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风吹过,蔡家宅院今日格外的寂静,往常人来人往的仆从,今日一个也没见到。
原是主家放了仆从的旬假,一年难得回趟蔡家村。主家心善,打发仆从回家探望,明日归来即可。
“哧啦”一声,布帛破碎的声音传来。
蔡有德看着手中破了大口的破布,不甚满意的摇摇头。蔡有德抬头张望,目光在院落中不断寻索。
最终,蔡有德的目光落在小院门户上有些松动的钉子上。
蔡有德信步到门户边上,用手中的破布在松动的钉子上摩擦。“呲”,细小的撕裂声传来,蔡有德加大手中的力度,破布应声划出一长条的大口子。
蔡有德满意的点点头,伸手把钉子又稍稍向外拉动,直到确保能轻易勾住扫过门边的衣袖,才停下手。
蔡有德擦了擦并没多少灰尘的双手,把破布递向身后。
一只皱纹遍布的枯瘦手掌,抓住蔡有德递过来的破布。原来,蔡有德身后一直跟着一位身形消瘦的老妇人。
妇人脚步轻盈,落地无声,接过破布后自然的弯腰,拍打蔡有德衣摆蹭到的地方。
“阿婆,我自己来吧。”蔡有德阻止妇人的举动,伸手就要接过破布。
“德哥儿,阿婆还不老,这些还是做得的。”妇人避过蔡有德的双手,继续拍打两下才直起腰。
“一切都准备好了,德哥儿只要照计划行事就好。”妇人语气和善,枯瘦的脸上绽放着莫名的笑容。
“阿婆,真要如此吗?这种方法闻所未闻,真要做了,一旦走漏了消息,乡亲们怕是对咱们也怕的很。”蔡有德语气担忧,带着某种犹疑和害怕。
“咱们家经营这么多年的形象也会一朝崩塌。”蔡有德看妇人不语,又接着提出另一种担忧。
“事到如今,德哥儿,阿婆也不瞒你了。”随着妇人的声音,一桩陈年往事被妇人娓娓道来。
十八年前,正值三十岁的蔡继善救了落难的阿婆。期间,阿婆得知救命恩人蔡继善,苦于而立之年,膝下依旧空空。
阿婆为了报答救命之恩,犹豫良久,才把一种邪恶的续继子嗣的方法告知蔡继善。
蔡家祖辈受到不知名的诅咒,近两百年子嗣艰难,蔡继善是蔡家唯一的人丁。蔡家祖训后代子孙,要行善积德,不得为祸乡里,不得欺男霸女,蔡家奉行日行一善。
可到了蔡继善这辈,百年的行善积德,也未曾改变蔡家人四十而亡的命运。
如今,就连子嗣都难以孕育。
蔡继善和娘子挣扎一年,终是用了此法。
不出两月,蔡继善的娘子就怀了身孕。而也正是这两年的相处,让阿婆看到了蔡继善对夫人的爱护,阿婆也不可自拔的爱上了蔡继善,甘愿为蔡继善献出自己的寿命。
“我和你爹遇到的太晚了,来不及找到合适人选,解不了你们身上的诅咒,只能强行让你娘怀孕。为此,你一出生就没了娘亲。”
“此法也只能用一次,再用,就要找命格极其独特的女子。用那名女子来交换,换取蔡家今后的子嗣绵延。”
阿婆对此法深信不疑,也极力说服蔡有德,拿出上一辈人的成果来强调,这种方法可以解除蔡家两百年来的诅咒。
“阿婆,我没有不信你,我只是...。”蔡有德忐忑不安,握着阿婆苍老的双手。
“阿婆,你为了我和我爹,付出这么多,我怎么可能怀疑你。只是,阿黎同我一般大。如今,要了她的性命,我总是...。”蔡有德继续解释,俊俏的脸庞上全是愧疚。
“德哥儿,阿婆知道你心善。三年前,若不是我们,张黎说不得就被她大伯卖到哪个腌臜地去了。我们接她到蔡家,好吃好喝的,不曾亏待过一分。看她爱读书,你爹还特地找了女先生教她识字。”阿婆拉着蔡有德坐在廊下,拍着蔡有德的肩膀规劝。
“这个世道,家贫又貌美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好下场。这一遭,就当是张黎报答蔡家的恩德了。来世,她定能投个好胎。咱们,也多烧些花用下去,让她在下面也能过得舒舒服服的。”阿婆口若悬河,不仅承诺张黎入了地府能过上好日子,还言说张黎报答了蔡家,来世能投个顶好的胎。像是地府是她家开的,规则是她定的一般。
“桃儿?小丫头大早上的去哪了?”一声呼唤从远处传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蔡有德迅速站起身,阿婆也把手中的破布藏到袖子中。
“相公?今日怎么没出门?爹不是让你去田里和大家一道做活吗?”张黎惊讶的看着廊下的两人,相公神色不自然的扯扯衣袖,阿婆依旧是笑眯眯的看着说话的张黎。
“阿婆刚同我说,放了院里的人回家探亲,估计桃儿也去了自己家。”蔡有德绕过回廊,下了台阶,边走边解释这会还未出门的缘由。
“夫人,阿婆我也是想着,咱们一年难得回趟村子,这些丫头小子的也许久未曾归家了。这不,这一安顿好,我就放他们回去看看。也就一天,不碍什么事的。”阿婆依旧笑眯眯,不急不缓的跟在蔡有德的身后。
张黎也好脾气的对着阿婆笑笑,并不计较阿婆绕过自己安排自己的贴身丫头。
“相公,我送你出门。”张黎抬手理理蔡有德的衣领,温婉一笑。
“有劳娘子了。”蔡有德扶着张黎向着小院门口走去。
两人才跨过门槛,“哧啦”一声,蔡有德衣袖下摆立刻破了条大口子。
张黎闻声,拉起蔡有德的手臂,看着破损的衣袖下摆。
“相公,这袖子破了,我同你去换身衣裳。”张黎仰头看向低头的蔡有德,白皙的鹅蛋脸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蔡有德被白生生的面颊,明晃晃的笑容晃得失了神。
“口子也不大,晌午我就能修补好,保证夫君看不出差别。”张黎仔细抬起蔡有德的手臂观察,自信满满定能修补完善。
“哎呦,这可是难得的垚虫丝纺成的线织就得,家里还没有这种丝线。”蔡有德在阿婆一声声心疼的哎呦声中回过神来,气恼的看着破损的下摆。
张黎看着低头皱眉的蔡有德,又看看凑近心疼抚摸破损衣袖的阿婆。
蔡有德抽回衣袖,顺口让阿婆出门去附近的集市上购买丝线。
“阿婆我这就去,正好顺道去蔡家集市逛逛。听说最近新开了家首饰铺子,里面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阿婆说着就要站起身往外走。
走了两步,又迟疑的转过身:“家里的车夫也被我打发出去了,阿婆也不会赶车,只能走着去。这眼看就要吃朝食了,阿婆我怕是也赶不回来。”
张黎从刚刚阿婆说要去集市时,就一脸向往。如今觉察出阿婆的迟疑,立刻自告奋勇起来。
“夫君,还是我去吧。阿婆年纪不小了,这么远的路,走一趟太劳累了。我年轻腿脚好,快去快回,肯定能在爹回家前回来的。”张黎跃跃欲试,信誓旦旦的保证着,生怕错过了来之不易的出门时机。
张黎嫁入蔡家三年,一向深居简出。这三年,出门次数也不过寥寥一两次。
这次,家里古板的大家长不在家。依着夫君吹毛求疵的性格,破口的衣裳他绝对忍不到回到县里再修补。
一想到热闹的集市和人群正在向自己招手,张黎就越发按耐不住了。
张黎双眼亮晶晶,祈求的看着蔡有德,蔡有德犹豫扫了眼阿婆,又低头看着破损的衣袖下摆。
蔡有德迟疑的点点头,又不放心的嘱托张黎:“你快去快回,路上莫要耽搁了。下次回禀了父亲,我带你一起出门游玩。”
张黎点头应和,也不等两人再说话,就脚步匆匆回房。
张黎打开梳妆台的小匣子,拿了装银钱的小荷包,挂在腰间就出门了。
看着雀跃出门的张黎,蔡有德和阿婆站在廊檐下的阴影里,静静凝视。
大宅深处,墙上画中男子眼中闪过道光芒。房中温度倏然降低了几度,连廊上灯笼的流苏微微晃动。
村落极远处的农田中,还能听到忙碌的众人声声交谈。
蔡家是阳信县鼎鼎有名的富户,蔡家老爷蔡继善也是附近十里八乡的大善人,谁家有困难,蔡家都是能帮则帮,不能帮也会想尽办法帮忙。
蔡家可真是行善之家,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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