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女生半弯着腰坐在石头上，清冽的山风一吹，她脸色好了很多，我从车车箱里拿了瓶新的矿泉水，拧开盖递给她。

阳光透过云丝丝缕缕垂下来，周文彦斑秃的头顶反着光，衬得头发更加稀疏，他站在个大石头上，放大嗓门说道：“孩子们，我们休息三十分钟再出发，大家原地休整，不要乱跑，注意安全！”

女生扶着石头站起来在我旁边悄悄问道：“怎么还有老师来了啊？”声音很小，带着学生对老师的天然敬畏。

“你们班主任白敏老师今天正好有事，周老师是文学院的老师，算帮忙带个班。”我安慰道，“没事，你们好好玩，不用怕老师，注意安全，尽量和朋友在一起，不要单独行动。”

周文彦是不是带班的我不知道，刚才的说辞不过是用来安慰别人，大学和高中不同，这样的活动一般是不要老师参加的。不管老师性格好与不好，年纪差总是在那，是存在代沟的。有老师在，很难玩个尽兴。

“程嘉树！”林朗跑过来，顺手丢给我一个果子，自从上次之后，我们很长时间没有再见，我以为他已经放弃了幼稚的过家家游戏。

“尝尝！”他眼睛亮亮的，献宝似的看着我。

果子很红，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感觉不像是有毒的。一口咬上去，汁水四溅，牙根处唾液喷泉似的迸开。

野外的果子不要乱吃……

“熟不熟悉？”

“好……酸。”

他弯着嘴角，几不可闻笑了一下。

“那就对了”

上山后要去搭帐篷生火做饭，事情很多，大巴不能休息太久，最终不到半小时又重新出发。

估计是刚刚在外面吹风的效果，再加上林朗把剩下没吃完的果子分给了其他同学，很多晕车的人没那么难受，想吐的感觉咽下去，兴奋劲就上来了。

车窗开了条小缝，坐在我后面的两个女生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左边的说“我在网上查过了，这个山上有个著名打卡点，是个姻缘庙，咱俩到时候去拍照。”

右边那个嗤笑一声“庙里拍照打卡，你也不怕出事。”

“呸”左边狠拍一下右边的胳膊“人家那是姻缘庙，相亲还得发照片呢，我们去庙里拍照很正常，好给我找个长相相配的。”

右边的说：“那多慢了，这次露营帐篷应该是——两个人住一个，我大度一点主动退出，你去找你男神吧，这个快。”

左边的语气加快了些“滚滚滚，净会瞎说，我哪有什么男神。”

车行向前，四周暗壁缓缓向后推着，嶙峋的岩层一道接一道起伏着，接向远方的天空，从裸露的山石走向开阔的地面。车又行驶了两个小时，再次停了下来。

“前段时间刚下过雨，上面的路太滑了，车上不去，露营就在这吧。”司机两只手搂在嘴边，放大声音传达着。

几个男生帮忙从车下侧的空间中把帐篷搬出来。

“两人一组，来拿帐篷”另一个助教说。

两个助教都是男人，我们理所应当分为一组。我去那边拿了个双人的帐篷，之前我也加入过相关社团，有过一些野外游玩的经验，搭帐篷对我来说并非难事，先把帐篷铺平，确定门的方向，接着搭建支架，用锤子固定地钉，45度一下一下凿进地里。

“那个谁--李旺，老师没拿帐篷，这个帐篷分给老师吧，你再去车那边拿一个。”

李旺愣了下“啊？这帐篷是程嘉树搭的。”

周文彦沉默两秒，思考了下“那不好霸占别人的劳动成果，那这样，我和嘉树一起住这个吧，你再去找个。”

李旺杵在原地，还是没动

周文彦皱眉，不耐道“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有了，我先走了，老师。”

我把剩下的地钉都砸进去，拉紧防风绳，随后布置好地垫和内账。

“老师，这个帐篷装好了，你住这个吧，我再去那边拿一个。”我说。

周文彦眯起眼睛，脸上的横肉堆叠着，好像要溢出来，他摆摆手，没再说什么。

山上是有些潮湿的，可以用来生活的柴火不好找，我沿着山路边走边找，明明还是中午，天色却逐渐昏沉，像是不久之后就要全暗下来，然而其实这只是乌云，不久之后就会散开。

我没再去拿帐篷，为了节省成本，帐篷是按学生数量来确定租借的，只多出一个用来备用。

沿着山路一直向前走，起初还有同学说着“学长好”打招呼，随着越走越远连打招呼的人都不见了，只剩下鸟叫、虫鸣、林响、冷冷的风中。

古木虬枝间垂落着红绸，在山风中轻轻点着头，掠过云霞。山顶层林尽染，落日西沉，火烧云一直连到天边。此刻空中一半垂着落日，一半连着阴云。

电话铃在此刻响起，山中鸟儿受惊而飞，直冲云霄。我看了眼备注的名称，给李旺发了句信息，之后就把手机关了机。

顺着冲动做完事，接踵而至的就是茫然，我记得回去的路，但又从心底不想就这样下去。还好带了厚外套，在山顶也不会太冷。

我索性继续向上爬，脚下是崎岖的山路，天色越来越暗，沿着红绸向上攀爬，避开滑腻的山泥，姻缘庙就在眼前。

进去是高高的神像威严的立在那，我和他大眼瞪着小眼，轻轻叹了口气，在角落里找了个地方休息，墙壁挡住山风，这里比外面暖和很多。

天色好像彻底昏暗了，我尽可能把自己缩成一团，眼皮沉沉的耷拉下来。

“程嘉树！”一个声音响起，从远处传来，好像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不断重复着。

是林朗，他怎么会在这？

“你……”我皱眉看向他。

他解释道“我听李旺学长说你今晚不回去了，我来找你”，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带着沙哑，他是跑过来的。

刚被他那几声叫的，我睡意彻底清醒，不困了。

“你怎么找过来的？”我只告诉李旺不回去了，并没有告知到底去了哪。

“沿着路问看没看见有个帅哥，脸臭臭的，拉的长长的。”

我瞥他一眼，他继续补充“现在还黑黑的。”

“……”

我没理会他的贫嘴，尽管不愿承认，但有个人陪着确实显得没那么可怜了。

“嘶……”他开口，“我们俩再加个神像，你觉不觉得这个画面有点眼熟？”

“不觉得，神丁你是不是有什么妄想症。”

“神丁很清醒。”他顿了顿接着说，“你要杀的那个周是不是周文彦？”

不是，是周一。

我望向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做什么惹我们小程同学不高兴，挂你科了？”

“不是”

“嗯？”

“不是惹我不高兴，我讨厌他，我恨他，所以想杀了他，你别觉得不可能，我就是这样的人。怎么说呢？睚眦必报，心狠手辣。”

这是我跟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他像是被镇住了，之后突然伸手，把手覆到我额前，撩起垂到眼前的头发，“你受伤了？”

估计是爬山路上被枝条划到的，不疼我也就没太注意。

我拍开他的手，“别碰我。”

“嘿！”他拿起瓶矿泉水，“我不跟病患计较，闭眼”

凉凉的纯净水流到额头上，冰的我一个激灵，下意识闭上眼睛。

“跟你商量个事呗，神佛在上，神鬼无欺，就别嘴硬了——好了，睁眼。”

“你觉不觉得这个场面——”

“没觉得，不熟悉。”

林朗终于不说话了，默不吭声看着我。

看在照顾病患的份上，我提起他感兴趣的话题，“神丁，我的愿望你实现不了，别再问了。”

他伸手把我的额发拨到一边，避免碰到伤口，“那你再闭眼，倒数十秒之后睁开。”

十，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九，他好像拉开拉链了。

八，把什么东西拽出来了。

……

一，有东西轻轻拂过我的眼皮，痒痒的。

再次睁开眼时，眼前飘荡的是飘扬的红绸。

“神丁实现不了，但没关系，神丁有关系，让神佛给你实现，成不成？”

有鼓点声响起来了，咚咚咚咚咚……

山海星湖为盟，漫天神佛为证。

此刻千山连绵，伴风而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