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朝北看着洗手间的镜子,她的脖子被林镇殊的强拉硬拽勒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差点被他勒死了啊,步朝北想,这个小少爷还真是草菅人命。
她在镜子中看到了另一个人,确切来说,是1号。
1号看上去面无表情,他垂下狭长的凤目,低头看着步朝北,眼底隐隐流出一线绯红色的光,“看上去吃亏了呢,小姑娘。”
“是啊。”步朝北揉着脖子上的痕迹,轻声说,“不过这里是女厕。”
1号表示了淡淡的不屑,然而他还是回去了。
关于钟霖和林镇殊放学后别走的事情迅速传开了,步朝北走出厕所的时候听见走廊上的人在议论这件事,看来到时候估计会有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
世家子弟就是有这点不好,回头率过高,不过就算是普通学生打架斗殴,估计都得有一群围观的,这个年纪的学生本来就是这样的,无风好起千层浪,学习本来一成不变无聊至极,如果有这种不太寻常的事情,大家多半都能激动疯了。
“听说了吗,林家和钟家打起来了。”
步朝北想,这句话还真是有歧义呢,林家和钟家打起来那可真是件震撼圈子的大事。
不管怎么说,她是吃大亏了。
脖子上的伤痕摸起来有点烫,肿了起来,柳璨建议步朝北去校医院搞点药来擦上,步朝北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痊愈。
柳璨摇了摇头,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人还真是下手没轻没重。”
他要是有轻重,袁学长怎么会躺在医院里,步朝北想,不过除了她之外应该没有太多人知道袁学长究竟是怎么进医院的。
柳璨说得对,她们的确应该设法去看看他。
“如果不愿意,那就不去,他又能把你怎么样。”柳璨说,“你午饭就没吃,晚饭一起去吃吧。”
步朝北摇了摇头。
“我就是不太想吃。”她揉了揉额头,轻声说。
说实话,她心里的确有点乱,一分钟能过无数个念头,她需要找到一个办法。
一枯一荣在夕阳下镀上了一层桃红色,忘川的晚霞是紫色的,一层一层地晕染,而东边已经成为深蓝色的天空上点着疏星,西边云烧,东边子夜,含混而暧昧,宛如忘川此地本身一样,处于生与死的交接之地。
柳璨咕哝着给你买巧克力吃不吃地走了出去,1号显现了身形。
他换了一套衣服。
中规中矩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长发被松散地扎了起来,发梢落在肩头,他的目光看着窗外,高大的窗子在教室内投下大片晚霞的金红,他伸出了一只手,指着窗外。
“你在想那两个人。”
“是啊,”步朝北承认道,她转着笔,努力把注意力拉回到作业上,心理上来说,她更希望钟霖赢。
四大家族中,唯有钟家不收子弟,然而实际上,现在钟家是他们中最式微的一个。
如此说来收子弟虽然残忍,但也不乏道理。
林镇殊说钟霖入学就是为了得到1号,步朝北想,也许吧,但是现在1号在她的身上。
1号选择了她。
灵体看上去年纪颇轻,步朝北想,1号看上去绝不超过三十岁,是最骄傲而飞扬跋扈的年纪,南老师曾说过,灵体在生前活得越不如意,成为鬼魂之后就会越强悍,所以越强大的灵体越难以驯服,因为他们本来心理多半都有问题。
有的灵体会看上去相当可怖,比方说吊死鬼也许死后还会伸着舌头,比方说出了什么意外死的,会经常把自己的头摘下来把玩。
这些1号都没有。
他裸露出的脖颈苍白而干净,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痕,手腕上也是,“在研究我是怎么死的吗,小姑娘。”1号露出了一个嘲讽至极的神情,“还记得中庭那只画皮是怎么死的么?”
“没有足够的实力却想窥探不合适的秘密。”1号扯起嘴角笑了笑,步朝北感到一股寒气从后背升起,寒毛根根直立。
“这种人是正在有技巧的自杀。”1号说道。
步朝北承认他说的是对的。
她放弃了观察1号,1号似乎依旧不满。
“这里杂鱼太多了。”步朝北听见了中庭林镇殊的声音,她伏在窗口向下看去,少年轻蔑地扬起了下巴,“如果钟大班长有胆子的话,我们午夜去幽冥背阴山前面打啊。”
“我打赌,到那里就没有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人败坏兴致了。”林镇殊说道。
钟霖捏了捏指节,“我倒是乐意奉陪,可惜我担心你找不到路。”
林镇殊的神情估计会变得相当精彩,步朝北用力推了推眼镜,发现自己还是放弃看清的念头吧,距离太远,视力太差,还真是悲伤。
幽冥背阴山,还真敢说啊。
按照惯例,禁地就是给这些无法无天的年轻人们闯的,步朝北想,她打开了今天的第三罐咖啡,准备喝下去。
林镇殊找不到路还真是个声名在外的弱点呢,步朝北喝了一口咖啡,她感觉自己胃里很空,但是脑子却在迅速运转着。
1号静静地坐在她的桌子上,过了一会,他开口问道,“你去吗?”
“幽冥背阴山吗?”步朝北答道,“我不知道。”
“我也许应该去,”步朝北低声说,“但是毕竟是有风险的。”
“富贵险中求。”1号轻声说,“这不是你们人类的话吗?”
“是。”步朝北说,1号很疏离,他似乎根本没有任何身为人类的记忆了,每次提起人类都是你们,从来没有一次是脱口而出习惯性的我们。
“听上去您很想去。”步朝北说。
“听着您很别扭。”1号说。
“礼多人不怪,这也是我们人类的话。”步朝北说,“如果您想过去,我自然可以。”
1号应了一声。
“许久没有活动过了。”1号说道,“幽冥背阴山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步朝北明白,这大概是三年级才会学习的如何和灵体一同战斗,但是现在1号就要求自己去尝试了,而且是去幽冥背阴山那种地方。
搞不好他就可以换个宿主了。
步朝北出了口气,“我后悔没有吃晚饭了。”
柳璨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了两条巧克力,然后开始数落她的不是。
“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吃饭有多么的孤单寂寞又可怜。”柳璨眨了眨眼睛,扬了扬手中的粉色信封,“还有了一场艳遇。”
“艳遇,”步朝北说,“那么看来对方长得不错是吗?”
“嗯。”柳璨出了口气,她拒绝了礼物,只收下了卡片。
步朝北知道柳璨从未接受过任何男生的表白。
大概有某些特殊的原因吧,步朝北想,她计划着晚自习之后的事情,手机充好电比较重要,毕竟如果有什么不测打一下八个零,据南老师说十分钟后就有专业人士去救她。
步朝北有点意外这样浪费人力的行为为什么不会被记大过。
“如果你能撑上十分钟还健全,你就是万众挑一的人才,学校培养你还来不及呢。”南老师是这么回答的,步朝北觉得有道理。
无人死亡不意味着医院里没有躺着的。
绝大多数误入幽冥背阴山的人,都成了一辈子无法痊愈的残疾。
步朝北买了点宵夜,找了一件外套,将一切要用的塞进了书包,在学校门禁关闭前走了出去。
忘川学院没有走读生,但是鉴于有时候会有家长过来探望孩子,因此偶尔的夜不归宿只要请假也是会通过的。
步朝北走出了校门,搭上了门口的那辆公交,它的终点站再往前走二十分钟左右,就是传说中的幽冥背阴山了。
将近十一点钟的公交上人很少,师傅显得无精打采,车厢内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广播。
播报着最近某市灵体活动异常,有几位我司人员建立了功勋,特此表彰。
步朝北坐在最高的最后一排上,默默地吃着面包,巧克力浆的夹心很甜,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紧张。
连着熬夜这么久,会不会成仙,步朝北想。
自己多半是想多了,她自己回答道。
“你还真的去了。”她听见了1号的声音,发现他坐在了身边的位置上,看着窗外沉沉的黑暗,红色的眼睛在夜色里如同沉淀的陈年血渍。
“您说过,弱者拥有它不配拥有的东西本身就是犯罪。”步朝北轻声说,“我一生清白,不想这么犯罪。”
1号似乎笑了一下。
“你的确有趣。”他说。
终点站只是个小小的破旧的牌子,把步朝北扔下了之后,师傅飞也似的开走了,车灯瞬间消失在了黑暗中,步朝北摸出了一个手摇式手电,照亮了一小块来路。
它的光亮是紫色的,发电原理是磁石和电圈,显然有些年头了,不过步朝北很喜欢它。
这是她母亲送给她的礼物,在当时还是个奇巧的东西。
手电的上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划痕,光亮稳定而安静,少女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灵体走在她的身后,如果不是周围过于阴森的景象,多半还以为只是场踏春。
一块残破的牌子出现了路边,步朝北抬起手电照了照牌子,上面赫然写着五个血红色的小篆。
“幽冥背阴山。”
终于到了么,步朝北想,她看了一眼手表,时间是十一点四十五分,那两个要决斗的家伙估计也应该到了吧。
“你来这里干什么?”
她果然听见了一位的声音,步朝北转过头发现是钟霖,班长手中也拿着一个电筒,背着书包,灵体并未被放出来。
血红色的弦月挂在混沌的天空上,此地绝不寻常。
“林镇殊到了吗?”钟霖问道。
步朝北摇了摇头,“不太清楚,我刚到。”
钟霖的目光落在了1号的身上,只一瞬就马上移开了眼睛,仿佛被灼伤了一样。
他从未接触过那样的目光,极其冷厉与跋扈,仿佛无声地说着,谁给你的胆子竟敢看我。
他被那种威严所震慑,不得不低下了头。
钟霖出身钟家,权贵见过的也算是不少,但是这样的存在他还从未接触过,在这个灵体的面前,不是臣子即是尘埃,丝毫没有给自己任何平等交流的可能。
这就是,1号吗,少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了一口唾沫。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两个指针终于重合了。
“看来林镇殊那家伙是爽约了。”钟霖摇了摇头,然后下一秒种他就发现了异常。
天上的月亮不知在什么时候,幻化成了两个,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横亘在世界中央,午夜之时,阴阳交汇,门被打开了。
他根本不想和自己决斗,他不过想害死自己而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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