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照山深处,尸坑附近。
纪安悬挂在半空中,四肢无力的向下坠着,整个人毫无生气,看起来还依旧在睡梦里,对周围一切都无所察觉。
嗖声飞来的九幽引凭着蛮力切断了引骨与纪安之间的魄丝,没了引骨刻意的托举,纪安在半空中悬停一瞬,忽的开始忘下坠。
夙隗墨人还没到,幽澜鞭就先一步探了出来,长长一条泛着冷光,环住纪安腰身时却格外的小心翼翼。
幽澜被连人带鞭扯回了夙隗墨手上,纪安全身泛软,不知道是刚才颠簸还是魄丝受影响的缘故,这会唇色发白,不舒服的缩着眉毛,肉眼可见的脆弱。
纪安和九幽引才通心不久,熟练使用它还做不到,更何况九幽引刚才又没在他的身边,一个和猎户一样的普通人,被抽去魄丝之后会怎么样?
夙隗墨紧锁着眉,心里没底。
这下逼得引骨显露真身,但棘手的是,除了用剥离傀儡来达到减弱它力量的目的,怎么对抗它,还没有一个完整有效的办法。
江燎挺着身子在引骨头顶上打转,但这样总归撑不了多久。
夙隗墨看了眼半躺在自己身上的纪安,他眼珠转得极为缓慢,眼皮也沉沉的,好久才能合上一合,眸底显而易见的失去了些什么色彩。
七魄分别掌管人的喜、怒、哀、惧、爱、恶、欲。就夙隗墨目前的判断来讲,喜怒暂且是已经被引骨抽去了。
他抬眼看了看九幽引,示意它在这儿守着,将纪安轻放好后,才从地上起身。
江燎刻意地半张着眼,躲着引骨的眼神不去看他,那一双绿油油的眸子就算是在天光澈亮的时候也闪的发亮,盯着叫人胆寒。
魂诀锏不擅长近战,倒是更乐意于最后的致命一击,此刻正和引骨焦灼的拉扯着,碰都没碰到对方一下。
忽的,那虎啸声又怒气满满的吼了出来。
原来是夙隗墨的鞭子精准的抽到了引骨的熊壮后背上。
这一下,成功的将它的注意力转移,而当引骨看清夙隗墨那张过于清晰的脸时,前两只爪子下意识的抬起往后缩了缩。
他闪过一丝想要退却的意思,但又参透什么似的,多了几分底气的向前逼近。
背后传来火辣辣的疼,引骨呲着牙,后脚蓄力就要前蹬。
骤的,他离开地面的四肢在半空中僵住了——
两人后知后觉那是褚轶的罩钟。
不论是锻月阁还是香暖阁,又或是轩香苑或者其他,阁主、楼主作为一地领事,为了镇守一地之安宁,是不会轻易离开自己所掌控的组织的,褚轶自然不能除外。
而能将引骨定在原地的罩钟,就是褚轶自己的法器。
只能防御,不能攻击。
没多时,一行行飘逸的金字缓缓展现在夙隗墨和江燎面前,两人微抬着头蹙眉细看,喃喃读出:
“引骨,鬼妖,修千年以化人形,鬼亦十年,亦百年,皆不抵化人鬼妖也”
“以食人魂魄血肉为根源,先吸七魄,再食血肉,人无用时方吞三魂也”
这些听起来,并不像是褚轶自己会说的话。
这样想着,属于褚轶自己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
“引骨虽然是鬼妖,但好在还没有修成人形,有挽回余地。若人已被它残害成傀儡,当绵延引骨与傀儡之间的距离,伸断引骨在傀儡体内种下的自己的一缕魂丝;若有未成傀儡的人,想要收回魄丝,只有引骨彻底死了才可以”
“至于有没有取巧的办法……书上没写”
褚轶咳了两声,草草结束了。
对面两人还没来得及默声吐槽,就见罩钟一撤,原本卯足了劲冲向他们的引骨此刻骤然松了钳制,青面獠牙的扑过来了。
夙隗墨和江燎双双往边上一躲,咚的一声,引骨闷头撞到树上。
趁此间隙,夙隗墨敏锐地发现自己余光中某处地方有什么动静。
原先安静躺着的纪安,木头似的拖着僵硬的动作站了起来,瞳孔随着身子转了半圈,锁定了侧边方向一瞬惊愕的夙隗墨,抬着脚向他靠近。
“别过来!”夙隗墨当即出声警告“纪安?”
面前的人充耳不闻。
恍若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般,引骨转过身来晃了晃自己撞得不轻的脑袋,站在一旁看好戏,连另一侧准备好要出招的江燎都直接忽略了。
江燎:……这又哪出?
不会纪安的三魂七魄现在真的只剩三魂了吧?
左右为难,夙隗墨也是谨慎的半伸出手,纪安朝他进一步,他退一寸,直到两人之间近乎半臂距离,纪安这才停下。
紧接着,那张因失去几种情感而尽显呆滞的脸上,突然慢吞吞的开始扬起了一抹诡异的假笑。
像只牵动了脸上的皮,却没带着皮下的肉。
落针可闻的那几秒内,纪安带着笑容淡淡开口,一字一顿木然的望着夙隗墨,说:“老、板,你、真、好、看”
夙隗墨:嗯?
江燎:……
九幽引:???
这是什么……?
在场是人的,不是人的,都出奇默契的怔愣了那么一秒。
随后,江燎在心里自我否定地接了句:看来七魄还没被吸干净。
一天内接连遭受无数打击的引骨此刻连连叫苦,他朝着天将所有不甘化为怒吼,誓死要报仇雪恨的就要去咬纪安一口,将他变成彻头彻尾的傀儡,供它日夜不停的折磨、玩弄。
眼看情况不对,九幽引闻风而动,钻回纪安的颈间带着他连连后撤躲避。
心思冲动的引骨动作并没有那么敏捷,夙隗墨因此找到可乘之机。
幽澜鞭穿过影影相错的深棕树干,卧进引骨颈下,顺着它看不见的角度巧妙的转了一圈,将它的整个脑袋都箍紧。
窒息感随之而来,引骨挣扎着想要脱开但却不得其方法,只能虎头巴脑的乱窜。
江燎眼花缭乱,一人一虎转的他头晕,也不好插手,他低了低头,余光又忽的注意到了眼底黑黑的一片。
来活了……
江燎勾了勾唇角,转身嗖的一下不见人影。
那本就已经失去一半傀儡的尸坑里现在所剩无几,要比那些已经被运出去的陈旧不少,不管是衣着还是面容,有几个江燎只看一眼,就知道那是连三魂都失去了的。
两耳不闻身后事,一心顾搬傀儡。
江燎哼哧哼哧的把傀儡挂到魂决锏上,看那架势,像是要一次性的搬完,内心魂诀锏早已抗议,江燎依旧像是没听到似的,最终还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魂诀锏已飞出去十几米远,忽然上下震了震。
还在尸坑站着的江燎默声望着脚边,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心脏被什么东西揪了下,他缓缓俯身下去,第一次伸出手触摸到多年不见的父亲的脸上。
冷硬,粗糙。
毫无生气。
他沉着脸,将父亲扛在肩上,手脚并用的攥着斜坡上的散土爬了上来。
和能让他陷入幻境的那天不一样,现在这副躯壳上,又多了几道深的,刚开裂不久的伤痕,因为只剩皮,所以连新鲜血液也看不见了。
身边气压低的过分,就连呼吸声也清清楚楚,江燎缓缓抬起眼皮,死死的盯住还在挣扎的引骨。
片刻后,扭动脖子的声音嘎吱作响,魂诀锏完成任务飞回的那一瞬间,被江燎牢牢的攥紧掌心里。
几天来积压在心底的某种情绪倾泻而出,无法言喻,全都涌进了眼睛里,血丝布满,红光闪现。
在魂诀锏已然疲累之际,一主一契还是汇聚了所有力量,瞄着引骨作穿肉刺骨的致命一击。
夙隗墨被余波震得退后一步,原本牵连着幽澜鞭的手腕酸涩的卸了力,一时之间难以抬起。
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夙隗墨有些惊愕向江燎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他的异样。
江燎眼底猩红,力竭的大喘着气,脊背微弯,突然噗的一声,鲜红血液瞬间呕出。
魂诀锏早已化作原型挂到了江燎的耳垂上,空无止境的抖传遍了江燎全身,他单膝跪在地上用手虚虚的扶着,任由嘴角挂着血珠,一滴一滴靠下落。
夙隗墨骤然缩了下瞳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江燎身边,刚搭上他的肩,就听见一声有气无力的喃喃:“没事,没事……”
不愿多说什么,夙隗墨正想办法怎么把他和纪安二人先带出去,身后却不合时宜的又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鬼妖竟然这么难杀。
他迅速将织命唤出,将这任务交给它,织命也是毫不拖沓,扭着身子就要先往纪安那处方向去。
但意想不到的是,纪安脚下像与虎照山粘连上一样,怎么抽都抽不起来。
眼看引骨的势头渐起,织命顿了一瞬,直接转而抄起江燎就跑,把纪安这个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的人抛给夙隗墨了。
一溜烟不见影子后,夙隗墨没什么感情的侧了下肩,躲了引骨那不是特别稳当的一爪。
所有傀儡都已经被移至山脚下的安乐村,不知道现在那里是何情形,夙隗墨眯了眯眼,仿佛是要在瞬息间,察觉出对引骨的影响。
两双如狼似虎的眸子在一处相撞,谁也不输谁的暗暗带着锋芒盯紧,无声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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