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麟儿

66 麟儿

燕宣化廿七年的九月,注定是段被载入史籍的时日。

上个月,燕帝慕容衍的宠姬柳婕妤生产,太医局的老学究们轮番守候了三天,所幸有惊无险地保得柳婕妤母子平安。

慕容衍又得麟儿,当然十分欢欣,就在刚过去的月初,同柳婕妤二人为他们那刚出世的小皇子,热热闹闹办了一场满月酒。

而接下来的九月十五,即又到了大燕一国之君自己的万寿宴。

皇庭国宴始于午时,慕容氏的前朝后宫皆尽出席,子孙妃嫔文武百官,充得大殿座无隙地。唯二没来的,就只有尚在西南边境的良王慕容灜,以及他那位休养于幽都深宅的十一皇兄慕容殊。

十一殿下的情况,朝野上下都有数,一个重病之人,本就挨过一天少一天,眼神还不灵光,更是随便一磕一碰都可能小命难保,来了反而不好照顾。以是慕容衍也提前告诫了他的诸多儿女们,千万莫要在赵太后面前提及能与慕容十一挂上钩的话题。

果不其然,老太太到得席上,马上询问了一圈她的宝贝大孙子慕容殊,众人的回应却都是顾左右而言他。也是因此,老太太于殿上坐了没一会儿,,就以年岁太大、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离了席。

太后娘娘点个卯就撤,倒是出乎很多人预料。慕容衍的筵席,也就如是不尴不尬开了头,不一时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每一年为父皇祝寿,慕容家的小辈们都自当尽献奇珍异宝,有人能捞来东海的鲛珠,就有人能挖到天山的雪莲。

但要说今年哪一样贺礼真正让慕容衍龙颜大悦,却是一则有关边塞的消息——由本尊未至的十一皇子慕容殊遣人呈上的,晏凝智退齐楚万军、收魏梁州洛邑二城于燕的捷报。

从任人欺凌的边陲小国,到雄踞一方的北境霸主,大燕用了将近百年光景。而今时收魏地二城,可谓燕国又一次历史性的变革。

明明是齐楚双方合力拼杀挣来的土地,却教北燕不费一兵一卒坐收了渔翁之利。那两国即使悔得肠子发青,也为时晚矣。

他们迟早会发现,燕国已不欲只偏安北方一隅,而有了逐鹿天下的宏愿。

慕容衍登基为帝这么些年,从没像今儿个这般,当着满堂子孙和一众朝臣的面,毫不加掩饰地喜逐颜开。

“于后世千秋万代,我大燕的明月,必朗照之。”燕宣化帝慕容衍慷慨激昂掷下凌云壮语,举杯邀天地同庆。

晏闻道堂堂相国大人,天子寿宴怎有不来的道理。但他时至今朝还未能与慕容衍冰释前嫌,就只能低调地猫在大殿一个小角落里,生怕别人认出自个儿来。

本来确如老晏头所盼,没几个同僚留意到他。可听到慕容十一那一鸣惊人的贺寿之词,老晏头蓦地虎躯一震,激动之余免不了手抖,将杯中酒洒了一身、还打翻了案上的菜肴。

这下周边人对他的关注度蹭蹭地就往上涨,慕容衍也就是离着他忒远,再加之晏凝功勋卓著,才放任了他手忙脚乱捯饬残局。

“好你个十一殿下,居然还留有这么一手。那赴汤蹈火的活计,难不成,是你要我家凝凝去做的……”晏老儿碎碎念着,把头塞到地缝里去。

得知这天大的好事,要说在场众人中,还有哪个反应有异,却是坐在慕容衍下首的柳婕妤。

然而,婕妤娘娘仅仅是眼中一闪而逝的错愕,慕容衍与她四目相对时,就只当成她是刚出了月子,体力还没完全恢复。

圣上一向对柳婕妤母子关怀有加,遂对爱妃道,他这寿宴还将持续老一阵,并问爱妃是否想先一步回宫歇息。

婕妤娘娘也便承了陛下的情,带着小皇子及随侍人等退出了大殿。

回宫路上,小皇子啼哭不止,柳婕妤眉头紧皱,却没有一点要哄他的意思,只把他丢给了奶娘。

一行人再走上没多会儿,又远远瞥见赵太后乘着顶轿辇,自淳宁殿匆匆而出,看情形竟是要出宫。

婕妤娘娘眯起眼眸,低声对身边一个婢女道:“老太太几十年没离开过紫微垣,现在这么着急往外去,定是对慕容十一那孙儿的思念已成河。你且小心跟上去,也替本宫瞧瞧那位十一殿下近来可安好。若然有事,就随时回来向本宫禀报。”

慕容衍的万寿宴,直到漫天星辉方才曲终人散。

而柳婕妤的婢女于午后领命前去宫外慕容十一处,傍晚时分亦随同赵太后回宫,到婕妤娘娘跟前回禀之际,也就比圣上踏入娘娘宫中的脚步,早了约么有一个多时辰。

太后娘娘此去得见孙儿,可谓喜忧参半。喜的是,宝贝大孙子活得还算潇洒自在,忧的却也是,不晓得他还能潇洒自在几许时光。

小皇子哭得好似冲天的炮仗,柳婕妤却置若罔闻,压根没正眼瞧过儿子一回。

婢女反馈给婕妤娘娘的信息,则也只是皇子殿下陪伴祖母的居家日常。

慕容殊半死不活是真,强打着精神同赵太后下棋遛鸟也是真,甚至和皇奶奶分不清谁扶着谁登上了府院内那处视野极佳的高台、神经兮兮慨叹了一遭“无法亲眼得见这九州壮丽山河,实乃其人生一大憾事”,这些统统都是真。

可惜,以上关于慕容十一的种种,明显不是婕妤娘娘想听到的。

小皇子的哭声就要震塌了房顶,柳婕妤凌厉的眼神也似乎能杀人于无形。

有那么一晌,她的一双纤纤素手,就环在小皇子粉嫩的脖子上,但凡稍用上几分力,就能彻底断绝婴孩恼人的声响。

好在天子那厢散了筵席,马上便来到这母子二人身边。

柳婕妤忙换了一副温婉表情,抱着小皇子左右轻摇,和天底下所有的慈母别无二致。

慕容衍将将坐下,刚打算喝上一杯醒酒茶,再逗弄逗弄小儿子,却又被外间的人声扰了兴致。

咣咣磕着头来求见圣上的,却是慕容殊俩忠心耿耿小跟班之一的豆汁儿。

窦小公公怼着统管大太监的耳朵,声泪俱下不知嘀咕了什么。

大统管旋即一脸的惊诧痛惋,连滚带爬跑到慕容衍身边,也不怕破坏了陛下夫妻二人的温存时刻,同样上来就冲着陛下耳畔一番私语。

再接着,柳婕妤宫内的一干人等,就见到大燕天子倏而拍案而起,脸上的每一道岁月痕迹,都在明明暗暗间死死绷紧。

“听说老太太下午不顾劝阻去看了殊儿,这才回来多久,那孩子怎么就……怎么就……传朕口谕,此事万不可惊动太后。”慕容衍急如星火,头也不回出了柳婕妤宫宇,边走边对大公公道。

圣上来了又走,屁股都还没坐热,但教柳婕妤阖宫上下面面相觑。相对还算淡定的,就数一宫之主的婕妤娘娘了。

因为,适才大公公和圣上诉说的大事,这屋子里里外外的人,兴许也就婕妤娘娘能理解。

她幽幽地对着烛火一记轻叹,忽又“咯咯咯”笑得前俯后仰,嘴里喃喃念叨着:“见效了,可算见效了……”

再然后,娘娘她却又一度满脸怅然若失,怨愤得犹如鬼上身。

就这样,她一时喜、一时哀,变幻无常的情绪,比她家的小皇子还难捉摸。

最后的最后,柳婕妤终于一扫魔怔,收敛了那看得人背后凉飕飕的举止,而命小宫娥摆出一张瑶琴来。

她面无表情地抚弄起琴弦,奏的正是那一日,曾到含章宫向慕容殊讨教过的谱子。

随着琴音曲水流觞,婕妤娘娘那媚人的眼角,悄然淌下一滴清泪。

远在天边的人,自然更不会清楚大燕帝君万寿宴的那一夜,究竟生出了何等变化。

晏凝又一次为国立功,本该大肆庆祝,但她只遣队伍一众兄弟速返幽都、先行向圣上呈报情势,自个儿则暂留洛水,一刻不停地将魏地事宜做了收尾后,才独自踏上回程。

同时,她也没跟任何人提起,自打九月十五那夜瞥见星陨,自个儿心上就总像被什么长着倒刺的东西扎着,越是接近国境,就越是惴惴不安。

山那头时移世易地变了天,燕境内的这座边塞小城,明面上看仍与往常一样商贸亨通,殊不知,此地县丞司马大人,连日来却没有一餐吃得好、没有一觉睡得香。

论原由,一半来自良王殿下、大燕国的十三皇子慕容灜;另一半,则来自晏相国的大公子、晏凝的兄长晏珩。

慕容灜对晏凝的计划一无所知,他本人也并不是个好侍奉的主。在小小的官驿一困十天半个月,这位殿下的发狂程度,就快和他身在京畿的十一皇兄差不离。

司马既明被王爷一口一个“谋逆”的大帽子扣着,还得奉晏凝之命看好了这位和手下那一票人,并且好吃好喝地伺候,艰辛程度自非常人可想。

然司马大人为救魏境遗民曾敢抱必死的决念,顶受慕容灜的几句谩骂,于他而言,大约只抵得俗世万千苦修中的一项,还真算不了什么。

真正让司马大人忧心忡忡的,其实是晏珩。

一个大活人,昏睡十几日不醒,就连慕容灜都开始着眼跟县丞大人分析,这位小晏大人,怕不是撞邪了。

晏珩的情况,司马既明确然见所未见。无计可施下,他只能一边命人给晏珩灌下汤汤水水,用以维持晏珩的生命体征,一边企望晏凝的谋策施行顺遂,可带喜讯早日归来。

九月廿一,除去主帅晏凝,那支精英小队悉数进入燕境。

九月廿八,晏凝回到故国边县,此一期间,魏洛邑、梁州从今而往归属于燕的消息,也已传遍九州南北。

初心既成,司马大人理应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但当他亲赴山野、再度与晏凝会面时,却完全没有欣慰地松口气。

相反,司马大人这会儿的神情,极像恨不得一刀抹了脖子。

“于后世千秋万代……”这句话是我从《大秦帝国》看来并且篡改的,我觉得最好注明一下出处吧,本来这么霸气威武的话是准备给殊哥的台词来着,可惜我因为种种原因砍了一部分大纲,导致他老人家已然与世长辞了……

虽然说殊哥已故,但其实剧情还没结束,故事总要有始有终。而且殊哥毕竟是男主嘛,再加上还有很多牵涉到他的伏笔没解,所以后面他大概会和本章一样(下一章估计还能有个躺棺材里的脸部特写),还是总会时不时被cue到、会侧面出场、会活在凝姐的回忆中和其他角色的台词里……

疫情过去得七七八八,我也早就回归三次元非常忙碌的状态了,那就佛系更吧,反正只要撸完一章我就发一章。

最后,还没到终局,一切就都还有变数,谁保证老天爷不会开眼呢,你们说是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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