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截杀道(下)

盛怒之下,叶晦也忘了要将归笙抓回眠阳峰折磨致死的盘算,扬手甩出一道绞杀法阵,直取归笙喉颈。

然而归笙早有准备,就地一滚,堪堪躲过。

不做停顿,她翻身坐起,不声不响地探手,摸向方才被法阵击中的网绳,如愿以偿地摸到一处被法阵绞裂的破洞。

归笙眨了眨眼,藏在袖下的手一翻,握住一只核桃片。

一击过后,叶晦稍稍冷静,劈手夺过叶南手里的束绳,猛力一抽。

刹那间,太虚络猝然收紧,线络深深嵌入归笙的皮肉,空气中漫开刺鼻的焦味。

归笙跪坐在地,双手背在身后,两肩似因痛苦而微微颤抖。

叶晦看着她苍白的面色,总算舒心了些,道:“很痛苦吧?不如乖乖闭嘴,束手就擒,至少还能安稳度过去眠阳峰的这段路程。”

归笙却放声大笑:“束手就擒?那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

忽然之间,四面狂风拔地而起,山林呼啸如鬼魅乱舞,一道破空之声急啸而来,叶晦提着叶南迅速后退,两颗眼球大小的石子堪堪擦过二人鬓边。

叶晦:“雕虫小技!”

归笙踉踉跄跄地站起,没管将她拧成麻花的太虚络,下巴一抬,对准叶氏父子道:“刚好,出逃也要逃得名正言顺,正好拿你父子二人的命,涂我出逃的罪状!”

叶晦斥道:“狂妄!”

他祭出截杀法阵,列于二人之间,归笙却桀桀而笑,不退反上。

狂风中飞散的发丝张牙舞爪,与太虚络涌动的金光交织缠绕,再配上她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气焰,真如一头怒发冲冠、直立行走的狼豺虎豹。

而气势这东西,在对战中向来是此消彼长。

迎着叶晦惊疑不定的目光,归笙邪魅一笑:“我伪装多年,真是憋得好生辛苦!”

“你也不动脑子想想,我师母师父一对人中龙凤,教出的徒弟怎会真的是一介废材?”

“你们父子真真是有眼无珠,自作聪明,自投罗网!”

她口若悬河,气势如虹,叶晦眸光明暗不定,拿不准她究竟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多年蛰伏,隐藏了真正的实力。

叶晦犹豫之际,归笙已闪身来到法阵之前,投下藐视一眼。

她扬手一拍,重重黑雾冲天而起,顷刻遮天蔽日,吞没法阵。

叶晦大骇,仓促架起防御法阵,生怕那黑雾中留有后手。

然而,想象中的后手迟迟未到,当叶晦意识到不对时,为时已晚。

黑雾消弭,那个叫嚣着要夺他父子性命的狂妄之徒,已然不见人影。

满地崩断的线络间,只留下三只干巴巴的核桃片。

“……”

“……”

与此同时,百丈开外的山脊线上。

没过人顶的灌木丛无风自动,自行分开一条一人宽的通道。

乍一看去,着实诡异至极,仿佛有个透明的人正在灌木丛中疾速穿行。

事实上也的确有个人在其中穿行,正是成功脱身的归笙。

归笙一边拨开灌木拔腿狂奔,一边在心底欢呼雀跃。

三爻割断太虚络,六爻幻化狂风迷雾,五爻隐匿身形开溜,一套组合技下来简直完美!

尤其是五爻潜息匿影和六爻易物幻形,这两颗核桃打起配合来,果真同她最初设想的一样,是跑路的一把好手!

不枉她当初制作这俩核桃的术法时,泼洒出大把大把的心血,薅下来大把大把的头发。

陶然感慨完自己可真是个天才,归笙收整好心绪,专注于脚下的道路。

快了快了,只要出了这片灌木丛,再涉过一条急流奔涌的河滩,便能从一处山壁间的夹缝中拱出去,抄近道溜出天霄派地界了!

叶晦虽然人不咋地,但到底是个正儿八经的峰主,修为不容小觑,她是傻了才要跟他正面对决。

她可没他那么闲,她还有要紧的正事,没工夫陪他耗在这里。

归笙一头钻出灌木丛,拍掉扎了满头的灌木叶,一眼望见不远处的河滩,在皎月下泛着粼粼的波光。

胜利就在前方,归笙不做停留,立刻顺着连接河滩的缓坡而下。

山路难行,归笙全程低头,密切关注足下路况,生怕被山岩绊倒。

然而即便她如此谨慎,没走七八步,归笙还是一个踉跄。

却不是被绊得,而是被吓得。

……这些突然叠在她影子上的密密麻麻的网格是什么东西?!

归笙愕然抬头,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便被一张巨网糊了满脸。

不是吧?

又来?!

太虚络之所以得名,是因其由太虚主峰吐出的灵髓织就,放眼中州境内,几乎可擒万物,珍贵异常。

正因如此,云起凡那个抠门的家伙每年才分给各峰一条太虚络——当然他们栖雪峰是一条也没有的——但他们眠阳峰哪来的第二条?!

不及多想,身后又是一道劲风袭来,不知什么东西将归笙狠狠一撞。

这一撞的力道之大,直接将归笙撞得飞了出去。

落地后也没刹住,骨碌碌滚下了坡道。

栖息在河滩边的鸟兽听闻异响,纷纷循声举首,见一不明物体疾滚而来,登时尖叫着四散惊逃。

“哗啦——”

铺天盖地的嘈杂声里,归笙连人带网地滚进了河滩。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网绳被一道凸起的驳岸石勾住,一把将归笙兜停。

水花飞溅,归笙在水里扑腾两下,扒住一块石壁,勉强稳住了身形。

吐掉满嘴的淤泥,她抹掉糊眼的泥水,勉强睁开眼睛。

什么都看不清。

倒不是她滚了一路把眼睛滚瞎了,而是此刻周围充满了缭绕不休的黑气,封死了她的视野。

哪里来的黑气?

总不会是叶晦被她拿黑雾耍了一通,要有模学样地报复回来吧?

归笙龇着牙咧着嘴,半点不敢耽搁,在黑暗中一阵艰难摸索,试图将与双腿缠成一团乱麻的线络解开。

无果,她只得去催动三爻,故技重施,拿核桃片割开线络。

然而甫一割下,身周的黑气陡然暴涨,悍然将核桃片震飞。

归笙一愣。

这黑气,竟然是这缚网发出的。

发现这一处异常后,归笙顿时觉得哪哪都不太对。

这缚网虽然滚烫,绑在身上的痛楚也与太虚络如出一辙,但凝神感知,便可分辨其所散发的并非清明正气,反而是一股邪诡妖魅的煞气。

中州灵源多为山川湖海,为天地灵气所结,但凡以中州灵髓所炼的法宝,绝不会携带如此浓重的煞气。

而五方域境内,正有一处域境,以妖魔邪煞闻名。

再结合师母手写的那本《法宝百闻录》,其中有一物与太虚络齐名,归笙几乎已经作出判断——

此刻绑住她的东西,不是中州的太虚络,而是北原的缚妖索。

可是北原的缚妖索,怎会凭空出现在中州境内?

何况这里还是天霄派地界,到处都是截杀妖魔的结界,若真有妖魔侵入,还轮不到它缚妖索大展身手。

而且最重要的是,缚“妖”索,索如其名,不是用来逮修士的。

然而此刻,却将她逮住了。

难道……

归笙屏住了呼吸。

仔细想来,她最初是被一个颇有分量的东西撞下山坡的,而且滚下来的过程中,好像也有个又硬又软的东西时不时垫到她的身下,所以这一路滚下来,她虽然衣裳脏得彻底,皮肉上却没添新伤。

在她即将一头撞上那块驳岸岩时,也是莫名被一股暗力推开,她本来还以为是河水的推力,如今想来却没这么简单。

归笙思索间,四面八方的飞禽走兽逃得差不多了,周遭的响动逐渐趋于单调,几乎只剩下河水奔腾不息的鸣响。

然而声响越单调,越能听出其间偶尔掺进的异响。

归笙听到了呼吸声。

虽然那声音竭力压抑,也听得出有意与水声同频来掩藏自己,但到底无法做到天衣无缝。

果然,这缚妖索中,不止她一个活物。

归笙按住躁动不安的核桃,蹑手蹑脚地撑起身,向着煞气最重之处摸循。

指节不时触碰到粗砺的碎岩,冰冷的水流从指缝间淌过,却又隐隐汇入丝丝缕缕的温热。

渐渐地,不止是听觉与触觉,嗅觉也捕捉到了异样。

归笙拱了拱鼻尖,将那股刺入鼻腔的浓烈血腥味赶出去。

同时,她手一停。

耳边的呼吸声随之一滞。

归笙警惕地等了几息,发现对方没有要暴起攻击的意图。

于是她重新将心思放回手底下摸到的事物,试探着,抓了几抓。

这是一截柔软又潮湿的条状物。

柔软的是毛发,潮湿的是河水与鲜血。

归笙边抓边想:看来这只活物受了不轻的伤。

“你……”

一道低哑又烦躁的嗓音响起,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抓够了没有?”

归笙挑了挑眉:“终于不装死啦?”

从声音判断,此人年纪不大,约莫是个同她师兄年纪相仿的少年。

但是……

归笙狐疑地,又捏了捏手里那根条状物,

手感丰盈,颇有弹性,她一时都舍不得松开。

但这玩意是少年身体上的哪个部件?

或者说,人体有这个东西吗?

归笙的求知欲空前强烈,当即又是不分轻重地一通胡抓,铁了心要通过抓握获悉手中之物的全貌。

那根条状物在她的手中急遽升温,难以忍受地颤抖起来,尝试克制地挣扎,却死活逃不开归笙的魔爪。

最终,对方忍无可忍,道:“别动了。”

那根条状物应声一甩,从归笙的手中抽离。

奇异的是,甩过之处竟凭空燎开一簇青色的焰火,短暂地驱散了缚妖索的黑气。

眼前豁然开朗。

看清缚妖索另一头的状况,归笙释然了。

她就说嘛。

人身上怎么会有那种尾巴一样的东西。

只见一臂之距外,驳岸岩边,蜷伏着一只两人宽长的兽类。

那兽类通体玄黑,形貌似虎类豹,却远比归笙见过的寻常虎豹要来得遒美矫健,威风凛凛。

即便它那对蛰伏在背的玄色羽翼此时伤痕累累,血流交错,也不敢让人生出一分一毫的轻慢之心。

而方才归笙所抓的,正是此兽的长尾。

冷月之下,那条长尾两侧伴生的沉银锁链寒光寂寂,被水流浸湿的尾羽亦泛着一层极其浅淡的青色。

如同荒原雪林里吊悬的磷火,时隐时现,诡谲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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