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都留给新生们平复精神,从此与灵体同吃同住,即使对于精心挑选的八字纯阳的少年少女们来说,也需要一点适应的时间。柳璨精神疲惫的很,表示自己需要和那位老爷爷进行一点感情交流,于是先回屋躺着了。
步朝北躺在了床上,用手臂挡着自己的眼睛,她铺了蓝色格子的床单,配上学校固定的耐脏的浅蓝色窗帘,厢房的光线本来就弱,淡淡的天光洒了进来,步朝北感觉有什么冷水一样的东西从自己的身体里流了出来,在一边聚拢了起来,变成了一个人形坐在了自己的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屋内的温度一下子冷了下去,冰冷刺骨,步朝北将手臂拿了下来,第二次看向这个被称为1号的灵体。
青年男性,高而偏瘦,全身覆盖在薄薄的黑色中,似乎为了让她看清楚一些,他一点点地将笼罩住自己的血污墨色收敛了起来,属于恶鬼的长指甲和黑雾散去,几乎像个普通人类一样的灵体依旧看不清脸。
他的手指很长,上面匀均地覆着皮肉,这是一双处尊养优的人才会有的手,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步朝北,从头到脚,似乎在盘算着从哪里吃起来比较美味一般,步朝北感觉这个灵体身上属于人的部分已经淡泊的几乎不存在了。
在她过去的经验中,这样的灵体是攻击性最强,最不讲道理的,他早已淡忘为人的感觉,比方说电影里的贞子或者伽椰子,只要看到鲜活的生命就会不快,无差别地乱搞一通。
不,与其说他已经淡忘作为人的感觉,不如说他身上一丝一毫和人类相仿的气息都没有,生前估计就是个薄凉无情的人。
忘川学院的创始人是有多想不开,才会选择这样一个灵体啊。
然而步朝北已经没法去问他老人家,传说中说他死在黄河之底,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副被鱼龙啃光的骨架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反正就埋了。
他老人家的鬼魂倒是也没有冲回来说你们这群傻缺哭错坟了,看来应该是本人。
步朝北能感到灵体在审视她,然后不发一言地回归到了她的体内,她感到了更加的疲惫,昏睡了过去。
睡眠中似乎听见有人在喊她,然而她没有醒来。
她醒来的时候是被起床铃叫了起来,回荡在一年级女生宿舍里的铃声是不知道谁选择的相当恶趣味的一首,来自乌盆记的那个相当倒霉的鬼魂的唱段,她坐了起来,发现自己睡了近二十个小时。
“昨晚我们将近二十个新生出去吃东西,我来叫你,你一直在睡。”柳璨说,她是个不折不扣的漂亮女孩,在忘川学院的难看校服的加持下,依旧显得光彩照人。
校服包括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裙子或者是长裤,柳璨无疑是选择了裤子,将白色衬衫的边角压了进去,显得干净而挺拔,就像那种怀旧青春片海报上的女主角,少女的眉眼匀称,骨肉均婷,她拉起步朝北的手的时候,步朝北听见了有人在窃窃私语。
柳璨没有告诉步朝北,昨晚的时候,某些人将不愿带上步朝北一起出去已经写在了脸上。
“没关系的,朝北,”柳璨昨天试图安慰步朝北的时候说,“你活着的时候我肯定和你在一起,你要是真的跪了我就继续努力,早晚有一天搞死那个家伙。”
“说不定托你的福我就能青史留名了呢。”她说。
步朝北倒是看上去没那么难过,她松了口气。
“一定会有办法的。”她说,“也许只是别人的使用方式不对,说不定你能和他处得来呢。”
男生们都想坐在柳璨的身边,新入学的学生分成了三个班,按照入学考试来划分,1班,2班与3班,柳璨在第一张名单的末尾几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旁边的学生聒噪着1班太苦了,好像只有四个女生。
“但是最漂亮的那个在你们班啊。”另外一个拍了拍他的肩膀。
柳璨从头到尾又数了一遍,是五个啊。
步朝北看着她摇了摇头。
森森的恶意在他们还没走到同一个班级里似乎就无声地散发开了,对于班上有一个人拥有了鬼王这件事,有人是恐惧,有人则是嫉妒。
虽然拥有鬼王的各个早早死于非命,但是不可否认,他们也声名显赫。
有鬼王的强大背书,在翻车前,可谓是开了挂一样顺利。
有人心中甚至阴暗地想,就算翻车又如何呢,能爽一时是一时啊。
步朝北安静地坐在了柳璨的身边,一排坐八个人,柳璨选择的位置在第三排靠窗,她从小就喜欢教室中间的一排,步朝北在普通中学里认识她的时候,她也坐在班级的中间。
学生们由躁动地走来走去,由于昨天已经相约出去互相认识了,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聊天,教师中唯一一个没有参加任何活动的只有一口气睡到了天亮的步朝北。
少女安静地扶了扶眼镜,在纸上写写画画着,直到被点到了名字。
“哪位是步朝北同学。”这是他们的班主任走进教室里维持秩序,做完自我介绍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少女举起了右手,素色的表盘在忘川的阳光下折射着淡雅的光泽,“老师,我是步朝北。”
她抬起眼睛,看到了这个成为了他们班主任的年轻男子。
这个人刚刚进门的时候就勾起了学生们的一片哄笑,因为他的外形实在过于惨淡,尤为惨淡的是他的头发,他似乎饱受脱发的困扰,不到三十岁的青年看上去快要秃了,头发稀疏而单薄,他穿着学校里统一的黑色中山装,清瘦而微微驼背,简直混进街头早上遛鸟的老大爷中毫无违和感。
他姓南,这是一个由表及里有名有实全身上下都写着我太难了的男人。
“大家都认识她了吧,”青年的目光从学生的头顶上过了过,“我听说开学典礼上步同学发生了一点不愉快的事情。”
“简直是血赚好不好。”男生们爆发出了哄笑。
“安静,安静,”青年教师拍了拍桌子,“不管是血赚还是血亏,总而言之,既然认识了就是同学了。”
“如果谁打算去欺负步同学的话,提前和我报备一下,这年头忘川的骨灰盒不好买。”教师露出了一个笑容,写满了不怀好意。
“她不欺负我们就好。”坐在第一排的一个男生低声说。
“嗯,有道理,”青年教师笑着说,“不过,如果谁和步同学有矛盾了,要知道你们南老师我很怂的,从本能上我是会支持步同学的。”
步朝北低下了头,笑了笑。
“他这是在给你树敌吧。”她听见有人说。
“你还能让他怎么办呢?”步朝北轻松地说,然而下一秒钟她反应了过来,刚才的声音不是柳璨的。
那声音更低更细碎,像是由自己的脑子发出来的。
是那个灵体,那个灵体在和自己传音。
据说有些人和穷凶极恶的灵体共生之后会慢慢变得阴暗和难以靠近,被影响了心智。
步朝北不动声色地翻开新发的书来看,好像没有反应过来那是那个灵体说的话一样。
她听见有人在她的耳边细细地切了一声,四周散发出的淡淡的无人注意的黑气回到了她的身体,然后恢复了安静。
第一堂课颇为平平无奇,也就是发发书,讲讲注意事项。
“同学们,第一条守则幽冥背阴山学生是不可以去的,转过山就彻底是死人的地盘了。”青年严肃地强调着,“当然如果被鬼蛊惑了发现自己已经翻过去了,打电话八个零,我们会派人去救你的。”
“大概一百五十年没因为这种事情死人了,但是总归还是不要过去的,因为就算被救回来,精神也会受到重创,搞不好会休学一年的。”教师说。
“南老师我的头发是这么吓没的,”他平静地说,“第二条守则,鬼魂说什么都要思考一下,鬼和人一样,有些就是谎话连篇,拿出你家长教你警戒陌生人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的素质来对付鬼魂。”
“第三条守则,善待你的同事,”教师说,“我猜同学们在通灵前都对自己共生的灵体有点幻想,但是不论如何,来到你身上的就是和你最有缘份的,请善待你的同事,不要因为心理落差怎样怎样,他们又不是你的父母,没必要惯着你们。”
“你们是同事,是共生体,将来要出生入死的。”
“如果你嫌他不够强,那么请你努力变得强一些,如果你嫌他不够漂亮,你可以自己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如果你嫌他性格不好,你不如去理解他一下,没有人天生就会笑脸迎人。”
柳璨看了一眼步朝北,用口型说我已经和老爷爷处好关系了。
老爷爷就老爷爷吧,她已经接受现实了。
步朝北整理着东西,课程对她来说应该是完全对付的了的,她想自己也许真的需要变强,她还有想做的事情,不能早早地被什么莫名其妙的1号鬼王杀掉。
然而当她吃过午饭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东西被人都扔在了地上,坐在前排的学生说是中午窗子没关的事情,步朝北淡淡地点了点头,把东西都捡了起来,放回了抽屉,她坐了下来,打开一本书看了起来。
下午开始正式上课了。
各路老师登场亮相,有基础学科的,也有特殊教育的,班主任教授的课程就是传说中重点中的重点的灵体课,教你如何和你的同事和睦相处。
在人的身体中的时候,灵体会进入类似沉睡的状态,否则这种课程被他们听到了也是很尬的,步朝北想,她听见老师在讲台上的声音,“你们昨天的时候大概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灵体的名字了吧。”
步朝北看向了周围,所有人都在点头。
她不清楚。
南老师的眼睛看了她一眼,迅速又转走了,“看来大家都知道了啊。”
“那么第一步还是颇为顺利的。”
敢情她第一步还没迈出去呢,步朝北想。
在安排大家放灵体的雾化状态出来和它聊聊天的时候,教室里一片混乱,青年老师走到了步朝北的身边,步朝北注意到他有一双犀锐的眼睛,看向你的时候有一种自己被看透了的错觉。
“你上午的时候,已经和它说过话了吧。”老师问道。
“是的。”步朝北低声说。
“你不知道他的名字,”老师说,“没关系,从前的也都是这个样子的。”
“你只要尽量去做就好了,”他笑了笑,“也许就创造奇迹了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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