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班后,林疏匆匆骑车到家,把道袍脱了,换上了比较正常的衬衣西装——
老馆长说穆家少爷答应赴宴,但是时间紧张,问林疏约的哪天?
择日不如撞日,林疏对着镜子仔细梳头,摆正手表,又穿上皮鞋,拖着正托腮欣赏林疏新装的姬悬月,马不停蹄出了门。
鹤城“红梅酒家”的门口,林疏不时低头看表。
他的汗已经快把西装的后背浸湿了,但表情十分认真,看得旁边的姬悬月直蹙眉。
“这次约的是谁?”他忍不住出言讥讽,“打扮得这么清爽正派,是见你未来的老婆吗?”
旁边人太多,林疏不好出言回答,只得狠狠瞪了姬悬月一眼。
不多时,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停在红梅酒家门口。
林疏看着那车,知道它的价格在四十到八十之间,在鹤城算不上什么好车。
但品牌实力够硬,是很多年轻人会喜欢的车型。
车上下来一个年轻男人,很快跑到后座,拉开车门,笑着扶出一个林疏熟悉的人——老馆长。
林疏马上迎了上去:“老馆长!”
老馆长扶着那年轻人的手,连连道:“哎哎,人老了,不中用……”
年轻人笑着道:“您身体还是很硬朗的,快别这么说。啊,这位难道就是……”他一抬头,看到了林疏,马上露出个微笑。
林疏忙点头:“你好,我是林疏。”
男子便笑着伸出一只手:“穆迎秋。”
林疏握住他的手,仔细观察此人面相。
这个穆迎秋的皮肤很白,在红梅酒家招牌闪烁的灯光里,显得格外细腻。
他的眉眼几乎带点混血的意味,但眼皮非常薄,笑起来是那种非常柔和的桃花眼。
不过,他的脸庞有一种格外清冷的书卷气,这让他看起来并不像个外国人。
林疏道:“冒昧邀请您来,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穆迎秋赶紧道:“我的荣幸。听闻林道长在灵调局工作,我们只是小小商人,对林道长还是很仰慕的。”
林疏拱手道:“不敢当,不敢当。穆先生可还有朋友要来?没有的话,咱们先进去吧。”
穆迎秋道:“说来惭愧,这次只我一个人回国,家兄还在意大利。林道长先请。”
两人扶着老馆长慢慢走进了包房。
林疏囊中羞涩,订的饭店不大,包间也很小。
但是穆迎秋很有教养,一路都没有露出鄙薄的表情。
三人坐定后,林疏点了菜,又问穆迎秋喝什么,要了酒。
等到互相客套告一段落,服务员也都离开了包房,林疏压低声音问道:“我通过老馆长邀请穆先生,是想问一件事。”
穆迎秋温和道:“林道长请说,我一定知无不言。”
林疏本能地偏过头看了姬悬月一眼,却发现他正直勾勾的盯着穆迎秋的脸。林疏有些奇怪,但没有多想,只道:“不知穆先生对自己家的祖宅有几分了解?”
穆迎秋愣了一下,与旁边的老馆长对视了一眼,有些尴尬道:“抱歉,我自小在国外长大,其实对老家的祖宅没有什么了解。”
林疏道:“没有听家里父母长辈们,说过什么祖宅的有趣旧闻吗?”
穆迎秋遗憾地摇摇头:“我们穆家海外的这一支,跟鹤城的亲戚……本来就没什么交往,这次我回国是为了一对文物。相信老馆长也告诉过您,那对烛台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我是为了把它们凑做一对,特意赶回来的。”
林疏只得道:“原来是这样。”
穆迎秋反问道:“林道长问我这些是什么意思?难道老宅中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林疏道:“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有村民投诉过,说老宅晚上有怪声扰民。不过通过我们的调查,那只是风声罢了。”他本能隐藏了姬悬月的事。
“哦……”穆迎秋点点头,“我的确没听说过这种事。原来灵调局每天调查的就是这些事?”
林疏笑着道:“没错,我们要讲科学。这世界上哪来那么多妖魔鬼怪?不过是庸人自扰。”
穆迎秋却来了兴致:“我从小就对这些国内的志怪异闻很有兴趣,不知道林道长有没有什么趣事可以说给我们听?”
林疏只得从这些年办过的案子里挑了几个有趣的、查到最后都是人为的,编成故事讲了出来,一时间席上非常热闹,大家都很开心。
只是除了一个人。
姬悬月。
林疏观察到姬悬月一直在用一种非常疑惑的眼神看着穆迎秋。
林疏不清楚那种眼神是什么,但他知道姬悬月一定发现了什么。
或者说……想起了什么。
饭局结束后,林疏与穆迎秋、老馆长告别。在穆迎秋坐上车之后,林疏正朝他招手。
却不经意间,看见身边的姬悬月无意识地向前追了几步,又被手腕上的缚灵索拉扯着回到了他身边。
林疏怔了一下,他的大脑在短时间内迅速转了一圈,马上跑到车门前,用指节敲了敲车窗:“穆先生!”
穆迎秋按下车窗:“林道长还有事?”
林疏掏出手机:“方便加个微信吗?”
穆迎秋有些意外,但还是好脾气地拿出手机让林疏扫了码。
目送着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离开,林疏终于回过头去问姬悬月:“你今天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姬悬月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
林疏吁了口气,疲惫地解开衬衣领口的两颗扣子,伸手去拦出租车。
一路上,姬悬月这个话痨却没有再说过一个字。
到家后,林疏脱掉一身的束缚去洗澡,他西装里头的衬衣几乎被汗水浸透了。
姬悬月坐在沙发上垂着眼皮坐着,纤长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浅浅阴影。
直到林疏洗完出来,他都没有动过一下。
林疏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到他身边坐下:“你到底怎么了?你有事情瞒着我。”
姬悬月张了张口,好半天才道:“我一看到他,就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林疏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该不会……”
姬悬月抬头看他,凤眼中那双眸子黑得像深夜一般无边无际:“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知道,他长得和小棠几乎一模一样。”
林疏:“……”他怎么也没想到,穆家的后人居然会出现跨了这么久的隔代遗传。
如果那个穆迎秋真的长得和穆绍棠非常像,那……
那姬悬月会再次爱上他吗?
这是一个难解之谜,你看见和自己故去的爱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会将对已故之人的爱,转移到这个陌生人身上吗?
虽然,大部分人会否认这一点,辩驳说我爱的明明是他的灵魂。
但实际上他们的身体比他们的意识诚实得多,他们会不自觉地移情到这个陌生人身上,企图在这个人与爱人相似的面孔中找到安慰。
甚至,林疏自己都很想做一个这样的人。
他很期望能从茫茫人海中找到与自己所爱之人相似的面孔。
可实际上,他连他已故的爱人长什么样,都已经忘记了。
想到这,他深呼吸一口气,试图开导姬悬月:“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不管穆迎秋和你的小棠长得有多像,也不是同一个人,你的小棠现在已经是一抔黄土,穆迎秋是他的后人,长得像他很正常。”
姬悬月点头:“我知道,你说的我都明白。”
林疏于是问姬悬月道:“那你现在什么感觉?想再见到他吗?”
姬悬月诚实道:“我不知道,但如果能见到,我想见一见。因为看见他之后我好像想起了很多东西,又好像没有想起。”
林疏随手捋了一把还在滴水的头发,低声问道:“那你可想起了你们是如何相爱?你是怎样决定要嫁给他?你们又是在哪里第一次相见?”
“我想不起来。”姬悬月如实道:“看到穆迎秋的脸,只是给了我一种感觉。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那种感觉,我看着他的脸,好像回到了那年,小棠活生生站在我面前。”
他的眼眸怔怔的,像是穿透了眼前的种种,落在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地方。
而那个地方,站着他的小棠。
林疏有些无奈。
他思索良久,轻轻推了一下姬悬月。
姬悬月扭头,就见林疏正用一种很深的眼神看着他。
姬悬月心中一动,他知道自己曾经的猜测确实是真的,林疏的眼神有时候会不经意间展露出一点别的东西——他其实已经老了。
林疏道:“不管你对穆迎秋是什么感想,他偷走了曾经取你性命的烛台,你想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吗?”
姬悬月倒是很诚实:“想。”
林疏却有自己的小九九。
白天时,他曾抽空问过小纪,林主任还没有销假回来,他还需要至少收容姬悬月五天。
漫长的五天。
虽然姬悬月是个血孽厉鬼,但至少目前为止,他没有威胁到林疏的性命,还不吝于用阴气为林疏制冷(?),姑且算是一个合格的室友。
如果林疏能在送姬悬月去收容之前,提前做好了调查取证,那么灵调局后续的工作就都能更顺利地进行——
灵调局向来有这项业务,对收容的妖魔鬼怪进行有针对性的劳动改造。
而姬悬月被灵调局收容后,局内势必要调查血孽的来源,来推断姬悬月是否可以改造。
到时候只要他赎清血孽,就可以被送去往生。
血孽,又分为天生血孽和后天血孽。
天生血孽,意为厉鬼无缘由制造屠鲨。
这样的通常用不着灵调局,天罚自然会送他原地消散。
而后天血孽,就比较耐人寻味了。
他们通常是因为特殊原因成了厉鬼,大开杀戒也并非他们自愿。
换言之——为人所控。
这样的血孽厉鬼,灵调局曾经收容过一次。
他血孽虽重,但得知自己被人利用的真相后,便自己决定救自己,才心甘情愿散尽怨气,努力赎罪。
虽然最后还是被林主任用天雷送走了——因为血孽是很难赎清的。
只有手上人命超过两千的鬼才会生出血孽,这就需要他积攒拯救四千多点功德。
这对踩缝纫机日入0.3的鬼来说是很难的,那只血孽厉鬼最后被幽禁得疯了。
而林疏想为姬悬月试一试。毕竟曾经睡同一张床,也算是有缘。
如果林疏能让姬悬月弄明白他是因何而成的血孽厉鬼,他的怨气很有可能像那位前辈一样散尽。
只要他想拯救自己,林疏愿意想办法为他积攒功德。
反正天狐的寿命是很长的,他可以帮姬悬月,一直到姬悬月往生。
于是林疏道:“如果你想,那么明天我试着约他出来玩,到时候给你换上衣服,贴上符咒,咱们一起去见他怎么样?”
姬悬月奇怪地看了林疏一眼:“你会那么好心?”
“……”林疏咆哮,“你摸着良心说!我虐待过你吗!”
姬悬月笑了,心想关葫芦不算吗?
但林疏确实守诺,他本来以为林疏不会放他出来的。
于是他轻轻点了点头:“好。”
林疏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睛,不太自然地转身,去拿手机了。
他发誓,他对姬悬月所有的耐心,都是因为这厮实在长了一副好皮囊!
而林疏他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颜控。
拿着微信摆摆弄弄,林疏找到新加的人。
这次他相信穆迎秋是刚回国了,他的微信看起来是个三无,无昵称,无头像,无朋友圈。
林疏:“穆先生你好,我是林疏。”
穆迎秋:“林道长你好,你可以叫我迎秋或者Jacob,他们都这么叫我。”
林疏:“呃,那我叫你迎秋吧,你也不用叫我林道长那么生疏,可以叫我林疏,或者小疏。”
穆迎秋:“我很好奇,林道长你是道教学院的学生吗?”
穆迎秋:“哦好的,那我叫你小疏。”
林疏:“我不是正统道教学院的学生,也不是受箓的道士,你可以当我是个民间手艺人,哈哈哈……”
穆迎秋:“好的(微笑表情)”
林疏:“说起来,迎秋会在国内待多久?”
穆迎秋:“这次回来,一是找那个烛台,二是谈一桩生意,可能会在国内待一个月。怎么了?”
林疏:“也没什么别的事,迎秋看起来跟我是同龄人,你不嫌弃的话,明天我们可以约着出来喝咖啡,我对你们穆氏家族很有兴趣。”
穆迎秋:“那当然可以,我明天下午三点后、晚上九点前都有时间。”
林疏:“我下班是五点,处理完事情大概六点半,那到时候我打给你。”
穆迎秋:“好的,我刚换了国内的新号码,184xxxx。”
林疏:“我可能会带一个朋友一起,他是研究鹤城历史和民俗的,也很想认识你。”
穆迎秋:“那当然很好。”
聊完,林疏松了口气,对姬悬月道:“约好了,明天下班后带你去买衣服……不,今天就去买!”
姬悬月:“?”
林疏飞速给姬悬月挑了一身好穿脱的运动衫,绑上缚灵索,然后在他胸口画符。
整理完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还围着浴巾,又忙不迭冲进卫生间换衣服。
姬悬月被缚灵索拴着,不得不站在卫生间门口等。
他皱眉盯着磨砂玻璃里面影影绰绰的人影:“你在外面换会死吗?我手腕痛,你快点。”
“男人不能说快!”林疏正在死命往头上套T恤,“而且你有没有点性别意识啊?咱俩都是gay,又不是情侣,怎么能当面换衣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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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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