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佛修渡人难渡己

朱墨带映玄晔回到黑岩山,二人特意避开哨卡,却没想到还是在家门口的院子里遇到一个小哨兵。

院子里倒没有其他人,也不见屋里有人的响动,朱墨料想狐族大多数年轻修者都跟着占甫去北辛修城防了,族里人少也不奇怪。

朱墨走向廊柱后的小哨兵,故作严肃地沉声:“阿劼,干什么呢?”

小家伙正背对着二人,蹲在柱子后面,听到声音稍稍瑟缩了一下。

朱墨一边向小孩走过去,一边笑着对映玄晔道,“黑劼,我小侄子,他呀,一准是在偷吃……”

话说到一半,朱墨突然察觉到不对劲,他没有感受到前方有活物的气息!

“阿劼!”朱墨脸色一变,猛的冲上前几步,抱起黑劼,将他转过身来。

映入朱墨眼中的,是一张与黑劼一模一样,却没有了眼珠的孩童面孔。小孩动作缓慢的歪歪头,似乎是在用那双不存在的眼珠分辨眼前的东西。

朱墨心神大震,这一幕与他在陆家村遇到的那个孩子何其相似,只是这回小孩变成了他的亲族。

“阿劼?阿劼!!”朱墨试图与黑劼交流。听到声音的小孩愣了一下,却没有任何回应。朱墨不死心,捻诀试图与阿劼魂魄交流。

他明白有些灵力低微的幼童被做成假人后会失去部分感官或者表达能力,幸好他境界恢复至神上境,现在能够看到生人魂魄,也许阿劼还能救……

朱墨没来得及再多想,抬手就要探出法诀。

“朱墨!”映玄晔拦住他,不得不提醒道,“这孩子太小了,他的魂魄没办法承受法诀的试探”。

“是啊,太小了!”朱墨眼中难掩伤痛,心头又有压抑不住腾起的愤怒:“这么小的孩子,却被人生生做成假人!”

“究竟……是谁?”随话音落下的是自朱墨周身散出的强劲威势。

威压之下,周围灵气极速波动,朱墨疑惑地伸手去探,才发现是幻境“又是幻境!”

一经发觉,朱墨挥手便破了这幻境,院中场景才真实地出现在眼前。

可满院的黑狐族尸体让朱墨险些失控,不必走近去查看,光是铺面而来的血腥气就足以证明,这些人都是刚死不久。

映玄晔就近查看几具尸身,“都在一击致命且面容安详,死前几乎没有挣扎过”。

两人都知道,这种死法很大可能就是在幻境中被人取了性命。能在这么短时间来到狐族用幻境杀人的还能有谁?

朱墨不相信如果是映卿过来黑岩山,外祖和狐族众人能不设防。

如果不是映卿,那就只有那个人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幻境。

是了,只有占梵能够光明正大又不惹人怀疑来黑狐族,按照朱墨对外祖的了解,恐怕外祖还会对这个白狐族高境修者礼遇有加。

朱墨忍不住懊恼,“我太大意了,不该让那么多修者去北辛的。”只顾着城防建设,却没想到后方失守。

一想到占梵,朱墨就觉得心寒,他没想到占梵下手如此狠辣决绝。

当务之急是得找到外祖,朱墨正想拿出传音玉珠,却突然听见一声巨响,从后山传来。

朱墨二人立即往后山赶过去。

后山的狐族尸首比刚才那小院内的还要多上数十倍,前方便是巨响传出的地方。

朱墨迅速跑过去,却见两方人对峙,浮在半空之中的映卿和占梵,而下方山谷里剩下的黑狐族正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结界。

结界一旁有一巨石,大概是方才被砸在结界上弄出的声响。朱墨迅速扫了一眼山谷,外祖在里面支撑结界,还有几个长老也在。

“大公子?大公子来了!大公子来救我们了!”有人看到了朱墨,谷里正惶恐不安的人立即欣喜若狂。

“哼哼,高兴的太早了点吧!”映卿冷笑,看也没看朱墨,抬眼示意占梵,占梵随手一道法诀掷向结界。

朱墨立即飞身上去,挡下这一击,而后持剑刺向映卿。

映卿微微一笑,并不出手,只是后退几步,将位置让给占梵。

占梵面容冰冷,好像眼前人并不是多年好友:“要杀他,先杀了我”。

“占梵?!你是白狐族人,怎么可以帮着他残害同族?”朱墨一想到被做成纸人的黑劼就难以压制怒火。

占梵神色丝毫不变,他好像根本无法理解到旁人的情绪,淡道“同族?我不知道什么同族,我只知道我的命是师父给的,师父要做的事就是我要做的事!”

朱墨现在才觉得有些看不懂他了,但仍咬牙质问道:“你,怎么会这样?映卿在害人哪!”

占梵看着朱墨那样真切的眼神,叹了口气,没再摆出陌生敌对的态度:“朱墨,你不必劝我,凡俗的是非观于我而言,远远比不上师父的安危,你明白吗?如果不是师父让我接近你,我根本不会和你有过多接触的。你今日要战便与我战一场,不必当我是狐族占梵,只当我是师父门下弟子就好”。

“映卿所做之事,你全都知道?他用白狐族修者炼魂,他对青鸾和陆吾做的事,你都知道?”朱墨难以置信怎么会有人对此类惨事无动于衷。

占梵眼中没有泛起一丝波澜,只平静陈述:“对,所有的一切,我全部一清二楚。包括当年在陆家村那些假人,是我去告诉魔帝,用那些人当试验品就可以救你,事成之后,我可以帮他超度那些人的怨气,将他们制成假人。冥观也是我引去不越山的,师父要冥观死,但我杀不了冥观,就只能借你的手。”

朱墨万万没想到,竟然从那么早他们就开始关注自己,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占梵:“你修佛法?你是那个大佛修?为什么我一点都察觉不到”

占梵神色淡淡,好像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没有一丝活力的样子,说话语调不带起伏:“是的,我天生佛骨,佛门道法对我来说是与生俱来的能力,我的本生能力只要稍加隐藏,即便是高境修者也难以察觉”。

朱墨看着他一派淡然的面容,只觉得荒唐又违和。

世人说佛修慈悲,淡看红尘,占梵却是怜悯之心半点也无,反倒漠视人命!不……他不只是没有悲悯,而是无感无情,无喜无悲,也许他早已隔绝对七情六欲的感知,所以才能摆出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细想想这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看破红尘!

朱墨:“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没有任何要做的事,只是师父要让狐族消失,所以……”

“那你呢?”朱墨突然问他,“你不也是狐族吗?”

“我?”占梵有一瞬间迷茫,但很快清醒,他侧头看了看映卿,淡然道,“如果师父需要我死的话,我会让师父如愿”。

映卿闻言只是笑道:“大公子是想策反我的徒儿吗?可惜,他是我的徒弟,只会听我的”。

占梵一眨不眨地看着映卿:“是的,我会听师父的话”。

朱墨无法理解他对映卿忠诚至死的态度,也不再多言,只提剑攻上去,二人缠斗起来。

映卿退至山头,将战场让给他们。

映玄晔双臂交叠抱在胸前,盯着映卿。

映卿:“殿下不必盯我盯得这么紧,我不会跑的。”

映玄晔冷哼一声,“便是让你跑,你也跑不掉了”。

映卿淡淡一笑:“殿下知我!”

“我可不想知你,只是苏哲传回来的消息,说苏覃魂魄已散,怕是你这边支撑不住了吧?”映玄晔挑眉看他,总归映卿没有对朱墨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所以他对映卿也没有杀心。

映卿不再掩饰身体的衰颓之势,他压抑着咳了两声。

“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将自己的魂力供给苏覃和陆吾又能撑多久?”

映卿:“当然是为了削弱仙魔二界,哦,还有冥界。我知道殿下你虽为麒麟王族,却不会为妖界兴盛而主动挑起战争,所以,就只有我来当这个恶人了!”

映玄晔:“你是在怪我不为妖界前途着想?一旦发动战争,受苦的是谁,你有想过吗?”

“我不敢怪殿下,”映卿态度还算平和,“殿下你不出手自然有你的顾虑,殿下仁善,顾及底下民众本没有错,可要想登上顶峰总要有所牺牲,不能牺牲妖界民众,那就只能在其他地方找些东西替代了”。

映玄晔不知道该不该夸他为妖界尽心,“你可真是疯子,连自己都可以牺牲,我问你,你当初为何要将玉圭碎块送给朱墨?”

映卿,“那殿下又是为何要拿走红玉髓呢?”

映玄晔相当不喜欢他不回答自己:“你知道什么,我拿走红玉是为他好!”

“为他好?你阻止他重回巅峰境界是为他好?咳咳……”映卿又忍不住咳嗽,他努力平复着呼吸。

映玄晔:“重回巅峰境?说得轻巧!他站在最高处,只会被天道不容!你以为当年晗江城劈了上百道的紫金天雷真的是慕蹊渊能召得出来的吗?

慕蹊渊不过是上苍手里的刀,上苍要借龙族的手灭掉能够威胁天道的任何人。能够成功修得注灵回魂术的人,岂不正是在挑战天道,这样一个对功法修炼臻至顶峰的人,如何被天道所容?我所做之事都是为了让他平安度过这一生。”

此言勾起当年回忆,映卿禁不住冷笑起来,“与其庸庸碌碌了此残生,不如轰轰烈烈地死。他便是被你们这些人拖累,才没有走到他该走上的路,本该问鼎苍穹,却落得人鬼不知其名!

史书上可以写冥观那样卑贱的山魅、烛隅和陆吾那样的爬虫,甚至连重明那只傻鸟都能青史留名,如墨越神上这样开天辟地以来最强的王者却未能落名其上,这样的史书,书的是哪家事?算得上什么史?!没有墨越神上的史书,合该被扔进火里烧成灰烬。你就是不信他,你就不愿意看看,他与天道,谁胜,谁负……咳咳……咳……”

映玄晔不欲与他争辩,但这人话里话外总在指责他,任谁都忍不住气恼:“于你而言,他的失败只会让你失望,可我呢,我怎么敢拿他的命去赌!我绝不可能亲眼看着他第二次消失!”

“可是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他赢了!天道也要避其锋芒!”映卿摇头叹息:“墨越神上也曾是我映卿此生唯一敬仰之人!体恤臣下、怜悯弱小、不以种族论事,他对每一个妖界人都很好。他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没有生在我族!!”

映卿突然抓住映玄晔的手,情绪激动道“如果你帮帮我,你愿意站在我这边,朱墨就可以变成我们的族人,他可以带领我族问鼎天下。”

映玄晔皱眉,甩开他,“别再发疯了,他根本无意于帝位,我也不会帮你争权”。

映卿本就是强弩之末,这一下直接把他甩到地上。

而不远处的占梵一眼看来,就是映玄晔对他师父动手了。

“师父!”占梵立刻脱身往这边来。

朱墨也随着过来,方才打斗他没下死手,占梵也只守不攻,以至于双方都没有伤处。

朱墨一过来就见映卿侧伏在地,嘴里咯出血来,面色灰败,分明是脏气枯竭的样子,这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造成的伤,更不可能是映玄晔伤的他。

占梵焦急万分,慌忙掏出药瓶,将药丸喂到映卿嘴里,“师父,师父吃药,吃了药就没事了”。

朱墨神色复杂,“他,这是怎么了?”

映玄晔:“修炼魂禁术总得付出点代价,他的魂魄都拿去供养苏覃和陆吾了”。

映卿勉强吞了两粒凝魂丹,气息稍稍平顺,他拍拍占梵的手背,轻声叮嘱道“梵儿,我知道你本也不愿插手尘世之事的,待我死后,你就…咳…就去修你的道吧!”

“不,我要跟着师父,师父说过,要带我修行,我永远都要跟着师父!”占梵抬手替映卿擦掉唇边血渍。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但真的到了这一刻,占梵还是忍不住难过。

修习禁术者不会有来生,他往后就只能守着一具不会说话也没有体温的尸首了,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他可以渡世人,却不能渡他的师父。

占梵转过头,忍不住痛哭,但又刻意压抑声音,以至于涕泗横流,泪湿了衣襟。

大概是凝魂丹起了作用,映卿面色稍微好一些,他平静道:“我映卿此生虽未能完成大愿,但也为妖界鞠躬尽瘁,无愧于祖先,无愧于妖界后人,唯独,唯独拖累了我这徒儿,他本该不问世事,一心修佛,却被我所累,耽搁在凡尘中,我……”

占梵急切地制止他说这样的话“师父?!师父你别这样说,能跟着师父,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事。”

朱墨见此情形,也没法再向映卿讨他杀人的债了,只好转身离开。

映卿见朱墨要走,便开口阻止,“大公子可能听我一言?”

朱墨停下:“你说吧!”

映卿:“所有的对狐族不利之事,皆是为我指使,我死之后,希望大公子不要迁怒我的徒弟和麒麟族人”。

映卿突然病的要死,本就让朱墨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正不痛快,还要听他在这里啰嗦,更是烦上加烦。

朱墨一听他居然还敢提要求,顿时遏制不住地怒火翻腾:“那你杀我白狐族五千修者,黑岩山这不下百人,该如何算?”

朱墨觉得映卿这算盘打的是真好,六界之中能与妖界比肩的只有仙魔二界,还有一个不确定性质的冥观。映卿削弱仙、魔、冥三界实力,利用朱墨对付冥观,还毁狐族根基,又想用自己的死消除朱墨对他的仇恨。往后若是朱墨想要得天下,狐族兵力不够,就只能依靠妖界,届时即便成功得到帝位,麒麟族作为有功之臣,又兵力强大,地位绝对不会低。

若是朱墨无意争夺天下,那更好,妖界从今后就是最强一界。

“你想用你的死将仇怨一笔勾销,凭什么?你有你的徒弟给你料理后事,可我的族人与你无冤无仇,被你害得全家覆灭,连个收尸的后人都没有!”朱墨一想到还有三条孤魂在九琰圭中栖身就难掩愤怒,“你还能在这里和我谈条件,谁替我的族人申冤?!就因为他们法力不如你,他们就该死吗?就该被你用炼魂禁术害得无法入轮回吗?!”

映卿在他的怒吼下一言不发,占梵却忍不了师父受辱,“朱墨!你别再说了,你要赔他们,可以,拿我的命赔给他们!”

映卿立刻制止,“不,一切事都是我指使,梵儿他也不愿伤害狐族的,他也是狐族人”。

朱墨看都没看占梵一眼,只冷嘲道:“他是狐族人?他还知道狐族?!”

映卿思虑片刻,闭上眼复又睁开,尽量让自己冷静地开口道,“我给狐族赔罪,我去白雪崖给狐族磕头认罪!”

朱墨当即道:“好,那就从山下三步一叩首,九步一跪拜,一步步当着各族的面拜上山”。

映卿犹豫了,他一生居高位,手握重权,给狐族磕头已然是他能做出最大的让步,但要不顾众人眼光,三拜九叩上山实在太为难他了。

占梵猛的摇头,大声制止:“不,不行,我师父有伤在身,根本不能这样做!让我替我师父去,朱墨,我替师父去”。

朱墨:“可以,那就带着你师父一起,让你师父在一旁跟你一起上山,让天下人都来看看,你们师徒的罪行!”

一听占梵要代他认罪,映卿更不同意“不,我去就够了!”

总归他要死了,身后名好或者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呢?但是占梵不一样,占梵还要活下去,怎么可以背负这样的罪责,遭天下人唾骂。

“你们自己商量吧,三日后我要在白雪崖见到你们”说完,朱墨便头也不回地去谷下接外祖和黑狐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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