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子,张娃怎么还能跑去街上了。他爷爷呢,还没回来?”
“这娃自从烧坏了以来,一直躺在床上没动静。张大爷昨儿个跟着辛少爷一走,娃的身子突然就好了,还能蹦能跳。”大婶把张二娃牵进屋里,关上门,走出来,为难的说:“你不知道,张大爷走之前,把他家东西全托给我了,就为了让我照看着点他家二娃。”
“啊?那老张岂不是去……”
大婶收着门前的衣服,叹了好长一口气:“谁说不是呢。□□是回不来了。剩这么小个娃娃,我可怎么养的大哟。的亏是个男娃娃,再过年把也能帮着干活儿了……”
“哎,今天辛少爷是不是带了个小姑娘走?这么小就去了,不知道要救谁的命。”
跟在后边的南容皱了皱眉,不理解她们这是什么意思。看来辛范为已经回去了,貌似他经常从城南街接病人回去免费医治。
大婶本来要进屋,突然停了下来,奇怪的问:“今天没带人走啊,你听谁说的。”
“我也没看到,没人看到。但我家娃说带走了一姑娘,跟他玩的那群娃娃也非说看到了,你说怪不怪?”
“怪,真怪!”
大婶是不可能让自己错失方圆百里的任何一条八卦信息,她半惊半疑的感叹完,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把收下的衣服丢进屋里,又马上出来。
“哎,你跟我说说,到底啥情况?”
“这我也不清楚,要不咱去街上问问知道的人?”
“走,走走走。”
“……”
俩大婶没有看见隐在暗处的两人,搭着手,说着悄悄话走远了。
宋辞:“你怎么看?”
南容想了想,道:“辛范为昨天带回来一名病重的老者,他好像叫他张伯。不知道和张二娃的爷爷是不是同一个人。”
说是这么说,他心中其实已经基本确认了。
只是不知道,她们口中的回不来了是什么意思,张伯难道会出什么意外吗?就算会出意外,她们又怎么会知道,怎么能笃定?
宋辞突然说:“那辛范为今天带走的,只有小孩子能看到的小姑娘,倒是有点意思。”
小鬼的特性,同为鬼类的宋辞最清楚。
他语气平平淡淡,也不知道真是随口一说,还是意有所指。
南容顺着这话合理猜测,突然愣了愣,看向宋辞:“他带走的可能是……跟我们进城的那个女孩?”
**
犬郎在外面没等多久,就看到二人急匆匆的出来,脚步不停。
他忍不住问:“大仙,这么快就回去了?”
“嗯。”南容:“辛范为一般在哪里坐诊?”
犬郎挠了挠后脑勺:“不知道啊,不太清楚。我进他家里是为了找宝贝,又不是看他。”
南容木着脸越过了他。
“大仙你别生气呀,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犬郎屁颠颠跟上去,小心翼翼走到离宋辞很远的另一边,欣喜的心情快要溢出言表。
奈何大仙走的太快,他跟上了也没机会兜弯子说话,只好朝前喊上一句:“有鬼找到放宝贝的地方了!”
还真有宝贝?
南容半信半疑,脚步不停,偏头问道:“在哪。”
犬郎继续喊:“辛家祠堂!”
据说是跟着何丁伯的两只鬼发现的。
辛范为前脚从城南街回来,后脚就去了张伯的病房,他忙得不可开交,紧接着又去了祠堂。没过多久,还叫了何丁伯送东西,正巧宋辞已经离开了辛府,才让跟着何丁伯的鬼有机可乘。
可惜妖鬼们只跟到了祠堂大门外。
因为祠堂这样供奉牌位的地方,有祖宗保佑,寻常妖鬼很难闯进去,只好止步于此。时间一长,消息就传了出去。
宋辞嫌一神一鬼走路像龟爬,于是揽一个,提一个,飞快的降落在了辛家祠堂屋顶。
当然,带上提着的那个,纯粹是为了能精准找到祠堂的位置。至于为什么用提的,可能是因为不想衣袍沾上血迹,白衣服难洗。
宋辞照常揭了几片黑瓦,示意南容过来看。
南容欲言又止。
虽然这位大人看起来像是随意惯了,但……
他还是忍不住出声说:“这是人家家里的祠堂。你这样,会不会被雷劈?”
宋辞无所谓的指了指下面:“轮不到我。”
南容往下看。
辛范为在正下方,是祠堂中间,手中抱着一枚又长又方的木板。他盘坐着,拿刻刀在上边细心雕刻。
何丁伯则守在一旁打下手,端了另外一些样式的刻刀,还有一小碗清漆。
辛范为刻完最后一笔,放下刻刀,吹了吹木屑,说:“把清漆给我吧。”
何丁伯把蘸满漆的刷子呈过去,收起雕刻工具,准备离开。
“午时了。大少爷,我去给您端药来。”
“好。”
辛范为将木板平放在地上,非常认真仔细的,将清漆涂满木牌表面。
这个角度,能看得很清楚,原来这木牌是个牌位。但这牌位却不按格式写。没有祖宗之姓,无有后辈之名,只是简单的几个新刻上的大字:
“城南张伯之位”
显得不伦不类。
这整间祠堂非常大,有成百上千个牌位,呈环形摆放,密密麻麻,又整整齐齐。
当辛范为把牌位端去祠堂灵台上摆好时,南容才发现,这里摆的牌位都很奇怪滑稽。例如什么“无名书生之位”、“赵大娘之位”、“东街屠夫之位”等等。
这样一来,清漆未干的“城南张伯之位”,也就好像不算奇怪了,反而很好的融入了一众牌位之中。
先不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张伯的确是回不去了。
只是……
难怪宋辞说要被雷劈也轮不到他……
辛范为居然在自家祠堂供奉了至少上千外姓人的牌位,有些甚至连全名都没有!
“哇,这大少爷简直是大逆不道啊!不怕祖宗削他?”犬郎自己在旁边掀了片瓦,扒着瓦洞看的津津有味。
说着,何丁伯端了药碗进来,看样子又是早上喝的那种清淡无色的荷花露。等辛范为接过去喝了,他才问话:“大少爷,那张老伯是土埋还是?”
辛范为:“辛氏土地很早就不够了,还是照往常的,夜里火化了吧。”
“哎,我这就安排。”何丁伯应下,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开口。
辛范为:“何伯,你想说什么。”
“我是在想……他痨病侵入肺腑,阳寿本就不长了,把剩下一年换给他痴傻的孙儿,又是何必……”
辛范为给牌位前点上一枚油灯:“何伯,您也见过那么多病人。在他们眼里,若重要的人患了病,用自己寿命都换不回,才是最痛苦的。人已经走了,不必记挂这些。”
何丁伯点点头,又摇摇头,最终什么也没继续说,对着新刻的牌位作了个揖。
南容有点懵。
辛家,相传能够活死人,医白骨。百年药门,福泽功大。
竟是帮人用以命换命这样的方式打出的名号。
那么,如果辛府会有血光之灾的原因,是他们有违天伦要遭天谴报应,那自己帮是不帮?该刻意化解还是顺其自然?
“哎,奇怪了,我在这祠堂的屋顶上趴着,怎么不会觉得头晕眼花?”犬郎突然想起这茬,翻了个身坐起来,左右巡视着。
南容心情复杂,便头也不抬的解释:“他家房子高,屋顶灵气淡薄。”
“哦哦。”犬郎说:“难怪他们都往这儿来了。”
南容抬头:“谁们?”
开始还是淅淅索索一点声响,没几秒,屋顶四周逐渐变得嘈杂起来,乍一听还分辨不出声音来源。
不同方位都有瓦片砸落下去。噼里啪啦的动静非常大。
何丁伯听了,抬着脑袋,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突然惊道:“大少爷,这屋顶什么时候破了几个洞?”
辛范为:“?”
何丁伯指着其中一人:“您看那位穿白衣服的像不像是南道长?”
辛范为辨认了一下,摇摇头说:“不是。”
何丁伯松了口气。
“另一个穿白衣服的才是。”
何丁伯猛然抬头,却看到另一个皮肤灰青,瘦骨嶙峋,满脑袋绷带的人在上面张牙舞爪,四处张望,吓得他一个惊呼,连忙拉住辛范为就要往外跑。
“大大大大少爷咱们快离开这里!我的亲娘,这怕是道长正在驱鬼呢……”
眼角瞥见他们就要打开门,南容急忙朝下扔出一张符咒,大喊一声:“站住别动!”
二人双双被定在原地。
突然动不了身,何丁伯求助似的拼命往上看。但南容没空解释更多,因为四周许多形状怪异的手和青筋暴起的爪子扒住了屋檐。
霎时间,几乎是整个辛府的妖鬼都聚集到了此处!
以祠堂为中心,府外还有许多源源不断赶来的妖鬼,他们大概是发现了屋顶上的漏洞,不惜徒手攀爬。
“别挤呀,前面的快点儿!”
“马上上来了!”
一只鬼手不知道搭在了什么东西上面,捏了捏,觉得软软的,抬头一看,面前竟然早就站了另一只鬼,忙喊:“这屋顶被其他鬼占了!先弄他们!”
突然被摸,好惊悚!犬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的抬起被掐的腿猛跺,没想到这鬼直接啊的一声掉了下去,噗通砸地。
他愣了愣,又试探的抬起腿,往另一只刚扒住瓦片的鬼手上使劲一踩,那鬼没有防范,吃痛厉害,也放开手掉了下去。
“我这么厉害?”
他急忙对南容说:“大仙,我找到办法了,我来拖住他们,你抓紧时间下去找宝……啊!!”
把犬郎推下去后,南容瞅准机会,也跟着闪身跳下,临下去前,还对旁边看戏的宋辞鞠了一躬。
南容:“交给你了,谢谢。”
宋辞挑眉不语。
南容:“......”
南容(诚恳):“请你吃饭。”
他抽空在心中复盘了一下,确定请吃饭是人间的一种礼数没错,才往上丢了几张符,用结节暂时封住了屋顶几个窟窿。
宋辞微微讶异的看完南容卖队友的操作,一时没给出反应。
半晌,不知是不是被气笑的,低声说了句:“……真有意思。”
“啊啊啊我去!”极速下落的犬郎紧闭双眼,还没站稳,就朝天大喊:“大仙!你推我干啥,对付他们我一脚一个,压根不费力气。”
南容稳稳降落:“抱歉,顺手。不过你先睁眼看看。”
犬郎依言睁开,正好看见一群妖鬼跃在空中朝宋辞背后扑去,个个凶神恶煞,其中居然还有修炼了百年的大妖,扑过来能把自己生生撕碎吞下去,根本不是能对付的款。
眼看宋辞就要被吞没,他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哪曾想宋辞竟轻飘飘移到他们身后,不知何时放出了几团蓝色幽火,火星很快随风隐入了妖鬼的身体。
顷刻间,冲在前面的众妖鬼凭空被撕成了两半,伤口处还燃烧着幽蓝的鬼火,滋滋啦啦,像极了烤肉。
他甚至觉得有些饿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宋辞在中途还惬意的往下面瞟了一眼。
难怪他明明身为鬼界的一员,却能被众鬼统一尊称一声“大人”。
“……好厉害。”犬郎喃喃自语,下意识动了动鼻子,使劲吸了一口空气,转头又佩服的说:“他们是疯了么,跟宋辞大人打。”
“这就要看看他们不惜丧命也要找的究竟是什么宝贝了。”
南容走到门前,抬手揭了辛范为身上的符。
辛范为盯着屋顶上的一幕,回了回神,才说:“道长的朋友好生厉害......刚才我动不了,是被封住了经脉吗。不应该啊,穴位没有什么触感……”
何丁伯稳了稳心神,咳了咳:“道长,麻烦帮我也揭下符咒吧。”
南容八风不动,一脸正气:“还揭不下来。”
何丁伯呆住:“怎么会呢?”
南容是一副不容置疑的面容。
高人做事都是不讲理由的。想到这里,何丁伯安了安心:“好、好吧,我在等会儿……”
犬郎在后边偷笑。
当然是因为你不老实,给咱们大仙喝什么睡觉汤。
他没憋住,笑声溢出去几分。何丁伯循着声音看去,一见是那张牙舞爪的绷带鬼头,刚稳住的心脏又一个颤抖:“大大大少爷,您快走,有鬼。”
他艰难的说完这句话,差点没两眼一闭晕过去。
因为辛范为不仅没走,反而是犯了职业病,前去仔细查看了一番:“这位小兄弟受伤了?包扎之前有没有止血上药?”
“能看见我?”犬郎瞬间来了兴致,凑过去忙问:“上药?什么药?能美容吗?能生新肉吗?”
寻常情况下,除非鬼披上人皮,或者厉害点的像宋辞那样,特意在人面前让自己显形,否则单凭人眼是看不到鬼的。
方才妖鬼横行,在各方法力碰撞之下,居然让他们无可匿藏,展现在广天白日之下,可想其数量之大,妖鬼气息之浓!
南容心里打鼓,上前一步隔开辛范为和犬郎,问:“你带回来那个女孩呢?”
犬郎:“什么女孩?”
辛范为:“?”
南容:“城南街。”
哦,想起来了!
辛范为不由得敬佩了几分:“今天的确碰到一名女孩......说来是桩怪谈,我还以为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既然道长说到,那竟是真人真事了!”
他心想:高人就是高人,明明一直待在府中,却连这些事情都知道。
他今日去城南街时,看病的队伍排到了一名很小的女孩。周围人都不为所动,像没看见她一样,说明她不是父母亲人带过来的。
可那女孩偏是不走,半天不说话,最终就喊了句:“哥哥。”
喊完,就学着其他人一样伸出手,搭在了脉枕包上。
医者,不分贵贱长幼。
辛范为想着,大概女孩有哪里不舒服,是求助来了,便为她诊脉。
刚诊两秒,他就懵了。
“说来,你们可能不信。”回忆起来,辛范为还是非常惊奇。
“她人是活生生的,却没有脉象!”
辛范为:“我二十几年来,从未见过没有脉象的活人,便将她留下,准备一同带回府中,再做细诊。”
让女孩一同坐进马车,女孩不愿意,辛范为就牵着她一路徒步回来。怕她走累了,还时不时将女孩抱起来走一段。
等上了几步阶梯跨进家门口,转头一看,身边诡异般的空空如也,原本牵着女孩的手里,居然攥了根融化半边的糖人!
他当下大惊失色,问身旁人:怎么没看好,让女孩丢了?
哪曾想,身边的家丁都称根本没有见到女孩。
说大少爷是自己吩咐的,想锻炼身体,不坐轿子要走回来,路上还顺便买了根糖人儿,买了却没吃,才融化了。
辛范为拧着眉头给自己左右手都搭了个脉,十分纠结道:“我还纳闷,想着莫不是犯了幻视症了,可心脉却一如往常,未见有异,唉。”
那不是,只是遇上鬼打墙了。
南容本来只是心中想想,结果不自觉将这话低声说出了口。
辛范为:“什么?!”
何丁伯:“说啥?!”
女孩没有跟进来给人换命就好,如若不然,他可不知道以鬼命换阳寿会是什么结果。
这二人都是凡体凡身,估计经不起连串的惊吓,还是先稳住,正事要紧。
“没有。”南容将话题一转,试探的问:“所以可否带我看看你家那尊圣君像?”
何丁伯在后边弱弱的拒绝:“道长,实在不巧啊,神像不在这。”
辛范为点头带路:“可以啊,这边,道长请。”
何丁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会所以到圣君像上,也不知道道长为什么猜到圣君像在祠堂,但圣君像事关重大,辛范为下意识被带偏了脑回路,暂时忘记了纠结女孩的事情。
何丁伯和辛范为并不是一条心,一尊神像,可见分歧。
南容轻飘飘看了何丁伯一眼,跟着辛范为转进了一众灵牌后边。
这一眼意味不明,看得何丁伯脚底发汗,那叫一个心虚啊,当下化害怕为动力,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南容下的符咒竟真让他松动了几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