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怒之下,叶晦也忘了要将归笙抓回眠阳峰折磨致死的盘算,扬手甩出一道绞杀法阵,直取归笙喉颈。
然而归笙早有准备,就地一滚,堪堪躲过。
不做停顿,她翻身坐起,不声不响地探手,摸向方才被法阵击中的网绳,如愿以偿地摸到一处被法阵绞裂的破洞。
归笙眨了眨眼,藏在袖下的手一翻,握住一只核桃片。
一击过后,叶晦稍稍冷静,劈手夺过叶南手里的束绳,猛力一抽。
刹那间,太虚络猝然收紧,线络深深嵌入归笙的皮肉,空气中漫开刺鼻的焦味。
归笙跪坐在地,双手背在身后,两肩似因痛苦而微微颤抖。
叶晦看着她苍白的面色,总算舒心了些,道:“很痛苦吧?不如乖乖闭嘴,束手就擒,至少还能安稳度过去眠阳峰的这段路程。”
归笙却放声大笑:“束手就擒?那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
忽然之间,四面狂风拔地而起,山林呼啸如鬼魅乱舞,一道破空之声急啸而来,叶晦提着叶南迅速后退,两颗眼球大小的石子堪堪擦过二人鬓边。
叶晦:“雕虫小技!”
归笙踉踉跄跄地站起,没管将她拧成麻花的太虚络,下巴一抬,对准叶氏父子道:“刚好,出逃也要逃得名正言顺,正好拿你父子二人的命,涂我出逃的罪状!”
叶晦斥道:“狂妄!”
他祭出截杀法阵,列于二人之间,归笙却桀桀而笑,不退反上。
狂风中飞散的发丝张牙舞爪,与太虚络涌动的金光交织缠绕,再配上她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气焰,真如一头怒发冲冠、直立行走的狼豺虎豹。
而气势这东西,在对战中向来是此消彼长。
迎着叶晦惊疑不定的目光,归笙邪魅一笑:“我伪装多年,真是憋得好生辛苦!”
“你也不动脑子想想,我师母师父一对人中龙凤,教出的徒弟怎会真的是一介废材?”
“你们父子真真是有眼无珠,自作聪明,自投罗网!”
她口若悬河,气势如虹,叶晦眸光明暗不定,拿不准她究竟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多年蛰伏,隐藏了真正的实力。
叶晦犹豫之际,归笙已闪身来到法阵之前,投下藐视一眼。
她扬手一拍,重重黑雾冲天而起,顷刻遮天蔽日,吞没法阵。
叶晦大骇,仓促架起防御法阵,生怕那黑雾中留有后手。
然而,想象中的后手迟迟未到,当叶晦意识到不对时,为时已晚。
黑雾消弭,那个叫嚣着要夺他父子性命的狂妄之徒,已然不见人影。
满地崩断的线络间,只留下三只干巴巴的核桃片。
“……”
“……”
与此同时,百丈开外的山脊线上。
没过人顶的灌木丛无风自动,自行分开一条一人宽的通道。
乍一看去,着实诡异至极,仿佛有个透明的人正在灌木丛中疾速穿行。
事实上也的确有个人在其中穿行,正是成功脱身的归笙。
归笙一边拨开灌木拔腿狂奔,一边在心底欢呼雀跃。
三爻割断太虚络,六爻幻化狂风迷雾,五爻隐匿身形开溜,一套组合技下来简直完美!
尤其是五爻潜息匿影和六爻易物幻形,这两颗核桃打起配合来,果真同她最初设想的一样,是跑路的一把好手!
不枉她当初制作这俩核桃的术法时,泼洒出大把大把的心血,薅下来大把大把的头发。
陶然感慨完自己可真是个天才,归笙收整好心绪,专注于脚下的道路。
快了快了,只要出了这片灌木丛,再涉过一条急流奔涌的河滩,便能从一处山壁间的夹缝中拱出去,抄近道溜出天霄派地界了!
叶晦虽然人不咋地,但到底是个正儿八经的峰主,修为不容小觑,她是傻了才要跟他正面对决。
她可没他那么闲,她还有要紧的正事,没工夫陪他耗在这里。
归笙一头钻出灌木丛,拍掉扎了满头的灌木叶,一眼望见不远处的河滩,在皎月下泛着粼粼的波光。
胜利就在前方,归笙不做停留,立刻顺着连接河滩的缓坡而下。
山路难行,归笙全程低头,密切关注足下路况,生怕被山岩绊倒。
然而即便她如此谨慎,没走七八步,归笙还是一个踉跄。
却不是被绊得,而是被吓得。
……这些突然叠在她影子上的密密麻麻的网格是什么东西?!
归笙愕然抬头,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便被一张巨网糊了满脸。
不是吧?
又来?!
太虚络之所以得名,是因其由太虚主峰吐出的灵髓织就,放眼中州境内,几乎可擒万物,珍贵异常。
正因如此,云起凡那个抠门的家伙每年才分给各峰一条太虚络——当然他们栖雪峰是一条也没有的——但他们眠阳峰哪来的第二条?!
不及多想,身后又是一道劲风袭来,不知什么东西将归笙狠狠一撞。
这一撞的力道之大,直接将归笙撞得飞了出去。
落地后也没刹住,骨碌碌滚下了坡道。
栖息在河滩边的鸟兽听闻异响,纷纷循声举首,见一不明物体疾滚而来,登时尖叫着四散惊逃。
“哗啦——”
铺天盖地的嘈杂声里,归笙连人带网地滚进了河滩。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网绳被一道凸起的驳岸石勾住,一把将归笙兜停。
水花飞溅,归笙在水里扑腾两下,扒住一块石壁,勉强稳住了身形。
吐掉满嘴的淤泥,她抹掉糊眼的泥水,勉强睁开眼睛。
什么都看不清。
倒不是她滚了一路把眼睛滚瞎了,而是此刻周围充满了缭绕不休的黑气,封死了她的视野。
哪里来的黑气?
总不会是叶晦被她拿黑雾耍了一通,要有模学样地报复回来吧?
归笙龇着牙咧着嘴,半点不敢耽搁,在黑暗中一阵艰难摸索,试图将与双腿缠成一团乱麻的线络解开。
无果,她只得去催动三爻,故技重施,拿核桃片割开线络。
然而甫一割下,身周的黑气陡然暴涨,悍然将核桃片震飞。
归笙一愣。
这黑气,竟然是这缚网发出的。
发现这一处异常后,归笙顿时觉得哪哪都不太对。
这缚网虽然滚烫,绑在身上的痛楚也与太虚络如出一辙,但凝神感知,便可分辨其所散发的并非清明正气,反而是一股邪诡妖魅的煞气。
中州灵源多为山川湖海,为天地灵气所结,但凡以中州灵髓所炼的法宝,绝不会携带如此浓重的煞气。
而五方域境内,正有一处域境,以妖魔邪煞闻名。
再结合师母手写的那本《法宝百闻录》,其中有一物与太虚络齐名,归笙几乎已经作出判断——
此刻绑住她的东西,不是中州的太虚络,而是北原的缚妖索。
可是北原的缚妖索,怎会凭空出现在中州境内?
何况这里还是天霄派地界,到处都是截杀妖魔的结界,若真有妖魔侵入,还轮不到它缚妖索大展身手。
而且最重要的是,缚“妖”索,索如其名,不是用来逮修士的。
然而此刻,却将她逮住了。
难道……
归笙屏住了呼吸。
仔细想来,她最初是被一个颇有分量的东西撞下山坡的,而且滚下来的过程中,好像也有个又硬又软的东西时不时垫到她的身下,所以这一路滚下来,她虽然衣裳脏得彻底,皮肉上却没添新伤。
在她即将一头撞上那块驳岸岩时,也是莫名被一股暗力推开,她本来还以为是河水的推力,如今想来却没这么简单。
归笙思索间,四面八方的飞禽走兽逃得差不多了,周遭的响动逐渐趋于单调,几乎只剩下河水奔腾不息的鸣响。
然而声响越单调,越能听出其间偶尔掺进的异响。
归笙听到了呼吸声。
虽然那声音竭力压抑,也听得出有意与水声同频来掩藏自己,但到底无法做到天衣无缝。
果然,这缚妖索中,不止她一个活物。
归笙按住躁动不安的核桃,蹑手蹑脚地撑起身,向着煞气最重之处摸循。
指节不时触碰到粗砺的碎岩,冰冷的水流从指缝间淌过,却又隐隐汇入丝丝缕缕的温热。
渐渐地,不止是听觉与触觉,嗅觉也捕捉到了异样。
归笙拱了拱鼻尖,将那股刺入鼻腔的浓烈血腥味赶出去。
同时,她手一停。
耳边的呼吸声随之一滞。
归笙警惕地等了几息,发现对方没有要暴起攻击的意图。
于是她重新将心思放回手底下摸到的事物,试探着,抓了几抓。
这是一截柔软又潮湿的条状物。
柔软的是毛发,潮湿的是河水与鲜血。
归笙边抓边想:看来这只活物受了不轻的伤。
“你……”
一道低哑又烦躁的嗓音响起,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抓够了没有?”
归笙挑了挑眉:“终于不装死啦?”
从声音判断,此人年纪不大,约莫是个同她师兄年纪相仿的少年。
但是……
归笙狐疑地,又捏了捏手里那根条状物,
手感丰盈,颇有弹性,她一时都舍不得松开。
但这玩意是少年身体上的哪个部件?
或者说,人体有这个东西吗?
归笙的求知欲空前强烈,当即又是不分轻重地一通胡抓,铁了心要通过抓握获悉手中之物的全貌。
那根条状物在她的手中急遽升温,难以忍受地颤抖起来,尝试克制地挣扎,却死活逃不开归笙的魔爪。
最终,对方忍无可忍,道:“别动了。”
那根条状物应声一甩,从归笙的手中抽离。
奇异的是,甩过之处竟凭空燎开一簇青色的焰火,短暂地驱散了缚妖索的黑气。
眼前豁然开朗。
看清缚妖索另一头的状况,归笙释然了。
她就说嘛。
人身上怎么会有那种尾巴一样的东西。
只见一臂之距外,驳岸岩边,蜷伏着一只两人宽长的兽类。
那兽类通体玄黑,形貌似虎类豹,却远比归笙见过的寻常虎豹要来得遒美矫健,威风凛凛。
即便它那对蛰伏在背的玄色羽翼此时伤痕累累,血流交错,也不敢让人生出一分一毫的轻慢之心。
而方才归笙所抓的,正是此兽的长尾。
冷月之下,那条长尾两侧伴生的沉银锁链寒光寂寂,被水流浸湿的尾羽亦泛着一层极其浅淡的青色。
如同荒原雪林里吊悬的磷火,时隐时现,诡谲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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