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仇敌
晏凝第一眼看到的自然是慕容殊,但第二眼、第三眼,她还看到了河对面自家府门前、翘首张望的老爹和兄长,以及集聚在晏府外墙拐角处、为欣赏如意金之景而来的一帮子民众。
这样说来,这慕容十一莫不是已先至晏府拜访过晏闻道。这会儿相国大人领着儿子亲自送客,便碰巧看到回家的闺女与皇子殿下撞个正着。
是以,晏大人也就顾不上与民同乐,只拿俩手紧抓着晏珩胳膊,目不转睛盯着石桥上慕容家的老十一和自个儿家的宝贝闺女,一脸无与伦比的急迫与祈盼。
晏凝同十一皇子闹别扭不是一天两天了,相国大人逮着这一天赐良机,可不是巴不得两个年轻人能赶紧重归于好,就此把话说开。
慕容殊一面掩面低咳,一面施施而行,离得晏凝越来越近。
直至距晏凝仅余半臂,此人方将将停步,慢腾腾抬起头来,唇边沁上些微的暖意:“好久不见。”
真是好一副如圭如璧的笑颜,格外清浅,异常欠扁。
晚岚撩拨晏凝如瀑的青丝,亦牵动慕容殊墨染的衣袂。皎白的月华穿过石桥大小不一的孔洞,微漾的河流中投映粼粼蟾光。
水中有月,月中有人,金风玉露,胜却人间无数。没谁再关心什么开花不开花的如意金,群众的目光,皆被桥上少年男女的佼佼不凡所吸引。
只有当顽皮冒头的鱼儿搅散那一汪美极的倒影,大伙儿才恍然大悟,原来传说中仅存于瑶池天境清逸绝尘的仙影,实都以一种肉眼可观的姿态,鲜活地存在。
唯奈何,若用一个词形容此时得见慕容殊的晏凝,那就只能是——无动于衷。
她默然往一旁偏上几步,同慕容殊错开起码三个身位,欲沿一侧柱栏下桥。
却不想,晏凝做什么,慕容殊跟着就做什么,且比晏凝动作更大、速度更快。
如此一来,纵然晏凝左右换了好几个位置,此人依然无法无天地挡在她面前。
“十一殿下,请你让开。”晏凝终于冷冷开口,目中有了愠色。
“我为什么要让开?”慕容殊渐渐收起微扬的嘴角,“这么长时间不见,你就没有话对我说?”
“没有。”晏凝几欲夺路而去。
慕容殊蹙眉:“可是我有。”说时迟那时快,此人长手蓦地向晏凝腰际一揽,须臾将晏凝纳入自己的怀间:“我很想你。”
两人之间因而不再有距离,呼吸正对着呼吸,胸膛紧贴着胸膛。
“慕容殊,你放开我!”晏凝极力反抗,但越反抗就被环得越紧,“放——唔——”
打断晏凝的,是慕容殊一记疾风骤雨般的强吻,邪魅狂狷,情深不寿。
现在,两人除了身体相拥,还唇齿相接。
不管是晏相国还是围观群众,都发出了“哇”声无敌长久的慕叹。
可是接下来,大家伙还来不及换气儿,就看到晏凝在对慕容殊的死命推攘下,已然挣出了晕红的脸。
不是娇羞的红,而是怒恨的红。
再跟着,就是一声响亮的、并不悦耳的、甚乎剜得人心口一抽的……“啪”——晏凝送慕容殊半面脸颊一巴掌,作为对他那记强吻的回礼。
慕容殊那一吻有多热烈,晏凝这一掌就有多决绝。
人民群众吓得不轻的“啊”声中,也不知是慕容殊对晏凝放了手、或是晏凝推开了慕容殊,总之,这两人均已不再是方才那种胶着的状态。
他们已隔得远远的,一个临风伫立桥这头,一个佝偻长咳桥那头。
慕容殊惊世骇俗、独领风骚是真的,病骨支离、光景无多也是真的。
夜幕越发深沉,要不是尚有几抹月色相照,此人鹤氅玄袍、垂发遮面,便几近与黑暗融为一体。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咳嗽的同时竟还带着笑,锥心刺骨地咳、黯然**地笑,咳声与笑声,都不似从人间来。
凡世不得几回闻的声音,又会是打哪儿来的呢?
许是……阴曹地府吧。
慕容殊再一次昂起头时,满目的惘然若失、满嘴的鲜血淋漓、乃至满身的苟延残息,都让河畔众人一览无余。
如今哪还有什么饮尽风华、轻世傲物的九霄仙君,那分明只是缕心衰力竭、日暮穷途的釜底游魂。
他就这样一边咳、一边笑,一边笑、一边咳,在一干人等同情又懦弱的不堪直视中转身离去,一手紧捂胸口、一手执杖探路,萧寂落索的背影,覆两重薄纱似清冷的月光,为踏过的每一寸土地,都留下血色狼藉。
唯独晏凝与父老乡亲们不同,自始至终不曾拿视线追随慕容殊之落幕。
等到那人影子已不可见,晏凝便雍容雅步走下石桥,仍旧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但令世人领教,何谓仙神蝼蚁云壤之别。
到得自家府宅大门口,她即用冷冽如万年冰川的瞳光,斜睨一圈包括老爹在内的这票围观民众。
晏闻道眼睁睁目睹闺女亲手粉碎了自个儿最美好的希冀,一张老脸欲哭无泪,恍恍惚惚拉着晏珩,一步一跪进了家门。
其余人等根本无需晏凝多说什么,已都不自觉地打个寒颤,不一时便作鸟兽散。
没出半拉月,相府大小姐晏凝与十一皇子断桥决裂、从生死之交变为不共戴天之仇敌的大新闻,在燕京幽都就已经是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又由于自那天后,当事二人便均销声匿迹于公众视野,以至于事件传得是越来越邪乎,大街小巷冒出无数“相关人士”、“目击证人”,说什么的都有。
再过数日,某个微风拂云的大晴天,燕帝慕容衍携爱妃柳氏同游皇庭北苑的梓金山。
还没有大燕国时,这梓金山原也只是座小土丘。百余年前慕容家初分天下一杯羹,高祖皇帝建都幽城,砌皇庭于中天紫微星下以正四方,因其北面玄武位当有山,高祖遂派人往那小丘之上积土成峰,名曰梓金。
后来,慕容家的子子孙孙又在这山上建亭台楼阁、栽草木花卉,此地便成了皇家苑囿,专供帝后闲暇赏览。
朗朗乾坤,昭昭日月,慕容衍游山玩水的同时,亦不忘旰食宵衣,趁着柳婕妤前去喂鱼的功夫,看完了北疆守将齐凛呈上的折子,捎带着就把一连二十几天称病不上朝的晏闻道从家里薅到了身边。
晏相国呼哧带喘地上了山,往天子所在的凉亭里一缩,蓬头垢面,一脸憔悴。他倒也不是真生了什么不得了的恶疾,就是心情看着大大的沉郁,头毛都少了一半。
自打见了老伙计慕容衍,老晏头的长吁短叹就没停过。
相国大人如此烦忧,为的必然是自家闺女和慕容家老十一的那点破事儿。
慕容衍将目光从奏折上稍稍移开,瞟一眼晏闻道:“晏卿,朕最近可是听了坊间不少的闲闻轶事。有人说,你家晏凝欺我殊儿孤身一人,带领手下十余人等,当着众多百姓之面,与我殊儿大打出手,致他坠入护城河底、身负重伤。是也不是?”
晏闻道捶胸顿足:“我的圣上哟,这种不靠谱的传言你也信……你是没听到还有人说,你家老十一和我家凝凝从天而降干完那一架后,惊雷滚滚、风声鹤唳,然后……然后你儿子原地去世、我闺女坐化飞升!更有甚者、更有甚者说你儿子还没和我家闺女搭上话就凉透了!那咋个可能哦,我家凝凝那么好、那么乖,从小就是我的贴心小棉袄。哎,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你们家老十一也真是的,怎么就非得惹我闺女生气不可呢!我闺女她这些天足不出户,一句话都不和我讲。闺女啊,爹要怎样才能帮到你?你爹我……我太难啦!”
相国大人越说越激动,眼泪哗哗就开飙,直到天子一声痛斥,老晏头才一个激灵吸溜下鼻子,使洪荒之力让淌到一半的眼泪凝固不前。
“大胆晏闻道!你的闺女是闺女,朕的儿子就不是儿子吗?”慕容衍金刚怒目,“殊儿生来倥偬,罹患重疾,身子日夜备受煎熬,竟还要遭你恶意品评!”
“你……你你你终于懂得疼惜他了,是好事儿、是好事儿……”晏相国的声音直线蔫了下去。
慕容衍冷冷一哼,缓和了语速:“晏卿,朕今日召你来的本意,确与你家晏凝有关。其一,前阵子太后同朕说,想赐婚于她和殊儿,朕仔细思忖,却是不能答应。诚然,他二人曾经或许当真两情相悦,可殊儿他……他亦不知尚余多少时日。若让他俩贸然成婚,未免对你家晏凝颇为不公?加之又出了现今状况,依朕看,往后就休要再与太后提及此事了吧。”
晏闻道嘴角耷拉到下巴颏,面如死灰道:“你是天子,你做主。”
慕容衍才不管老晏头如何感伤,继而又道:“好。除此之外,还有其二。”他说着便把齐老将军从边塞递上来的折子丢给晏闻道:“你自己看。”
晏闻道磨磨唧唧打开那奏章,不情愿地翻看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却从最初一双死鱼眼,逐渐变得精神矍铄。
“啊?我家凝凝这么厉害呢!她回来都这么久了,怎么从没告诉我这些!”晏相国真实演绎来自老父亲的雀跃。
可他兴致高亢不过一瞬,就又像条搁浅的咸鱼:“小女顽劣,不知轻重,这前脚才把你家老十一搞得……搞得是有些狼狈,后脚就让她去前线助齐老领兵御敌?只怕……”
慕容衍侧目挑眉:“只怕什么?不让她去,难道你有本事?”
晏相国正被揶揄得耸肩,柳婕妤已婀娜地向凉亭走来。她有孕在身,隆起的小腹是挡不住的,但行走间仍然步履轻灵,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
“陛下,您和晏大人在论述什么?”婕妤娘娘两颊笑涡霞光荡漾。
慕容衍让柳婕妤在身边坐下,紧盯着晏闻道:“边境局势不容乐观,守将齐凛也已老迈力竭,这晏老儿竟还不愿为朕分忧。”
“陛下息怒,其实昔颜过来时,无意听到了晏大人的话。晏家小姐巾帼不让须眉,昔颜对她着实佩服,”婕妤娘娘巧笑嫣然又站了起来,走到慕容衍面前婉婉欠身,“陛下,昔颜明白后宫不得干政,同样也深知陛下爱才若渴、知人善用,实在是不忍陛下错过人才。除了晏家小姐,昔颜以为,还有一人,陛下不妨考虑。”
按照流行趋势的“XX夫妇”、“某某CP”这种组合,殊哥和凝姐,是不是可以组合成“苏宁夫妇”了(虽然并“殊”和“苏”并不是真的同音),手动笑哭
如果大家对分手戏也没有啥子看法,那我后面就更能放心大胆地写了……
祝大家周末愉快~返工潮是不是来了,请一定注意安全注意防护,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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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仇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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