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耳鸣像是无数根钢针扎进颅骨,紧随其后是令人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的失重感。林晚的意识在混沌中沉浮,仿佛被卷入无尽漩涡。
窒息感骤然袭来——冰冷、粘稠、带着浓烈草木腥腐气息的空气,蛮横地灌满了她的口鼻肺叶。
眩晕感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声浪:惊恐的尖叫撕心裂肺,痛苦的呻吟压抑绝望,失神的呓语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绝望交响。
视野模糊晃动,只见人群如同被捣毁巢穴的蝼蚁,在巨大的恐慌中推搡、奔逃、惊骇四顾。
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冰冷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遮天蔽日的原始丛林映入眼帘——虬结扭曲的巨木覆盖着厚厚的、色泽妖异的苔藓与藤蔓,形态诡异的植物叶片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光,或散发着幽幽的、令人不安的磷火。
再往上,低垂的铅灰色云层缝隙间,一轮巨大得令人心悸的紫日高悬,漠然俯瞰着下方蝼蚁般的生灵。
哭嚎与哀求无济于事,山谷密林中仅有水声蜿蜒。紫色越发浓郁,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聚拢的人群中,不知是谁的肚子发出一声响亮的咕噜,打破了沉闷到死寂的氛围,哽咽的“扑哧”声尚未落下,骚动已起。
一直游走在边缘,强忍眩晕细细观察四周的林晚目光忽然定格。她蹲下身,指尖拂过一丛顶端盛开着莹润青花的奇异植物。入手柔韧,带着微凉的生机。
“青华如韭……”她低声自语,脑中闪过《南山经》中模糊的字句,“这便是‘祝余’么?”
另一边,周帆刚从随身的旧帆布包里摸出半个早上没来得及吃的冷包子,一条刺着狰狞鬼面的花臂带着拳风,猛地朝她面门扑来!周帆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护住头,另一只手慌乱地将包子往前递:“给…给你!”
拳头并未落下,包子也还在手中。花臂的主人连同他整个人,被一股沛然巨力狠狠掼倒在地,翻滚着溅起泥浆。
一个衣着磨损却异常干净的迷彩身影挡在了周帆面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冰冷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不想着怎么在这鬼地方活命,光打算恃强凌弱了?想抢,先问问我岳峙答不答应!”
他的身姿挺拔,脸上沾着泥土和一道细小的血痕,双眼却像淬了火的寒星,扫视之处混乱立时被压制。几个蠢蠢欲动的人,在武力威慑下悻悻缩回。
花臂男子挣扎站起,抹了把脸上的泥,冷笑开口,“好啊,你是军人,你想维持秩序,可以。你拿出吃得来,我王强就听你的。让大家挨饿还想逞威风,你做...”
“梦”字尚未出口,一道清瘦的身影已从人群边缘滑入风暴中心。简单的丸子头以一根素木簪固定,衣袍素净沾着草屑。她高举一株顶端生有饱满青花的植物,走到岳峙身旁,安抚地拍了拍惊魂未定、正狼吞虎咽包子的周帆。
她面色沉静,声音却足以驱散惊惶:
“此物可食!《山海经·南山经》有载:招摇之山…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余,食之不饥。
话音落下,未给王强再开口的机会,林晚已掐下几片祝余草叶,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片刻,她笃定道:“安全,可充饥。如果担心,可以忍过今晚,明日再吃无妨。”
人群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压抑的骚动瞬间被点燃。无需催促,人们立刻涌向那几丛祝余草,小心翼翼地采摘。
草叶入口寡淡微涩,但入腹后那实实在在的暖意与饱腹感足以平息骚乱,却未能驱散恐慌。陌生的彼此、未知的世界、紫日下诡谲的密林,让众人无措地散落在谷底,远离森林。咀嚼声渐渐消失,被压抑的哽咽取代。
岳峙匆匆咽下祝余草,紧盯着林晚。林晚定了定神:“山海经有载,南山之属,多桂树与金玉。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手中的草叶,南山之首,名曰招摇,其中有狌狌,白耳,可伏行人走;有草,状如韭而青华...”人群安静下来,“食之不饥...名曰祝余。”
短暂的寂静后,窃窃私语瞬间爆发——祝余草的存在,意味着他们很可能就站在那招摇山上。
林晚看向同样难掩震惊的岳峙与周帆:“招摇山是丽麂之水的发源地,明天我去边缘确认,若有向西的河流,说不定能离开。”
岳峙点头:“我组织扎营。”周帆接口:“我协助。”
篝火噼啪作响,白日积攒的不安与疲惫终于压倒了众人。讨论声渐渐低落,最终归于沉寂。在勉强平整的地面上,顾不上彼此陌生,人们互相依靠着沉沉睡去。
曾试图抢夺周帆食物的王强,此刻别扭地走到她面前,低声道了歉,随后默默融入人群之中。
次日清晨,林晚踏着薄雾从森林边缘返回。她带回确凿的消息:林中发现了迷毂树,远处河流确向西流,正是《山海经》所载招摇山的特征。她进一步说明,迷毂树皮可制作纸张,其花佩戴能使人不迷路。
经过一日的劳作,众人合力平整的土地上,一座简陋但成型的营地已初具规模。迷毂枝条被紧密捆扎,环绕营地形成篱笆。桂枝铺成的简易床铺旁,每隔三十步便设有一个篝火堆。
成捆的祝余草被整齐码放。王强老实跟在周帆身后,协助这位村支书登记人员信息。他的本子上,一行行人员信息被仔细记录。
营地南侧的山壁下,岳峙正带领部分人进行体能训练。而由二十人一组推选出的组长们,则围在林晚身边,专注地学习辨认蓇蓉、丹木和芒草——这些都是后续采集工作的主要目标。
紫日轮转,已是第四次拖着它那粘稠如浆的光晕,沉重地坠入西边锯齿般参差的峰峦。那山势奇崛陡峭,黑沉沉的轮廓在暗紫天幕下勾勒出几分神人异兽的嶙峋姿态。
林晚与岳峙两人,正带队赶回营地,将水与采集的育沛带回。张钺承的简陋布袋里,甚至装了几条被芒草毒晕的鳐鱼。众人一路急行,紧绷的情绪,在穿过树林,看到点点篝火时长舒口气。
人的适应能力,超乎他们自己想象。营地众人为带回的东西激动不已,初来时的恐慌绝望,在日复一日的武力提升、稳定的食物供应和越发完善的营地保护下,逐渐隐匿。
饱食后的众人沉沉睡去,营地只余巡夜的队员的脚步声和角落中,微弱飘散的交谈声。
而蓝天下,本该一片安静的建筑中,人声鼎沸;抱着文件的军装女子快速穿过人群,推开最下层沉重的会议室大门。
她的声音急促,透过缭绕的烟雾传入众人耳中:已查明,连同岳峙同志在内,共有2401人在同一时间——倭岛大地震时突然失踪。均为独自生活的青壮年,且...底子干净。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简单来说,他们就像是随机被从地球上‘抹去’的两千多个点。而且是毫无征兆的、彻底的、物理层面的消失!” 军装女子纪音的声音透过缭绕的烟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空调低沉的呜咽如同垂死巨兽的喘息。
角落里,身着洗得发白道袍的中年道人陈清玄缓缓抬头,声音带着金石之韵:“查过……他们的生辰么?”他转向首位,“李局,岳峙同志与众人,在大地震发生时突然失踪。若非人为……贫道建议,查查他们的生辰八字,是否有共同点。”
重阳登高辟邪,端午阳气至盛……这些日子,在古法里,本就带着特殊的‘气’。
陈清玄的目光仿佛穿透厚重的防弹玻璃,投向窗外灰暗挣扎的天际,古籍有载,上古大阵‘周天星斗’的核心之地,在此次地震中……地形已改。若失踪案与此有关,修复大阵,迫在眉睫!
纪音沉默伫立,目光穿透会议室缭绕的烟雾和厚重的防弹玻璃,投向窗外那片在深黑中挣扎出惨淡灰白的天际。
两千多个离散的生命,唯一的共同线索竟锚定在古老历法的特殊节点上?沉重的担忧如同实质,压得室内空气近乎凝固。
主位上一直闷头抽烟的男人终于抬起脸。他拿起纪音递来的材料,指腹缓慢而用力地抚平纸张褶皱,一页页翻过。室内静得只剩纸页翻动的沙响和烟丝燃烧的微声。
良久,他合上文件。
“啪。”
细碎的烟灰簌簌飘落。
“信息,我会向上反馈。”他声音低沉如铁,目光如沉铁扫过在场每一张紧绷的脸,最终定格在陈清玄身上,那眼神复杂,包含着确认与不容置疑的托付。
他深吸一口即将燃尽的烟,火星骤亮,映出眼底的凝重:
“这不是普通的失踪案。”
他的话如同投入静潭的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至最高层。国家意志无形中高速运转,精准而冷冽。
详尽到极致的失踪者资料,与各地汇总的诡异测绘结果并排摆上案头。两千四百零一个名字,被刻上最高优先级追踪名单。
覆盖全球的情报网如同精密的齿轮轰然咬合,筛检着一切蛛丝马迹,即便内部简报上,“非人力所为”的结论已被红笔重重圈出,刺目异常。
深山、荒漠、遗址......卫星俯瞰,无人机低徊,特殊频段的扫描光束刺破夜幕。一支支奇特的联合小组争分夺秒:地质学家、考古队员与手持罗盘、念念有词的道门中人并肩。
海量的地形、磁场、能量微澜、古符文数据涌入沉默的超级计算机矩阵。屏幕上,扭曲的线条与异常节点被艰难拼凑,最终指向那个令人心悸的名字:周天星斗大阵。
安抚的触手无声延伸。盖着权威印章的简略通知送达家属,“国家级绝密防御项目”成为注脚,随之是军属待遇与无声守护。网络风向被巧妙引导,“同学/邻居参与机密项目”的帖子悄然占据热搜。广场上,养生操的乐声中,大妈低语:“保密呢...老王家的,过年都回不来。”
简化导引术、基础符箓图样,借“养生课”“健身操”流入民间。公园、大学社团,无形的眼睛默默筛选,将感知敏锐的“好苗子”纳入隐秘的温室——新修行者的苗圃在暗处悄然搭建。
杳无人烟的特殊地脉节点,突然迎来轰鸣的机械与密集的塔吊。土木工程师们看着手中待遇优渥的合同和那些标记着“特殊加固点”“地脉稳定桩”的奇异图纸,心头虽有疑惑,却也难掩抓住机遇的亢奋。
“防灾升级”“新能源基建”的口号下,一场规模空前的国土改造工程,在公众视线之外如火如荼。重型机械的钢铁臂膀,正按照古老的蓝图,试图修补无形的苍穹裂痕。
国际新闻的聚光灯则打在“华夏助力埃及方尖碑修复”或“五国联合深空探索工程奠基”的盛况上。学术合作与考古发现的暖风吹散了往日的火药味。
然而,在那些握手言欢的照片背后,所有主要大国心照不宣地冻结了对外深空信号的发射,如同在黑暗森林中屏住呼吸的猎人,静静等待着未知的黎明或风暴。
1、《山海经·南山经》:有木焉,其状如榖(gǔ)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榖,佩之不迷。
2、《山海经·南山经》: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余,食之不饥。
3、《山海经·南山经》:丽麂(jǐ)之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海,其中多育沛,佩之无瘕(jiǎ)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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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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