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修罗场

在这条贫民区的巷子里,天空虽然狭窄曲折,也是高远的,阴霾消散的时候,就将屋塔房的摇摇欲坠衬出一幅剪纸。

那星和月被杂乱的电线杆和堆放的建筑废料遮挡,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金有情没有开灯,点燃一根细烟,站在布满便利贴的墙前。随意捆扎的微蜷发丝垂落在瘦削的下巴旁,她眯了眼,伸手直接拽下了一张相片——某场电视剧发布会上,李蒽熙对着镜头做作微笑。

身旁的电脑屏幕发出莹莹幽光,正播放着一段无声黑白影像。是三个月前Hok娱乐六楼的监控视频。

凌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车相赫激吻着李蒽熙,两人一路跌跌撞撞,衣衫凌乱地推开了副部长办公室的门。

4月3日,4月13日,4月23日。

出事前大致每十天一次。

这就是尚可美藏在地铁站储物柜里的移动硬盘的内容。只是她不够信任自己,一定有更多的李蒽熙作陪的出格视频证据。只待一周,尚可美缓刑执行出拘留所后,李蒽熙的末日也就到了。

金有情吐了口烟,纤细的手指抚摸过照片中女人的脸,她拨通了郑玟莹的电话:“是我。”

郑玟莹背过身,悄然离开李蒽熙的卧室。

“她方才喝了片安眠药才睡下。我这里搜集了十几根她的头发,够多吗?”

金有情将火星摁灭,推开窗:“够了,匿名提交进行毒检,注意别被发现。”

郑玟莹闭了闭眼睛,望着手臂上被李蒽熙发疯时捏青的痕迹,鼓起勇气道:“好的。李蒽熙最近食欲不佳,我给她炖了蘑菇汤……致幻的那种蘑菇。”

金有情难得笑了:“她有哭着和你道歉吗?”

“那倒没有。她只是学狗叫,说周围全是野狗要啃食她的骨头。”

郑玟莹走向李蒽熙家的露台,深呼吸,小心翼翼地问道,“金小姐,你在看天空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李蒽熙沉沉睡去,她的胆子大起来,话也多起来:“金小姐,记得那夜你因为我的举动受伤吗?做出那样的事的我真的很痛苦。”

“那夜回到首尔,我点了一份牛骨汤。那勺热乎乎的汤水入口的瞬间,我突然开始呕吐。虽然强忍着,却终究未能忍住。我觉得我的整个人生都从嗓子眼涌了出来。”

郑玟莹的声音沉了下去。

李蒽熙的脸剧烈颤抖着,浮现在她眼前。她的手掌朝她的脸部飞来,紧接着,她开始不断地把自己的脑袋往桌子上按——“死丫头,要我说多少遍啊!毛毯只要秘鲁骆马绒的!你给我买的是什么鬼东西!”

每挨一次打,对下一次被打的恐惧就会盖过当下被打的痛苦。

额角的伤痛在灼烧,郑玟莹捧着脸,泪水从指缝流出。

憋闷的抽泣声传出。

金有情抬起下巴,纤细的手臂撑在窗台上。她举着手机望向静谧的夜色。

道路没有任何的改变,像鱼内脏一样狭窄、蜿蜒,又脏又乱。醉汉们光着膀子在打架,一只浑身裹满泥水的野狗在翻垃圾桶,楼下某个电台传来歌曲《公寓》。

小店门口裂纹的丙烯牌匾,倾斜的吱呀作响的木质台阶。

她恍然记起小时候,穿过这条巷子,母亲的篮子里除了鱼糕和紫菜包饭,偶尔还会多两片烤面包。这使得她那浸满油污的钱袋总是瘪瘪的。

母亲说,与其被金大志搜刮后毒打,不如直接给她吃了填饱肚子。

如今,她在这片巨大的垃圾堆积层上,所有的脏污、憎恶,还有那些已经被抛弃的人生,全部踩在脚下。

“金小姐,我们……可以看见破晓吗?”

密密层层的云絮渐渐飘远,皎洁似水的月色铺陈开来,照亮她莹白的面庞。

“当然。”金有情笑,“我母亲留给我的人生最大的宝藏就是教会我不要顾影自怜。她从不觉得对不起我,也不可怜我。”

“玟莹。如果女儿太懂事,太善解人意,只会让母亲更心痛吧。”

郑玟莹怔住。

“这件事结束后,你要去读书,要去看看更壮丽的风景。”

星河广阔,浩瀚苍茫。

听说在汤加的热带海域,每年春天都能看到大翅鲸从南极洄游。它们从海底深处唱着鲸歌直抵而来,自由,快乐。

金有情挂了电话,托着下巴,漂亮的眼眸弯成一道弧线。

会有那么一天的。

——

GBC总部坐落于江南清潭洞。

七十二层的建筑,如锋锐的刀刃划破天际线。

跨国视频会议结束,李岽煦扯松领带,站在落地窗前,皱眉望向安静的手机。

他命尹志将紧急要务统筹安排近期整理批复,特意空出拍摄档期。

除了孔右调侃的祝贺信息外,这部私人手机安静得过分。

他冷了声音开口:“你不是加了金小姐的kakao,她有联系你吗?”

尹志额头一层薄汗。这些天他熬了几个通宵整理并购方案了?哪里顾得上金小姐……

再说了,过些天就要初次拍摄了,这种时候金小姐应该也在忙自己的工作吧?

想是这么想,他可不敢提,只得掏出手机装模作样看两眼。

金小姐的头像不知何时换成了一只孤独的小鲸鱼。

不待他细看,手机被拿走。

李岽煦眉心微蹙,快速敲落几字,发送。

【尹志:金小姐,你好,今天下午有安排吗?】

手机很快震动起来。

【金有情:我需要去趟明德医院,抱歉,明日再去Liss Ard。】

李岽煦沉眸。

如果他没记错,新闻报道前阵子陷入风波的hok娱乐旗下艺人李蒽熙因身体健康问题也要前往明德医院就诊。

他解开袖扣,条理清晰地对尹志道:“ks的收购案继续进行,李佂宰代表资金不够充足,只够吃下部分hok股份,分不出精力针对ks。”

“下午开你的车,去明德。”

尹志苦着脸拿回手机。

李蒽熙住院不奇怪。

奇怪的是她任性地将一头黑□□成了最淡的金色,饶是明德医院为私立医院,护士们也都经过良好培训,但仍然不免引起众人的关注。

此刻,病房门蓦地被推开,挂着点滴的李蒽熙扭头,脸刷得一下白了。

“李小姐别来无恙。”金有情摘下墨镜,扔进手包里,点燃了一根细烟,优雅坐下。

李蒽熙缓过神来,啐了口唾沫,骂道:“呀,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抽烟?你怎么还敢过来?……给我滚!”

缓缓吐出烟雾,金有情俯身轻笑:“是我逼迫你攻讦尚可美的吗?”

这个女人!她就知道她要过河拆桥!

如今都在传闻尚可美即将被释放,缓刑两年执行,她日日夜夜蜷缩在床上不得安眠,全败这个女人所赐!

李蒽熙疯了般撑起半个身子,用软弱的拳头捶向她,却被金有情一把握住了手腕。她面无表情又轻轻松松地一只手将她的手腕拧至身后,听着对方气急败坏的尖叫声,笑了。

仰头直接将点滴推快,她的声音冷得出奇:“相信我。我比任何人更想看到你死。”

李蒽熙惶恐而虚弱地大口喘气,捂着心脏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她:“……为什么?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我和车相赫的?”就因为试镜时的一出闹剧?还是因为担心自己抢了尚可美对她的关注?

“放心,不会让你死的。你得好好赎罪啊。”金有情替她将碎发拨至耳后,尖锐的指甲不经意间带到了那细皮嫩肉,于是一串血痕顺着李蒽熙的下颌缘浮现出来。

“什么赎罪……你知道什么?”吃痛,李蒽熙在那如冰凿地的目光下无所遁形般,尴尬而慌张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的,你做的事不止这些,”金有情慢条斯理地收回手,看向手表,“静脉点滴正常流速在每分钟60至80滴之间,现在你的流速是120滴,两分钟以内不说,血容量增加,心脏的负担加重,容易诱发心功能不全,表现为口唇紫绀、憋气、呼吸困难、最后死亡……”

“你这是杀人……”李蒽熙急了,试图拔下针管,却被她强势地按住了手背。

金有情舔舔红唇,轻嗤:“杀你就杀你,还要挑日子吗?”

李蒽熙的表情十分扭曲。

金有情扯唇笑:“检查出来只会是自然死亡。在我们国家,无头案太多了。何况一个弃子,你说呢?”

真可惜,怜悯仁慈是什么,她早忘了。

“现在可以告诉我,那天尚可美进去的包厢里的人员名单了吗?”

李蒽熙如同看见魔鬼一般瞪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女人,恐惧让她颤抖着唇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啊对了,这是你的毛发检测报告。”金有情将一叠文件摔去,似笑非笑,“真不可思议,检测出来四种dp。好可惜,这么漂亮的头发白漂了。”

李蒽熙面无血色,嘴角抽搐起来:“你从哪里……搞来的?”过快的流速让她逐渐呼吸困难。

金有情一手牢牢握住她的手背,弯下腰笑:“现在是我问你啊,李小姐。”她看了看手表,语气凉薄,“再过三十秒,你想说也没有力气说了。”

李蒽熙只觉半边身子已麻木,浑身冷得出奇,她哆哆嗦嗦地,吐出了四个字——

“首尔市长。”

明德医院是私立医院,非常重视看病体验和病人**。奈何今天来医院的大人物有些多,小护士们私下早就偷偷交流开了。

值白班的文智秀护士压低了嗓子道:“将近傍晚时分先是SS集团太子妃林诗铃因车祸进了ed抢救,转危为安后影帝李佂宰就来探望了。”

“为什么?不是应该是SS集团的太子爷来吗?”

“林夫人和李佂宰是好朋友吗?”

文智秀挥挥手皱眉:“你不知道吗?SS太子爷李载镕还在加州呢。前段时间不是还被D社拍到搂着嫩模开豪艇吗?”

“天呐……”交接班的忙内小护士捂嘴。

文智秀神神秘秘道:“热闹的是,金有情现在正在探望李蒽熙……还带了好些礼物……”

忙内小护士捂着心口:“她好善良啊,我超级喜欢她的!最近她和李岽煦的我结你们追了吗……我好期待后面正式放送画报特辑啊!”

几个人头碰头在护士台下聊得起劲,根本没有注意到一道人影顿了顿,复又快速地走过。

病房前,颀长的身形停驻下来。

——“你这是杀人……”

——“杀你就杀你,还要挑日子吗?”

熟悉的清冷声线。

李岽煦眉峰微锁,眸间一片深沉。

——“十秒……三……二……”

——“首尔市长……我……我是提供性/服务的人之一……那天我们在陪酒,包厢里很多人,有艺人,还有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求求你……”

——“我要的是名字。”

——“演员朱……朱振模……还有太浩酒业千金严智久,大……大韩报业的孙女韩今花,还有南阳乳业的黄荷娜,她……她的男朋友朴恒泰是朴氏地下钱庄的三代继承人……”

李岽煦斜靠在病房外的墙上,略一思考此前的几件事,便思绪极快地用有限信息拼凑出了她的目的。

门把手猛一转动,高跟鞋空灵的响声砸在了走廊上。金有情推开门,缓缓吐出一口气,将带来遮掩耳目的礼物包装袋毫不留情地扔进了垃圾桶。

她再度抬眼,视线对上身侧那道修长的身影,微微挑眉。

男人穿着一件轻薄的高级成衣外套,深灰色的挺拔轮廓仿佛吸走了一切光源,唯有白皙的俊容如同屋檐上经久不化的雪。

金有情双手交叉于胸前,没有半点被听了大概的局促不安,她唇角微掀调侃:“李先生真是一分一秒都舍不得和我分开呢。”

李岽煦神色淡然:“说着All in的人却下了赌桌,我便来寻她。”

金有情笑。

自从那夜录制初见面,她留下淡淡一吻后便消失了一周。

她在等。等一个临界值。

水不会突然就沸腾。

10度。20度。70度。

经过所有的瞬间,达到极值后就会沸腾而出。然后从液体化为气体,变成完全不同的性质。

人也是一样。

达到临界值后,就会做出不该出现的举动。

是她诱他来听到这一切。因为,赌桌游戏的主动权必须在她手中。

她望向李岽煦沉沉的眼眸。

这就是我的牌,要跟吗。

直到走廊尽头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打破了这微妙的对视。

待她看清来人,便下意识地站在了李岽煦的身侧。

李佂宰推开病房门,一抬眼,便看到了走廊上并肩而立的两人。好像是两个演员。

男俊女美,宛若一对璧人。

他路过,颔首致意。

医院冰冷的灯光打在女生尖而精巧的侧脸上,分明的下颌线反射出滚烫的温柔,明晃晃的,顺着她的视线照射在身侧男人的脖颈间。

那双盈润饱满的唇如同清晨被露水浸泡后的烟粉色花瓣,又浓又密的黑发蓬松地搭在肩头。

当他路过时,空气中充盈着熟悉又遥远的玫瑰沉熏的气息。

片刻,李佂宰回头,视线落在她那张天然又美艳的脸上,他的表情有些许困惑:“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金有情微一怔愣,转眸失笑:“一次小小的意外吧,您不必放在心上。”

他们见过,在她被大雨浇透,狼狈不堪时。

他们分开,在她发现自己不过也是他商业蓝图里的一枚棋子时。

互相利用的关系,说不上谁负了谁。

顺着李佂宰出来的方向,她也看到了病房门口名牌上的“林诗铃”这三个字。

金有情垂眸,眼神里掠过一丝淡讽。

她没有猜错。这个时间段,林诗铃应该还未离婚。

既然他们相识如此之早,李佂宰便不该营造出深情款款的人设,那样自己也不会在夺得影后后仍然不自量力地以假女友的身份横亘在他们之间。

人的厌恶大抵分为两种。

一种炽烈暴躁丧心病狂得要同对方同归于尽,一种则用冰凉的生疏远离和告别对方的世界。

此刻她是后者。

不管如何,这辈子,她再也不想浪费时间去周旋在历史遗留问题里。

金有情微笑,握住了身侧男人修长的手。冰凉的温度沁入指尖,那舒服的松木香气让她的精神放松下来。

两秒后,男人反手包裹住她的指尖,十指紧扣,神情泰然,又带着理所当然的宠溺。

李佂宰的视线滑落在他们交织的双手上,莫名而上的烦闷感让他一窒。

金有情仰头看向李岽煦,他在灯光下的眉骨显得很高,眼窝深邃。他望向李正宰的视线有些疏离冷漠,如同杂志内页上经常看到的眸光陡峭的模特。

不知为何,这一瞬间,刚刚从李蒽熙那里获悉的庞大信息让她有些遮掩不住的困倦疲惫妄图尽数释放。借着演技,她轻轻埋首在他的胸膛,声音闷闷的:“我饿了。”

李岽煦淡笑,眼帘半垂着,看不出情绪。

下一秒,金有情的右手被他带着揣入了他的风衣口袋。

李岽煦沉默着拉过她,走过李佂宰的身旁。

他的声音低而磁性,像一根被无意撩动的大提琴弦在她头顶响起:“走吧,尹志在脊骨汤店等我们。”

窗外温柔而倦懒的雨丝将时间填满,浓郁的梧桐树影挥洒着盛夏的余热。

灯光将他们重合的身影拖长。

李佂宰立在原地,莫名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流逝。

女鹅,太A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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