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隔帐观火

却说我被重琏歪打正着安抚住,暂息了寻息微搏命之心,惦记起朱雀宫的灵通消息,奉旨来得神霄玉府。不料金母骤反,天庭大乱,我久候重琏不至,一日清晨却被一仙官由卧榻拽到宫门。

乍见宫外甲兵如林,我还当重琏告发天兵奉召捉拿,才要一掌拍飞身侧仙官,他竟陡然开口,指二甲士出列,命沿途护送于我。

又传长生大帝口谕,叫我随军赴丹翠林效力,勿懈怠,勿妄言。宣毕,自回身复命去了,独留我满头水雾,被二甲士向后让去。

一路行去,游车载朱旌,鬼卒披仙甲,我心下诧异,神魂却渐归了位。只听宫门喧哗又起,一班天将赳赳而出,与送行的内官高声道别。

一将仰面长笑,笑罢高呼起行,霎时间镗镗鼓起,急如春雨奔雷。天将再拜,纷纷乘玄蛇白象而起,卒徒随应,眨眼间挟裹着我腾云而去。

九天之末谓之中天,天西有林,时称丹翠之林。林中秾红郁翠,雾霭垂沉,几与海陆群山相接,少有仙灵居住。南府大军要去的便是这云中一隅,鬼卒迟缓,费时二日方至。

及至,见林前屯营棋布,旌旗蔽日,皆引颈张望。通报不久,另一班绛服兵将自辕门迎出。我凝神一瞧,险些失声惊呼,众将围在当中的竟是重琏这厮!

我途中打听,此次天帝徵兵南府,长生大帝这才遣兵将西来平乱。疑惑了一路,我无名无份,缘何也特特解来?至此,方才解惑。

那重琏挟威而至,目中颓然一扫,神光湛湛仿佛兰溪初见。南府将领急忙落鞍下拜,被他疾疾搀起,十分恭敬。略问过途中辛苦,即命亲信安置兵卒,自己邀几将往营中行去。

一行至辕门,重琏足下一顿,忽然回身,一眼扫来,定在我面上道:“可是罪过,险些忘了娘子。翊尘,你先带娘子先回大帐安坐,吾稍后便回。”

就见他亲随里应声出来一个团面喜目的杏服小仙。那翊尘年纪瞧着比重琏还要轻些,笑吟吟谢过二甲士,笑吟吟将我让进一顶赤帐,着小仙奉茶,便垂目立在帐中,规矩一丝不错。

我几次有心搭话,见他举止作声不得,只好呷着茶陪他入定。半晌,重琏掀帘入帐,披风一解顺手递给翊尘,按着眉心转身问道:“数日不见,娘子别来无恙?”

我口上应着:“劳殿下挂念,妾甚安,不知殿下叫妾来此所为何事?” 心下却十分窝火,目下如此情形,你不一心平叛,倒还记挂拿捏我?

重琏一愣,望向翊尘。翊尘一双喜目终于没了笑意,瞪得滚圆:“仆随天使去南府传旨,确已和长生大帝言明委曲。许是大帝这几日政务繁忙,不及理论此事。”

重琏哑然:“何处不知便去得,何事不知也来咯,阿朝,汝当真……。”

见我目中显出几分恼意,他一觑翊尘又正色道:“想必娘子在神霄府亦有耳闻,金母扇动西天诸族,起兵谋逆,搅得三界惶惶。吾今既蒙上恩镇守中天,自求万事周全。前日得知南府将奉诏来此,想起娘子久居西荒,必有提点,故向长生大帝求借娘子,幸得大帝成全。如吾日后下界讨逆,请以娘子向导!” 言毕一礼。

何其正大,何其堂皇,我都险些当了真。心道,他见机倒快,自己轻飘飘一封书信,就从长生大帝处白饶个我来。不过我对西荒一物不知,一事不晓,来日出兵,不知他又要如何替我圆谎。

许是为就近监视,重琏将我单置一帐,就在他大帐左近,命那翊尘管待。

翊尘真身乃一只黄鹤,听闻是鹤族哪一宗的少主,家中与天帝有些渊源,被指给重琏作了常侍。相处日久我才知他那日一番动静有节全在面上,私下里竟十分脱略不经,好在并不倨傲,对我也不曾怠慢。

本来我于此安排无可无不可,没几日,等见全了重琏的另外几位常侍,心中不由大道侥幸。原来帝后为重琏所选之常侍大多端正克己,谨慎非常。

便是其中一名唤韩元德的人仙,宝号紫阳真人,年不及千,行止已是分外老成。一身海青法衣成日里一尘不染,面无笑影,口中却时时有良言相劝。我才算明白为何重琏先时常撇下一群常侍,却与朱雀宫中几星君厮混。想他如今身侧星君一去大半,自己且唏嘘了一场。

所幸,几常侍目中自然瞧我不见,我欢喜之余,渐与翊尘亲近起来,亦从他口中得知不少故事,头一件便是金母谋反始末。

昔日白虎一宫精锐尽折玉山,天帝便召紫微大帝商议补缺之事。时恰有一凶兽成仙,天帝安置无处,正在发愁。谁料二帝密议之后,竟拔用那凶兽作了白虎宫主位,另择数员往日不驯的仙君远远打发到西荒去了,此为反常之一。

金母作为西方之主,闻讯竟不恼怒,反去信邀请新任神君并几位星君,要于瑶池设宴为其洗尘。瑶池乃古神遗迹,传说形如昊天宝镜,望之涤尘净魄,金母已有数千年不开法会,不请宴饮,前时监兵神君都没收到过她的请柬,今番竟肯为这班杂兵设宴,此为反常之二。

诸仙自觉面上有光,俱十分心动。新任白虎神君虽来时得了紫微大帝提点,他自仗着本领高强仍率众赴会,这一去便出了事。

宴席上金母容色欢喜,言辞殷勤,哄得众仙酩酊,暗中却伏下重兵,待得酒酣耳热,手起刀落,斩杀了一班仙僚。又传讯西天诸族结兵布阵,一同反叛。

我心道,你如何能知晓这里面的机锋,且问翊尘金母所结何阵。

翊尘拍案道,可是问着了,金母此番反叛全仗此阵才使天庭束手。我心中一动,随着他口中“金天阵“三字,陡然出起神来。

午后,南斋窗下,日光洒了一地。满室煖香,君上考较道:“西方白帝一门绝学为何?”

我暗掐掌心提神,从容道:“此门擅二十四经,六十三法,三秘术。”

君上阖目斜倚着隐囊,“具体道来。”

“是。西帝一门原为蓐收神君之仆,擅武,门中多习武术、金术,以开门祖师所悟蓐收神君术法而成的《西皇传世法》为本,世代相继,演绎出刀、枪、戟、剑、铲等诸兵器六十三法。据传《西皇传世法》中亦收录了金系无上秘法‘金蝉境’,并非灵力可及,无仙可使,却有一任天赋极慧的宗主从中悟得一阵。此阵无质无形,施展出便如一层金纱覆下,金属之器触阵即消,是为三秘术之一,金天之阵。”君上微微颔首。

“门下二十四经,以《明宗金石经》为上,此经修至无上境,可刀兵不侵,水火无用,是为三秘术之二,不坏之身。而现白帝之师铣独钟丹鼎,创炼矢之法,以辰砂入金,辅以心决,金矢可随意动,破甲、破灵为诸矢之首,便是秘术之三,心意之矢。”

君上笑道:“不错,出门演一式‘千山燕去’来。”

我摇头耍赖:“我才练了一旬,哪那么快。” 君上不理,自己靸履出了门,我只好苦着脸跟了出去。

君上手一挥,熏熏池上燃起百十簇火光。我撇了撇嘴,定心起诀。火光飞射而来,在我十指翻飞水刃破空声里骤熄了大半,但仍有一二十簇火焰转瞬逼到身前。

我一声惊呼,才要闪避,只见火焰一止,在我身前依次排开。我心知君上要我自查疏漏,却故意从熏熏池召来一大捧水,一气将火尽灭,咯咯笑着跑回了南斋。回首再看,君上在帘外摇头,口中叹着气,眼中却透着笑。

笑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忽听“啪”一声,却是翊尘击掌称奇。他咋舌此阵难为,满布宫室已是难得,金母不知用了甚手段,竟可将之尽覆玉山之上。我咧咧嘴,随声附和。

翊尘谈兴正浓,又道仙界本有一宝杵专克结界阵法,可惜那杵属金,与此阵相争胜负难料,故而不曾请出。

这却苦了讨逆的先锋,今时仙灵皆用法器,法器中又以乌金、玄铁等可传世者为贵,骨木者希。阵后便是玉山境,舞着一双赤手越阵交战,几先锋在玉山仙灵手下走不过一个回合,便又都被踹回天上。

紫微大帝遂请命下界,由人界伺机破阵。天帝准奏,以大帝为帅,率青龙、玄武二宫与所辖卫府奔赴下界。另命雷公、电母领五方雷使、雨师围守悬圃。

按说悬圃才是正经的白帝府,立在沈天数十万载不倒,是为祖先基业。虽然金母为查黄帝之死长居玉山,悬圃却仍为其本。

又徵诸府、诸族、各道门至下六天天西,以绝西天上下交通,而重琏便是中天守将。因丹翠林草木葱茏且极近玉山,天帝恐为金母所趁,重琏之外才又加命南府鬼兵伏于林中应变。

我心中大奇,不知息微竟能为此道。

不过就算息微智略超世,西帝府数十万载积威,亦难小视。五帝累世交情,门下姻亲无数,血脉迭连。此次讨伐金母,虽然紫微大帝因座下星君惨死十分出力,南府只派了五千鬼兵,青帝更是借口昔年一战元气未复,迟迟不肯发兵,逼得天帝连降三道法旨,才遣两百徒众前来,此时还未至驻地。

我观重琏白日里不是在林中巡视,便是在帅帐与众仙密谋,本当不日必有一场恶战,不想驻兵多时,一只鸟雀都不见上天。这日重琏又邀众仙密议,恰翊尘得了差使去海陆传讯,我没了狱卒便仍溜去听了帐角。

去时一仙正道:“金母当真要弃悬圃于不顾?” 心中颔首,真是急我之急,问我之问。

夕元恨恨:“她便是再心黑手狠,焉敢弃了一家基业。” 夕元已晓内情,此刻心中恨毒了金母害死情郎。

“鬼兵孱弱,只好设伏递送消息。东府未至,各洞府不通兵事,紫微大帝又刚下界,我倒盼着此时天上莫起事端才好。” 辛钺蹙眉。

话未竟,一仙截口道:“怕甚,悬圃已被雷公电母围得密不透风,便是西府有心附逆,嘿嘿,也难出门去!”

朱雀宫除了辛钺去天庭求援和夕元被我顺手救下,其余星君也全折在西荒。过后虽和白虎宫一道补缺,却才补进三个星君。

一个长眉赤面,英英素质,法号忒长,主张宿。一个燕颔虎须,凛凛威仪,翊尘说他本是一方雷使,向有除妖卫道之志,今回打听得两宫出缺,自请调任,主翼宿。一个清癯淡然,与高瘦文士有几分相仿,听闻同出一人间道门,主柳宿,此时出声的正是新晋翼宿。

重琏颔首:“金母固然身历百战、力敌万夫,但紫微大帝率二宫三卫数倍之兵围攻玉山,又有母后所遣的几道游弈使襄助,大约玉山不日即克。”

我心道,绝无这般容易。金母何以被称为金母,这些小辈不识,我却知晓她即立之前便号称“无兵不善,无阵不破”,乃是天界一等一的猛将。万载前她沙场之姿,连我见了亦不由心折,只是这些年她不大在天上走动,过往之事便渐被淡忘了。

正遐思,忽听:“金母位极五帝,为何要反?” 声音清澈,似曾相识。

我循声偷觑,开口的却是个不曾见过的昳丽女仙。此女相貌柔中带刚,目若辰星,顾盼时神飞韵动,见之忘忧。独着一身曳地缠银霓裳,在一帐绛色戎装中分外醒目。

好一会想起,此声我在重琏寝殿门里听过,正是仙娥口中的“阿箴公主”!眉梢一挑,她竟能通行军中参与密议,可见紫微权重。

重琏闻言,面色顿时阴沉如铁:“金母与妖族早有勾结,怕我们捉妖牵扯出她,竟与妖族合谋暗害白虎、朱雀二宫众仙。幸我蒙娘子相救得返天宫,她情知阴谋败露,不得不铤而走险。”

此言一出,众仙好似被下了定身咒,皆如木塑。重琏遂道出玉山始末,又有夕元旁证,众仙方信。独我鄙之,尔等何不再深究一层:金母与妖族勾结,为何?

我塞了满耳军情返回自己帐中,飧后,重琏又来传我术法。却是他自说自话,要渡我成仙方算报恩。我虽尽力推拒,但架不住他十分坚持,不得以假充愚钝,盼他及早放弃。

谁知他虽夜夜拊膺叹息,却依旧夜夜前来,摁着我后襟领子迫我习学,十分无长无幼。

数日后,忽有人间消息传来,紫微大帝大败,天帝星夜命药王下界,救治死伤!

隔帐观火,岂非就要烧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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