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进!说了多少次啦师兄你进我屋不用敲门……”
之后的话音淹没在“砰砰通通”的捣鼓声里。
云临渡微微一顿,深吸口气,推开门。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屋中景象映入眼帘的刹那,他还是不忍直视地拧了下眉。
一言蔽之,满室狼藉。
古籍图纸、笔墨符箓、各式法宝……不胜枚举的东西从案上漫到地下,又从地下堆到榻上,一间好端端的屋子被塞得几乎无处供人落脚。
然而屋中那道上蹿下跳穿梭的人影却丝毫不受影响,在屋子里的行动如鱼得水,灵活至极。
云临渡停在门口,道:“你这是做什么?”
语气清冷疏淡,暗藏隐隐的不耐,像是面对一只早就想放弃不管,却又始终无法脱手的沉重包袱。
归笙早已习惯他这副刺挠的态度,并不放在心上,娴熟地怼回去道:“准备开溜啊,师兄你瞧不出来吗?”
她看也不看云临渡,兀自收拾行囊收拾得飞起,随口解释道:“那戒律堂是何等血腥残忍之地,经常逮人过去的师兄你会不知道吗?你师妹我现在好歹还算是个完整的东西,真要去戒律堂走一遭,回来那可就是东一块西一块了,还是拼不起来的那种……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云临渡:“……”
他没理会她的胡言乱语,只是问:“你要下山?离开天霄派?”
归笙:“嗯!”
云临渡:“去哪里?”
归笙潇洒地道:“只要能暂避风头,去哪里都行,等云起凡那厮忘了这一茬,我再偷偷摸摸地溜回来,不就能免于挨罚了嘛。”
她毫不避讳地将“去意已决”写在了脸上,云临渡自知多说无益,说不过,也说不动。
沉默片刻,他走进屋里,去接归笙手里的行囊:“我跟你一起走。”
归笙却反手一杆痒痒挠将他怼出老远。
她瞪着云临渡,凶神恶煞地道:“说什么呢师兄?我俩都跑了,谁来守栖雪峰?只怕我们前脚刚走,后脚那些垂涎栖雪峰上百年的老不死就轰开镇山石,攻上山头登堂入室了!”
云临渡捂着被她戳痛的腰腹后退两步,归笙则持续挥舞着痒痒挠恐吓他道:“师父当年舍命相搏才没让那帮家伙得逞,师母即便真的……真的身死,听了你这撂挑子的话,绝对爬也要从坟里爬回来把你的腿打断!”
云临渡一时没说话,归笙自觉将他的反应理解为被她震慑到了。
归笙丢掉痒痒挠,走过去拍他的肩膀,放缓语声,带些憧憬地道:“师兄,你就放我出去玩一趟吧……你知道的,我和你不一样。”
“你是天霄派的首席弟子,年年下山历练都少不了你,大概你早就跑过五方域境的不少地方了,但我长这么大,还从没离开过天霄派方圆十里的地方呢!我早就想出去闯荡一番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
归笙屈起指节,往自己脑袋上一敲,意有所指地道:“刚好试试这倾注了我十多年心血的东西顶不顶用。”
“……”
云临渡盯她许久,移开视线,叹了口气,状如无奈的妥协。
他没话说了,只剩下一个疑惑:“那你为何要带上这东西?”
他指的是归笙正往行囊中揣的一面铜镜。
也不怪他有此一问,这面铜镜年久失修,早已破损不堪,不仅底座爬满裂纹,镜面成像亦是模糊不清,照物扭曲变形,恐怕收破烂的都不稀得收,归笙却要带着它上路。
归笙:“这镜子怎么了?这镜子多好啊!”
她深情款款地抚摩镜面,一本正经地向云临渡卖弄道:“这镜子陪了我七八年,没有一次不把我照得容光焕发、光彩动人的,我怕换个镜子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所以我一定要带上它!”
云临渡:“……”
归笙无视他满脸的“我就听你胡编”,小心翼翼用棉絮将铜镜裹好,又妥妥帖帖地放进行囊,随即抽紧束带,收拾完毕。
云临渡:“就带这么点东西?”
归笙:“带多了麻烦,在外头想买什么不方便?钱用完了就摆摊相卦挣点。师母当年兴致勃勃要教咱俩相卦,是师兄你自己宁死不肯学的,所以只能靠做宗门的任务挣钱,自然不懂我这种说走就走的底气。”
她展开腰间的乾坤袋,对准行囊道一声“收”,半人高的行囊便被整个收进拳头大的小袋子里。
见云临渡仍是欲言又止,归笙想了想,郑重承诺道:“一年以内,我定会回来。一年对修士很快的,师兄你闭个关就过去了。”
说完,她拔腿就走。
云临渡忽然喊住她:“归笙。”
归笙脚步一顿,听出他语气中的细微变化。
一回头,就见云临渡安安静静地望着她。
归笙微微恍惚,因他那副融合了师母与师父优点的眉眼。
然而,形似神不似。
眼前这一双琉璃般剔透的眼眸,既无师母的鲜活,又无师父的柔和,无论何时皆是清寂无澜,比冷月寒潭更甚。
“我不论你在盘算些什么,但师母师父早在三年前便已身死。”
云临渡开口,语声极淡。
“你别忘了,三年前,他二人留下的魂灯,是我们亲眼看着熄灭的。”
从语气到神态,他都平静至极,就好像在说无关之人的事情。
归笙笑了笑,反问道:“我能盘算什么?”
稍作停顿,到底被气得不行,她又道:“师兄你何必担心太过?我私自出逃,天霄派那些人再不会拿我烦你,暂时甩掉我这个包袱,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云临渡:“归笙。”
他语气骤冷,归笙也不怕他,依旧笑嘻嘻道:“哎呀师兄,你在我面前就别装了,你是怎么想的还能瞒得过我吗?我可是同你一起长大的师妹哎,不是亲手足胜似亲手足……师母师父走后,这些年你对我的态度如何变化,你真当我一无所知吗?我又不是根木头。”
“就像这样。”
归笙忽然扑过去,一把抱住云临渡。
她在他胸口蹭了蹭,嗅到清冷好闻的雪香,又赶在云临渡将她轰开前火速脱手。
归笙:“就像这样,师兄你已经好久没抱过我了。”
云临渡面若冰霜,唯独耳根气得通红,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归笙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说那些话让她不痛快,那他也别想好过。
归笙哼笑转身,挥挥手道:“我走啦!师兄。”
说完她就跳出窗去,飞身窜进一个前不久偷偷打穿的岩洞,眨眼便没了踪影。
一路火急火燎,东躲西藏,一鼓作气溜出山路数里,直到确定云临渡跟丢了,归笙才略微放慢速度。
此时恰好来到一道开阔的崖岸,视野旷荡。
归笙停下脚步,举目四望。
风月广袤,明净无边,一派美不胜收的山川佳景。
但若仅仅如此,此地便不会是中州人人歆羡的七峰地界。
归笙眨了眨眼,定睛凝目。
但见溶溶圆月之下,无论岩石藤蔓,抑或草根花蕊,凡触目所及之物,无一不有澄莹的流光轻闪。
那流光有时细碎如萤火,有时连缀若水波,时隐时现,忽明忽灭,却又无时无刻无处不在,仿佛众生万象静谧的吐息。
归笙抬手,接下山风拂来的一点流光。
这是灵髓。
五方域境内,除东丘之外,西漠、中州、北原、南溟,各有灵源,或为沙漠戈壁,或为峰峦江河,或为高原雪山,或为渊崖礁石……
灵源吞吐灵髓,充盈天地之间,修士经过修炼,可将其内化作髓华,融入自身髓脉,而髓华的多与少,决定了修士修为的高与低。
以中州为例,七峰为中州境内最为强盛的灵源,历来为各家宗门所争夺,目的是让门下修士能获得更充裕的灵髓修炼,故而最终能够占据七峰的,只有中州实力最为强劲的宗门,如今正是天霄派。
近三百年来,不乏有其他门派企图将天霄派打下七峰,取代其中州第一的位置,但到底无一成事,日子久了,其他宗门表面上便也收了心思,因而中州的局势已许多年没有大的变动。
扯远了。
归笙收回思绪,垂眸看定指尖的一点灵髓。
她体质特殊,生来没有髓脉,无法如寻常弟子那般修炼,即无法将灵髓内化为髓华,也因此没有半分修为。
本来无论如何,她都是成不了修士的。
但是……
归笙摊开手掌。
灵光柔绽间,一道殷红丝线,穿过九颗圆润精巧的核桃,静静浮现在她的掌心上方。
类似剑修的灵剑、丹修的炉鼎,这九窍核桃是她的本命法宝。
是她三岁时,她的师母针对她的情况,为她量身打造的法宝。
整串核桃如同一条置于肉身之外的髓脉,只要周围存在灵髓,便能由核桃取之,为她所用,使出单个核桃内蕴的术法。
这法宝平时栖居在她的元魂天工海中,也可像眼前这般化出实体形态。
与所有同修士元魂相连的法宝一样,实形的毁损并不会伤及法宝本身,即便核桃破碎,下回使用时,其仍能从天工海中照常化出,除非她自己肉身崩毁,元魂尽散,九窍核桃才会同她一道消亡。
一言蔽之,她和它是同生共死的关系。
归笙探出手指,在第一颗核桃上,轻轻一点。
四面八方的灵髓便如涓涓水流,汇入核桃表面斑驳的孔隙。
归笙试探着,轻声念道:“一爻,疾行。”
刹那间,灵髓光华流转,核桃术法加身。
随即,身如轻鸿,掠入山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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