏凝听屋里半天没声响,在门口通报一句,轻缓推开房门。
过了好几个时辰,慕容殊仍没爬上床去。他也并非一动不动,脑袋左晃右滚,像只丧家之犬。
还有劲儿扑腾,证明没死绝。晏凝见此情景毫不吃惊,放下瑶琴,先去打捞这位重症病号。可这病号不怎么配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舞起棉花拳。她不能生拉硬拽,极尽耐心才让他回到床上。
慕容殊斜靠床栏,脸上糊满凌乱的发丝,之前有多狂放,现下就有多萎靡。
“小姐姐,你上哪儿去了……我喊你大半天,为什么不应?”他的音调变成了一种诡异的哀凉,“刚才我在想,我就是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了吧……”
这位爷自个儿作天作地,模样再可怜,也难触晏凝恻隐之心。
她淡漠地将琴交到慕容殊手里:“殿下,臣依您的意思,去给您买了新琴来。”
“是么……那你跑这一趟,必然很辛苦……”慕容殊别过脑袋,胡乱拨弄起琴弦。
“臣告退。”晏凝转身出门。
“晏凝,想我死的人可不少。呵,我就把这条命交给你了。回程路,你更有的忙……”慕容殊这最后的哼唧,被那不着调的琴音全然淹没。
此后两日,晏凝为回程做足准备,同时遣散了质子府一众奴婢。
那位皇子殿下则一如既往,该疯疯、该闹闹。
刘嬷嬷同为燕人,曾经是皇宫里的宫娥,当年一路跟着慕容殊来魏。慕容殊挨到今日,老太太居功至伟,回燕路上,他也仍需老太太看顾。知道老太太腰疾顽固,晏凝专为她置了几个柔软垫子在马车上,让她坐车能舒服些。
晏凝随行下属中,另有一人轻功超绝,尤善跟踪追迹。临行前夜,她叫这下属到身边,对他几句吩咐。
这人退下不久,又有一人快步前来,焦急对晏凝道:“大人不好,齐楚联军对邺城发动突袭,现大军已至城下。而魏军守城那人似已无心抵抗,照这样下去,城门不时必破!”
晏凝黛眉一紧,即刻传令众人加紧撤离。
为方便魏帝监视人质,邺城这座质子府,就建在了皇宫边上。
此刻月入中天,府外大街小巷喊打喊杀声四起,皇宫同时燃起熊熊烈火。
黑云蔽月,大火以惊人之势蔓延,质子府刹那遭受殃及。
火舌如毒龙,肆意蹿入文景苑。
晏凝赶到景墙下,但见浓烟滚滚,烈焰正无情吞噬满苑的好景致,可屋子里的慕容殊杳无声息,不知死活。下属几人欲往苑内救人,却被猛火逼得节节败退。
“殿下、殿下啊!”刘嬷嬷老泪纵横,也要追入火场。
晏凝让下属拦紧刘嬷嬷,而后飞速望尽火情。她于脑海中选出条最易行的路径,用水浇湿自个儿身子,捂住口鼻潜身火光。
房前火势最凶,晏凝飞起一脚毁了屋门,直奔床榻。
慕容殊如同挺尸,鼻息微弱。非常时刻,晏凝理会不得繁文缛节,把他卷进被褥,腰一拱,连人带被扛了他就走。
这位爷一个沉疴难愈的病秧子,身无八两肉,晏凝背负他逃离火场,难度大减。
奋力避过重重险阻,晏凝终于回到苑外安全地带。慕容殊发出一声呻/吟,几不可闻。晏凝看看他脸色,将他交由下属去抬。
火苗继续侵蚀质子府,这地方,一刻都不能多待。
“殿下没事儿、没事儿!多谢晏大人,多谢晏大人!”刘嬷嬷感激涕零,但是跟着众人走了没两步,忽又失魂转身,“屋子里还有东西没拿!不行……不行!”
她仿似被鬼附身,就这么不管不顾,复又狂奔文景苑。惊奇的是,她个年迈的老太太,这时跑速神乎其神,竟令下属几人追截不上。
只听一声巨响,景墙坍塌,刘嬷嬷的身影消弭墙下。
文景苑已彻底沦为火海,谁进谁死,刘嬷嬷铁定救不到了。
老太太劳心劳力一辈子,真心实意为慕容殊好,到头来却惨死收场,一众人等不禁唏嘘。
晏凝沉重道声“走!”,率领众人撤出质子府。
外面齐楚联军破城,里头大火毁天灭地,充作监牢的屋子无人看管,仓乱间,那大汉便逃了出来。
他身手不错,躲过火势,一溜烟翻出府去。却不知,晏凝在府外甬道指挥大家出城,已将他逃跑方向瞧在眼里。
她冲那个长于追踪的下属使个眼色,下属立即抱拳得令,嗖一下随大汉没入夜色。
晏凝:殿下,我要带你粗去浪~( ﹁ ﹁ ) ~→
皮皮虾,我们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杀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