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启王宫昭阳殿,东宫主殿,琉璃碧瓦,富丽堂皇。

殿外,站着一位雍容华贵的貌美妇人,裹了件长及脚踝的狐裘,裘衣上绵密雪白的毛发随风微微浮动。

妇人金钗雾鬟,柳叶细眉,眉下一双杏眼,潋滟明亮,仿佛藏着四时春光,极为漂亮。配上圆润秀丽的鼻,不显柔弱,反而透着不怒自威的庄严尊贵。

不一会儿,殿内走出几个粉衣侍女,端着精美的食物,为首之人疾步行至妇人面前,恭敬回禀,“王后娘娘,太子殿下还是不肯吃。”

妇人面色如常,“下去吧!”

一旁的老嬷嬷焦急道:“娘娘,太子病刚好,又在殿外跪了一宿,这样下去,怕要拖垮了身子,您还是进去劝劝吧!”

殿内突然传出几声剧烈的咳嗽,一个小内监匆匆跑出来,看到妇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语无伦次哭诉道:“王后,太子殿下,殿下,昏,昏了过去,还吐了血......”

王后皱眉,抬脚便往殿内走去,因走的急,狐裘带起一阵寒风,守门的两个小太监,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殿内门窗紧闭,又挂着厚重的帘,十分昏暗,“炭盆呢?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多添些炭火?”

跟着进来的侍女立刻跪下,解释道:“娘娘,是太子吩咐的,说是闷的厉害。”

王后身边的乌嬷立刻上前,呵斥道:“太子都病成这样了,你们还敢狡辩!还不快下去端几个炭盆过来!”

众人立刻一哄而散。

王后先去看了晕过去的孟策,见他颊边还残着污血,立刻上前,欲要亲手替他擦去。

终是碍于宫防,生生止住了。

很快,几个内监扶着一个矮胖的,身上胡乱套了件医师服的男子入了内殿。

来人年纪不大,留着一捋小胡子,紧凑的小巧五官长在面团似得一张白嫩大脸上,瞧着十分的喜庆。

王后看到眼前这个吊着一只脚,胖乎乎不修边幅的医师,微微皱了皱眉,看向去请医的内监。

内监极有眼色,上前一步解释道:“禀王后娘娘,卿夫人犯了头疾,张医师和范医师都去了陇乐宫,崔医师素日医术也是极为高超的,因着近日不良于行才留在了医馆。”

医师宫里,医术最高的医师便是张范二位医师,素日亦是最得王后信任。

只是卿夫人身子弱,住的陇乐宫幽静偏僻,这会儿去请,只怕也来不及。

王后只好往边上让了让,“起来吧!若能治好太子,重重有赏。”

崔惟看到床上躺着的孟策,不觉头疼,他就是为了躲这位最近性情大变的太子殿下才装的病。

早知道,他就不该为了医师宫那暖融融的大炉子,一大早的跑来偷吃烤地瓜,可怜他那两个香甜软糯的地瓜,一会儿回去都烤糊了。

但现在人进了昭阳殿,便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番诊断之后,不出意料的发现,这位太子殿下成功的把自己折腾的病入膏肓了。

“太子近日以酒代食,本就极伤身子,又抑郁在心,闷气堵在肺腑,突然动怒才会咳血昏迷,王后娘娘放心,并无性命之忧。”崔惟恭敬的向坐在一旁的王后回禀。

王后闻言,面色略松了松,“有劳崔医师尽快医治。”

崔惟低头应是,从药箱里取出一颗丹药,欲交给侍女,奈何候立一旁的全是内监。

倒是王后身边的嬷嬷上前主动接了药。

崔惟叮嘱道:“先将屋内的燃香换成具有镇静安神的鹅梨香,我这就给太子施针,待太子醒后,再将这颗丹药用温水化开,给太子服下。”

捧了药的嬷嬷满脸担忧,问道:“崔医师,太子近日食欲不振,人也消瘦了许多,可能开个方子一并调理?”

王后是这启王宫最尊贵的女人,她身边的嬷嬷,崔惟自然认得,当下立刻安慰道,“此病在心,太子还年轻,只要心胸开阔,便可不医而愈。”

施过针,崔惟合上药箱,起身恭敬道:“太子很快就能醒过来,只是,近日不可情绪波动过大,否则日后必时常心口剧痛。”

王后蹙眉,随即又沉声吩咐道:“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外传!”

众人低头恭敬回答:“是。”

王后:“都出去吧。”

......

待人都走后,王后静静坐在一旁,注视着孟策洁白如玉的面庞,面容中有七分像了自己,即使病中,依旧能看出他的俊朗。

眉似寒剑,鼻若悬胆。

犹记得年少时,她也爱慕过一个俊朗的少年,阳春三月,他为了替自己摘一朵枝头上最娇艳的海棠,扭了脚,刮伤了脸,仍是笑嘻嘻的捧了花来见她。

那花儿从篱笆墙递进来,她还没有想好装花的瓶子用哪个好,就被阿爹送进了宫。

襄阳刘氏本也是启国世家大族,祖上人才辈出,只位列三公的就有两位,鼎盛时,家中仆役近千人,吃穿用度皆为上等。

只是历代族长皆不善经营,到了祖父一辈,为了维系一等氏族风范,时常变卖祖产。后又历经战乱,族中子弟大都四处飘散。

她出生后,莫说从前的荣耀,阿弟读书的束脩,阿娘都要变卖嫁妆才能凑齐,渐渐的,襄阳刘氏成了一个笑话。

可阿爹不甘心,想用她的美貌做最后一搏。

入宫之后,她确实得到了启王的宠爱,住在金屋华殿,一时风头无二。绫罗绸缎、玉石珍馐源源不断的送到她面前。

可没有母族的助力,这宠爱便是催命的符纸。

很快,她从云端重重的跌入泥潭。

她那时还幼稚的想过,就此锁了春畅院的门,院中种一棵海棠树,一人一树,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倒也清净。

可当初送花的少年,娶了她的同族堂妹,又生了个活泼天真的孩子。

堂妹性子柔弱,也并不美貌,一头乌黑浓密的发上赫然簪了一朵娇艳欲滴的海棠。

那孩子白白胖胖,窝在母亲怀中正牙牙学语,见到她,黑葡萄似的眼眯了条缝,喜滋滋的要她抱。

曾经的山盟海誓,他终究是给了旁人。

渐渐她的心硬了,有了权利在手,平安的养大了三女一子,甚至她的儿子也被封为太子。

曾经嘲笑她的勋贵之女不得不在她的面前低头弯腰,奉承讨好,笑语宴宴。

襄阳刘氏亦恢复了百年前的荣耀。

倘若那时,她贪恋短暂的情爱,又何来如今这无上的尊荣呢。

乌嬷端着药碗进来的时候,见王后正在整理案上的书册,忙上前,接过去,“娘娘,您歇着,让奴婢来。”

太子爱琴,寝殿内置了一个小琴案,如今上面却堆满了书籍。

王后:“乌嬷,我素日是不是对待策儿太过严厉了。”

乌嬷连忙道:“太子知道的,您都是为了他好。论起诗文才学,几位公子里,就数太子最出众了,王上哪一回不夸咱们太子聪慧,有大儒风范。”

“可在他眼里,我并不是一个好母亲。”

乌嬷突然想到昨日,太子双目赤红,提着一炳寒光凛凛的铁剑从昭阳殿闯出来,直奔地牢的方向,披头散发犹如疯魔。

十几个侍卫合力才将人制服,为了不惊动王上,娘娘命人将太子重新关回昭阳殿。

当时,太子盯着昭阳殿院内那片昔年菱郡主种下的毛竹,说了些大逆不道的气话,那些话几乎句句戳在了娘娘的心窝。

“娘娘,太子一时接受不了,才......”

王后摇头打断她:“他说的也没错。”

一个心软之人如何能坐上这万人艳羡的王后之位,保住襄阳刘氏的尊贵呢。

乌嬷心疼道:“娘娘......”

王后笑着摇头:“没关系。”

世上没有哪个做母亲的会不在意亲生的孩子恨自己,但乌嬷仔细观察,似乎王后是真的不在乎。

不过这启王宫,又有谁能随心所欲的活着呢,王后若不用些手段,太子只怕早已是这启王宫的一抔黄土了。

“太子,您醒了?”

孟策头疼欲裂,喉咙处干痒难耐,“水......”

乌嬷连忙端起桌上一直温着的药碗,扶起孟策,将勺子凑到他嘴边,轻声道:“殿下,奴婢喂您。”

孟策喝过药,睁开眼,看到乌嬷,正不解,再往旁边一看,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的王后。

挣扎着从床上爬下来,跌跌撞撞走到王后面前,然后不顾乌嬷的阻拦,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母亲,儿臣求您,不要让霜儿去仪丘好不好?”

王后看向乌嬷,道:“乌嬷,你先出去。”

乌嬷年轻时身子遭了不少罪,后来一直没能养下孩子,便把孟策当亲儿子一样护着,此时十分心疼他拖着病体跪在地上。

犹豫再三,开口劝道:“娘娘,太子还是个孩子,您好好跟他说,他会听您的。”

王后轻嗤:“孩子?明年他就该行弱冠之礼了,他舅舅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入朝为官,独当一面了!”

孟策:“乌嬷,您出去吧。”

待乌嬷走后,殿内只余母子二人,孟策哀求道:“母亲,我听您的话,娶芸儿,封她为太子妃,一生一世敬重她,您放了霜儿好不好?”

王后似听到了什么笑话,“放了她?你以为是我要对她做什么?”

“她是奉你父王之命去往魏国参加春日宴,怎的到了你嘴里,就是我要杀了她呢?若要杀她,在这启国境内,何处不能要了她的命,何必千里迢迢将她送到仪丘。”

孟策着急道:“魏王年迈,几位公子之间剑拔弩张,波谲云诡,苍狼近年又与魏国摩擦不断,离国亦虎视眈眈,霜儿此行无异于羊入虎口!”

又跪行至王后膝旁,请求道:“母亲,只要您让她留在启国,跟在她师父身边,儿臣向您保证,此生绝不再见她!”

孟策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甚至为了让王后相信,还从身上取下随身玉珏,连同一封亲笔信承在王后面前,“君子以玉为诺,孟策此生绝不违信中所书一言一字。”

王后低头静静看着孟策。

她生眠儿时遭人暗算,休养了近十年才得了一个儿子,可那时的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少妃,碍于王宫礼制,只能将他养在惠贤太后膝下。

想他时,也只能让菱儿去陪陪他,打听他的喜好,给他送些贴身衣物。后来,菱儿嫁去苍狼,她做了王后,七岁的他才终于回到了她的身边。

那天,她亲手做了很多糕点,都是他爱吃的,可他一口都没尝,规规矩矩的对着她行礼,恭敬顺从的唤她母亲。

这些年,他从未忤逆过她,认真读书习武,勤奋克勉,从不懈怠。

如今,为了一个女人,他不仅拒绝她费心为他安排的婚事,私逃出宫。甚至,指责她这个母亲,这些年为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王后起身,背对着孟策,“你反思一晚,就只想到了这些?策儿,你太让我失望了!”

“魏国举办春日宴,你父王有意选一位公主参加。启王宫内只有两位适龄公主,卿夫人身子弱,莲儿不宜远行,难道你想让穗儿去吗?

穗儿才刚刚加笈,心思单纯,性子直爽,你忍心吗?”

孟策:“王宫宗室美人何其多,父王现封一位便是!”

王后冷笑:“现封一位?你以为你父王要做什么?”

“......”

“策儿,你身为启国太子,可曾真正关心过启国百姓?

你知道连日的雨雪会冻伤冻死多少百姓,粮食减产,来年又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十年前启国兵败于苍狼,不得不退居宛城,偏安一隅。这些年因着地理位置极佳,易守难攻,也算安稳。”

王后接着厉声道:“难道我们要一直苟安于此,忍气吞声吗?”

孟策握紧拳头,沉声道:“收复失地,保家卫国,这是男儿们应该做的事。”

“可一腔热血抵挡不住战场上的刀枪剑戟!”

“那我与她同去,母亲,求求您,让我跟她一起去!”

王后怒斥:“策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孟策自知失言,可他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她再次身陷险境。

他明明说过的,往后他来保护她。

还未离宫,他们就被人捉了回来,她满身是血,生死未卜,他连看看她,替她包扎伤口都做不到。

如今她又要只身前往那虎狼之地,做这千难万险之事。

他依旧只能懦弱的等在宫中。

十年前,他等来了菱姐姐的死讯,身首异处,孤魂难归。

他不想再等来她的,哪怕是一丝一毫不好的消息!

孟策双目赤红,额头青筋尽出,显然用情至深。他即便这般年纪,还依旧不谙世事,心中只有情爱,毫无大志。

王后心中满是失望。

终究,这情爱是要消失殆尽的,给他些时间罢了。

良久,王后叹息一声,“这差事,是阮素亲自向国主替她讨来的。”

孟策诧异,不可置信道:“阮阁主?怎么会!”

“阮素爱徒心切,此举对她定是有益无害。母亲答应你,她若能平安归来,便不再阻止你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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