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纪安一时分不清这句话是问谁的。
隐隐幽冥里,只能听见虚声,不见真人。
恍然而过的那一抹彩色,是夙隗墨几近惨白的脸,和滴滴下落的猩红血珠。
那是故意让他看到的。
哪怕心揪着,纪安也能非常肯定,他面对的是一场巨大的,为他量身打造的诱惑。
他在哪?
要怎么办?
他被引骨抽去了几条魄丝?
几个散乱的、拼凑不完整的问题始终在他脑子里飞来飞去,扰乱,干扰,烦躁。
一声好似痛苦压抑的吼声撕裂开来,纪安猛的抬眼,竖着耳朵去听——
在刚才的那几秒时间里,纪安并没有听到幽澜鞭的声音,那说明夙隗墨可能在受伤之后都没有出手,那引骨又是被谁伤的?
明知道纪安内心渴望得到答案,但无尽黑暗中,引诱他的某人一时哑了声音,像是被打了脸,愠怒之中,偏不给纪安看外头的真实画面。
翠绿树叶有几片被震了下来,轻轻的被空气拖着,不紧不慢往地面上走,有个别几个还算淘气,执着的要看看那站如高山的巍峨身影到底是谁。
夙隗墨一手揽着多了几条爪印的肩,胸膛起伏,气息紊乱。他的注意力仿佛被什么占据了,此刻正神志不清的晃着头,汗液沾湿了额前的碎发,显得他更加的脆弱不堪。
眼前一瞬清晰一瞬模糊,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走遍他的四肢,划过他的血液,所到之处慢慢的开始不受他的控制,而他的意识也在渐渐褪去。
懵怔感没有持续很久,就在他应答了心底某道声音的那一刹那,所有关于夙隗墨自己的一切瞬间消失,感官被封闭了,他觉得自己沉入了深渊,而苏醒,是更加没有尽头的事情。
还带着些许颤抖的鼻息从未间断,引骨不可置信的看了眼自己一直举着的爪子,□□中还渗着不属于夙隗墨的绿色血液。
一种过往痛苦将要重演的恐慌瞬间占据心头,引骨悄无声息的瞧了瞧有些异常的夙隗墨,后腿向后找着适合落脚的地方,准备随时撤离。
“咔嚓”
干燥的秋叶瞬间裂成几片,刹那间,夙隗墨泛红的深色瞳孔终于不受眼皮遮盖,鹰隼般的视线浅浅眯着,饶有兴致的旁观着眼前猎物最后的挣扎。
不,不对。
引骨心道不好,连连后撤,面容惊慌的连眼睛都瞪得稍大了些,它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却听的一道御风声从身后迅然来到自己耳边,接着,它恍然听到了百年前也令它毛骨悚然的音色。
“又是你”
夙隗墨尾调有些逗弄般的嘲笑。
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将它定住了,不用坐在引骨背上那般颠簸的陪着它又跑又跳,倒是省了自己不少力气,毕竟,上一次那样,他还被某人嘲笑来着。
顺着某个方向,夙隗墨安静的朝着一动不动的纪安望了望,眼底悄然生出几丝柔和。
引骨转了转那双圆宝石一样的眼珠,不难看清那里所蕴含的恐惧颤动。
不过这些都被夙隗墨刻意地忽视掉了。
他有些怠倦的挪到引骨面前,看起来慵懒至极,可红色瞳孔闪着血色光芒,衬得他整张脸都锋利不少,原先被引骨抓出来的几道伤痕,也比他之前所受的每一次伤愈合的都要快。
夙隗墨轻挑了下眉,微微向前倾了倾上半身,颇有礼貌的问:“你能把魄丝吐出来吗?”
静寂。
落针可闻的静寂。
“不能?”
“那就只好……”
他有些为难地转了转自己的五指,为着接下来的打算做着准备。
引骨的眉毛已经要舞蹈了天上去,呜呜声怎么也发不出来,偏偏眼前掌管主动权的人还一眼不看它,明摆着想让它错过生的机会。
夙隗墨懒懒抬眼,带着点瘆人的笑意,再次开口:“杀了你”
某个巨大的石头砰的一下砸在引骨心上,一锤定音。
在夙隗墨唤出幽澜鞭的那瞬间,一道白色光影意外的被甩了出来,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之后撞到树上停下,却也丝毫没有影响夙隗墨的功力。
长鞭扬起,划破当空,尘灰尤定。
火辣的疼撕开毛发,直达内里。
夙隗墨说话不算话,又或者说,他没答应过引骨要给它一个痛快。
几缕彩色的魄丝相随相伴,交相飞舞着,嗅着气息中主人的味道,在确定后的一瞬间,飞速的钻进了属于自己的身体里。
尤在黑暗中与虚无盘桓的纪安,终是忍不住那人的还带回音的碎嘴子,大喊一声:“我不需要,滚开!”
猛的,眼前乍亮了。
那光线刺的纪安睁不开眼,他抬手去挡,某种之前怅然若失的东西也在这一刻全数挽回了,静静的,静静的……气息属于自己,心跳的有力咚咚声也变得清晰。
呼吸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止住了,重新打通胸腔的那一刻,纪安恍若又一次得到了生机。
他虽茫然但依旧惊喜的下意识去找夙隗墨,一抬眼,就见他好像站到了那只老虎的阵营里。
等等。
纪安又仔细一瞧,那老虎的背上,好像有道皮肉外翻的伤口。
“我去”他惊讶着抬脚,沿着离引骨能有多远就有多远的地方转了大半圈,才缓缓的靠近夙隗墨。
“你怎么把它收服的?”纪安闪着眸子,依旧好奇的近距离探着脑袋去看引骨:“不对不对,还没收服,但它好像动不了了”
良久都没得到答案,纪安有些困惑地转头去看,对上夙隗墨那双幽深眸色时,全身汗毛竖起来,随着他在原地跳了一下。
心跳速率已然达到顶峰,纪安一个趔趄,差点把自己绊倒。
他向后退了半步,意外的在夙隗墨脸上看到了不满。
裤脚好像在动……
纪安全身僵直,一动不动。
但布料实在磨着他的腕骨有些痒,他抽空迅速撇了一眼去看,又咻的收回来。
纪安:……?
他猛的又低下头。
只见织命整条身子都匍匐在地上,只露出半个脑袋执着的去撞纪安的裤脚。
“你怎么?”他刚惊呼出口,又被自己眼疾手快的把嘴捂住了。
你怎么在这?
他看看织命,又看看夙隗墨,印证了心里的某种猜测后,向后退的步子又大了些。
夙隗墨哼了一声,纪安周身抖了三抖。
“哈,哈哈”纪安硬着头皮,勉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织命是夙隗墨的法器,怎么可能不在夙隗墨身上带着,还如此惊惧的躲在他身后。
纪安想不出什么拖延时间的办法,只知道面前这个人肯定不是夙隗墨,而且看起来凶神恶煞的,虽然现在他的眼神好像还带着些不知道对什么的痴迷,但保不准,他笑着就能把自己的命取了。
他紧咬着牙,在心底求救似的暗暗叫着九幽引。
悬而未决的感觉并不好受,几秒之内没接到应答的纪安心凉了一截,五官都皱在了一块。
他看着夙隗墨饶有兴致的歪了歪头,危险意味的凝视着他脚边的可怜织命。
织命又往他后面躲了躲,这下连脑袋都不探出来了。
“没用的东西”
夙隗墨毫不遮掩的骂了句。
“过来”
眼前的一人一织命明显都愣了愣,旁边的引骨向上翻着眼皮,不知道是延续的痛感原因还是对夙隗墨这个人全无办法,只能安静的当一只怨鬼。
纪安眨眨眼,自言自语在心里问夙隗墨到底在叫谁,他低头看了眼织命,见它一瞬间的僵硬之后,又爬着躲到了老远的一棵树后面。
出事之前好兄弟,出事之后各奔东西。
纪安震惊,又在转过脑袋之前调整成讨好表情。
他对上夙隗墨的视线,发现他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看,眼神丝毫没有向任何一棵树分一点的打算时,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我?”纪安笑的更盛了。
夙隗墨微微歪了歪头,朝他挑了下眉,似乎在问:“你说呢?”
面前的人视死如归的闭了闭眼,稍稍靠前的那只脚贴着地面一寸一寸的挪动着,地面上早就落下的树叶被碾碎,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碎的程度和纪安的心如出一辙。
夙隗墨,你快醒过来啊!
纪安心里崩溃喊着。
原本就不算远的距离,在纪安龟速挪动后渐渐缩进,夙隗墨身后一揽,攥上了纪安的手臂,算不上粗暴的将他拉的离自己更近。
纪安秉着呼吸,整个人僵着,就像是全部魄丝都被抽离,和傀儡无异,只剩下一颗满是惊惧的心脏在控制不住的狂跳。
眼前的夙隗墨很浅很浅的在笑着,可那样的笑又不及内里,也和纪安的周旋不同,而是有着鱼死网破,玉石俱焚的毁灭意味。
正当纪安还在用毕生所学去更多的解读他这表情还可能是什么意思的时候,眼前的人出其不意的抬手,幽澜鞭迅疾而出,一个眨眼的功夫,血液飞溅,在半空中飞出一条颇有层次的弧线,最终沾染到了纪安的面庞上。
眼角,睫毛,都挂着细细微小的血珠,泛着模糊的莹莹绿光。
夙隗墨眼底闪过一丝无措,又瞬间消失,他恶劣的扬着笑意等着纪安重新抬眼,期待着在他脸上能看见为数不多的无可奈何。
只是他没想到,纪安这一闭上眼,就没有再睁开的打算。
纯粹的黑暗环境他才逃脱不久,这会儿又自己主动进来了,纪安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呼吸,用耳朵去了解周围的一举一动。
“夙隗墨”纪安轻声开口。
“夙隗墨?”
面前的人气息有些不稳,纪安听出来了。
夙隗墨的瞳孔闪了又闪,呼吸不由的有些急促,但还是眼含愠怒的抓住纪安的双臂,想再看看这双‘不属于’纪安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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