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等，何故扰人清梦?”那人扫了眼前三人，问道。

“重……重明?!”陆吾满脸不可置信，不住地打量眼前人。

青年蹙眉不悦，看向这无礼的家伙“老头，谁给你的胆子，竟敢直呼本尊名讳!”

“呔，睁大你的鸟眼看看老子是谁!”老头胡须抖动。

重明凝神细细端详陆吾一阵，依稀从眉间辨出此人。

“陆吾?”重明倒吸一口凉气，眼前人瘦弱矮小，双目垂闭，衣衫破旧，须发皆白。哪还能窥见半分当年陆吾仙君的风华“……你怎老的这样厉害，还有你的眼睛是怎么了！莫非此间已历万万年?”

“说来话长，此间距你离世亦不过千载……我这副模样皆因本体法力受损……不提也罢！”陆吾摆手道，转头面向方才那掉落的黑石，那黑石自方才重明现身后，便自行落在朱墨掌中了。

“你这是……魂魄附在九琰圭碎块上了?”陆吾问道。

“不错”重明抬手按住眉心，“我魂魄有损，恐怕不能凝形太久”。

闻言，朱墨快语道“前辈可知冥观现在何处?”

“冥观?我不知道，自我意识恢复到如今便一直附在玉圭之中”重明神色不明，声音晦涩“冥观他，还活着么?”

朱墨捏紧手中玉圭碎片，没由来地感受到了眼前人心中的悲戚，只能道“大概……还活着吧”。

“前辈，山魅一族可是只遵冥观号令？”映玄晔出声询问。

“是”

“如此，冥观必然存于世间!”映玄晔神色冷峻“他前不久还能让山魅在妖界兴风作浪”。

“他去妖界了?”重明有些诧异，“他去妖界做什么，以他的性子，若得自由该去狐族寻占甫才是……”

“占甫早死了”陆吾道。

“什么？占甫死了?”重明不敢相信道“你是如何确定他已死的?”

陆吾满不在乎，“不确定，不过，若是他没死，为何这千年不曾听闻他的消息”。

朱墨提醒道“前辈，你不也是几百年没有声讯!”

“我那是……我那是有正事”陆吾强词。

“谁能确定占甫不是有事逗留在外”重明猜测道，“莫非他在妖界?否则冥观怎会去妖界。”

朱墨望向映玄晔。

映玄晔神色微滞，而后道:“妖界没有占甫此人”。

“如此，说不通了啊！”陆吾叫道，“不过重明，你又是为何出现在这小云谷中的?我记得五百多年前我来这的时候，这里除了那些填阵修者的尸骨之外，再无他物”。

“这……我亦不知”重明觉得头疼，他扶额，缓缓道“大约是冥观替我凝魂聚魄的吧！”

“除了他，还有谁会费尽心力去救一个已死之人”他摇头笑了笑，重瞳目中却无半点喜色。

见他神色不虞，陆吾闭了嘴。

朱墨却有一事不明：“千年前那一战，预言冥观会杀尽天下高境修者的人可是前辈?”

“不错”。

“那……为何又临阵倒戈?”

重明怔愣片刻，闭了闭眼，神色像是在忏悔一般，道“我知道得太晚了”。

“占甫骗过了我，我害了冥观，害了冥界，所有祸事皆因我而起。”

“只怪我识人不清，怪我自傲自负!”

三人听的一头雾水。

“前辈”朱墨举手发言，“占甫骗了你，此话怎讲？”

“当年，墨越神上突然逝世，天下修者不明真相，只以为是遭了冥观暗害，毕竟冥观是唯一一个常伴神上左右的异族人。”

“墨越神上死后，冥观迅速自立，这更难不让人质疑冥观”。

“旁人只道他性情恶劣，却不知其心中苦楚，墨越神上的死对他打击深入骨血。他的脾气越发暴躁，有时候只是一件小事就要大动肝火，惹得底下的人战战兢兢。”

“我那时与占甫算是好友，对他不曾设防，岂料是他编造梦境扰冥观心神”。

重明冷道，“我虽不知那梦境中有些什么，但无非是关于墨越神上的死”。

“他白狐一族最擅幻境，占甫更是其中翘楚。原本占甫境界不及冥观，所布梦境对冥观没多大作用。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难免让人精神恍惚，以至于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占甫所布梦境隐秘，即便我在冥观身旁也丝毫没有察觉，反而忌惮起冥观来。”

“那一天……”重明目光深远，似是看到曾经某个画面，“冥观问我，墨越神上究竟是怎么死的?”

“我说，我不知道。”

“他脸色很难看，他说，你不是能够窥探古今之事吗？我要你看看，墨越究竟是怎么死的!”

“我说，我看不到，墨越神上魂魄已散，没有完整的魂魄又从何探知他所历经之事。”

“他骂我无用，骂冥界，骂天下，最后，他骂墨越神上死得不明不白，留下一堆烂摊子。”

“此后，他的状态愈发疯魔，稍不如意就要教训手底下的人，即便是对我，也不手软”。

“一日，我在梦中看到冥观疯魔一般杀人，天下高阶修者皆被其杀尽”。

“我向来无梦，此梦境也许就是未来之事。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冥观心神不稳，此梦境定不可告知于他，可我也不能看着梦境成真，却什么都不做。惶惶不安之下我遇到了占甫，三两句浅谈后，占甫邀我喝酒，正好我也心烦，便随他去了……”

“……我大约是酒后失言了，总之，占甫知道我的梦，他劝我为天下苍生，切不可徇私”。

“我犹豫许久，眼见着冥观越来越难以自控，有一次甚至当着我的面，突然暴起杀了一旁的侍从，只是因为那侍从多说了一句话”。

“那侍从跟着他有百年之久了。自那之后，冥观越发不可理喻，每日死在他手中三四人都只是常态，若是碰上他心情低落，冥殿里所有人都得遭殃。当然，自梦境伊始，他心情就没有好过”。

“我每日看着他觉得痛苦，也不知道他的内心是否更加煎熬，可那又有什么办法？!”

“他一遍遍问我，墨越因何而死，可我也不知道！”

“后来他叫我走，我以为他察觉到什么了。”重明苦笑，“许久之后我才知道，他那时只是不想我看着他，跟着他一块痛苦”。

“可我竟也不信他，只跟着占甫一起去布局，去邀天下强者，共抗冥界”。

“打着拯救天下苍生的旗号，做出排除异己的卑劣行径。如此，我们与所谓滥杀无辜的冥观又有何不同?”重明摇头叹息“这天下是我们的天下，又何尝不是冥界的?天下苍生不也包容着冥界众人?”

“冥界打压我们是错的，难道我们**冥界就是正确的吗？”

“总有一方要站在巅峰，谁能确定每个强者都能像墨越神上一样，广施仁爱。即便冥观做的不如上一任，也不该害他至如此地步……”重明深吸一口气。

三人感觉到一股冷风倒灌进山洞里，陆吾紧了紧衣领，朱墨冷得缩脖子，映玄晔稍稍侧身靠近，朱墨感觉到他身上传来阵阵暖意，好受了许多。

“扯远了，我接着说……”重明抱歉，随后道“我说到哪了来着？缺了一魄就是麻烦，有时候记不住事，唉——”

他这一声长叹，又吹起阴风，朱墨冻得打哆嗦，干脆挨近映玄晔，暖意随着两人相触的手臂流经朱墨全身。麒麟本命主火，映玄晔简直跟个移动火炉似的，朱墨舒服极了。

陆吾撇了撇嘴，离他二人远远的，对重明道“你说跟着占甫一起谋划封印冥界一事!”

“喔，对，”重明恍然记起，“不过我不知道占甫是想封印整个冥界，他跟我说的是，控制住冥观，留其性命。”

“那日，他以我名义邀冥观来此一战，随后又让六界众人设下埋伏等冥观上钩”。

“冥观那大傻子或许根本不知道，我为何突然翻脸无情，他自然是来了，进了提前便设好的局”。

“后来得知是占甫布梦境引冥观心绪不宁，我才想到，或许占甫在骗我，从始至终，包括那个预言。先前预言我从来都是在清醒状态下看到未来之事，只那一次在梦中看到冥观与天下为敌”。

“就那一次，我甚至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预知!”

“如此说来，这预言也只是根据现状进行推演测算。若是主观意识改变，结果就不一定与预言相合。说到底，”朱墨停顿，望向重明道，“是在于你自己的心”。

“不错，若我只当那是个梦，或许就不会对冥观有所猜忌，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不会有这后来的许多事”重明轻声叹道，“可笑我一生以预言能力为傲，终也被它所累!”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预言不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