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宣十一年,殷宇联合北疆番邦,举兵造反,一时战火纷乱。
五月春和,有着了红衣锦绸的女子越过深宫围栏,一步一步上殿。
“皇上,臣愿领兵出征,只有一愿,望皇上应允。”
东漓君主,这个国家最尊贵的男人,看了看大殿之下俯拜的女子,有了那么片刻的怔愣。
这个褪戎装着罗裙的女子,看起来竟然也是姿容过人。
“爱卿有何愿。”
“臣知道皇上心中所想,历来功高震主,臣此去便不回了。朝中有臣兄长,皇上大可放心。”伏涂并不起身,继续说着,“臣只愿虞归——岁岁平安,一生锦绣。”
为何?
君主心中有这样的疑问,但却没有问出口,只是淡淡说着,“何苦一去不回。”
“不想回了,伏氏的子女向来任性。”伏涂是这样回话的,心里却是想着,这样她大概会高兴些。
“虞归不希望你如此。”虞归从前总是在君主面前提起伏涂,话语间,喜悦之情常有。
“臣之所愿还望皇上应允。”伏涂这样说,她知道的,她亲手害了虞归未出世的孩子,她是恨她的。
所以伏涂敛了心性,只当她是普通的朝堂女官。
她感觉得出来,因此在这样长久的时光,她甚至不敢同她说话,甚至不敢离她近一点,只是远远瞧上一眼。那么远的距离,虞归回头望她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的一生就这样了,就这样一直在她身后,她一回头就能看见,就足够了。
“虞归是当朝公主,自然是岁岁平安,锦绣年华。”这是这个一朝之主给出的回答。
伏涂一笑,辞了身,盈盈告退。
有宫女告知伏涂来见的时候,虞归正在绣着一幅上元夜宴图。虽是这样的名字,绣出来的景象却是水天一线的宫城河游荡着明灭不定的花灯,那围栏处该绣什么,倒是让虞归犯了难。因此听得宫女的话时,不小心就刺了指尖,立刻渗出点点殷红。
“请。”虞归说着,命宫女收了绣图。
当时宫中燃着淡淡的松竹香料,有那么点点的烟雾辽远。
而当伏涂走进里间,一身红衣,青丝如瀑,慢慢向她折腰的时候,被精致女服包裹的身形忽然就有了那么盈盈一握的弧度。
虞归有了点思绪飘忽,这锦衣却是她亲手绣给伏涂的。于她的及笄交给她的手中,但从未见她穿过。心下疑惑,不知她今日为何穿了来。
然后,虞归对她说,“将军为何事而来。”
“东漓同青州开战了罢。”伏涂直起身,负手而立,用着陈述似的语气。
“这些年不都是不太平的么。”虞归这样说着,抬着榻上小几的清茶呷了一口。
“此战艰险。”青州地形偏僻,且通往青州有一条狭窄峡谷,大军不易靠近,只得带领精锐部队打通关峡,方可领大军进入,否则只恐遭遇突袭,损失惨重。
“凡是动刀动枪的事,都艰险。”虞归说着这话的时候,突然觉得扎心一般的疼,好似刚刚被针刺破的不是她的指尖,而是心口。
她心下突然怜惜了伏涂,她如果不曾上战场,现在会如何,恐已嫁做人妇,相夫教子才是。这合该是一个女子的平淡的一生。但无论她还是伏涂,都不是普通的女子。
“公主可知我这般劳命奔波是为了谁?”伏涂说话的时候微微偏头,眉宇间竟然带了几分孩童的稚气,像是一个在等待大人奖赏的小女娃一般模样。
“为人臣子,为君分忧,乃是分内中事。”朝堂之上的客套话,虞归此刻说来也是再合适不过。
“可你既不是我的君主,我做这一切却都是为了你。”伏涂心里有了那么一点委屈,她知道自己不会再回来了,无论战败或战胜,她都不会再回来了,所以她就想要那么轻轻的将自己的心意告知。否则往后回想起来,她该是有多后悔啊。
她现在不是什么伏氏的女儿,也不是沙场上的将军,只是一个有着少女心事的女子罢了。
虞归看着她,突然想朝她招手,让她过来,拥了她入怀。只是这样想着的时候,她的眼前却是战火纷乱,流兵逃窜,那个口口声声说着爱她求娶她的男子,就这样丢弃了她离去,而她腹中的孩儿也因此而亡。
那浓重的血仿佛一刹那就迷了眼眸,她看什么都不真切了。而站在她眼前的不过是一个杀了她孩儿的刽子手。
然后她愣了一下,随即慢慢微笑,开口的时候,声音比四周辽远的烟雾还要轻忽,“那便请将军为了我挂帅出征,如何?”
那一瞬间,伏涂觉得想笑,却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于是她恭敬的曲足跪拜,额头贴近冰冷的殿石,一头青丝便从两肩滑向两侧,露出如竹节一般的背脊。
“伏涂领命!”声音是轻柔的,温润的。伏涂有些疑惑,原来她也有这样温顺的时候。
她慢慢起身,然后往外离去,却突然回头,朝着她轻轻唤了一声,“虞归。”
伏涂对她说着什么,有从门外照射进来的光线,映照在伏涂的身上,虞归什么也看不真切。
她恍然初醒,直直地看向伏涂,但却不知道说什么。
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去,消失在红漆雕花的宫门之外,那如火的裙裾似流云一般飘忽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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