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河畔的烟火气并未持续太久。那短暂而热烈的饱腹感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涟漪扩散后,水面下更深的冰冷与幽暗便重新笼罩上来。篝火的余烬尚温,空气中残留着烤鱼的奇异焦香,但营地里的气氛,却悄然发生着不易察觉的变化。
“岳教官,光练这些挡啊刺的,够用吗?”一个体格健壮、名叫张路的汉子在训练间隙,抹了把汗,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躁动,“那鱼是好吃,可到底只是水里游的!
咱们这么多人,总不能一直跟鱼较劲吧?林子里…肯定有大家伙!”他粗壮的手臂用力比划着,眼神里闪烁着对厚实兽肉**裸的渴望。
“是啊教官,昨天林子里有动静,听着像野猪拱地,动静不小!”
“咱们手里也有矛了,人多势众,怕什么?”
“对!弄头大的回来,油水足,够吃好几天!”
类似的议论声在营地各处角落嗡嗡作响,像一群被血腥味引动的蚊蝇。一个月前初临绝境的恐惧,在初步的秩序和饱食之后,似乎被一种盲目的、对力量的渴望和对“更多”的贪婪所取代。
人们摩挲着被磨得光滑的木矛矛柄,望向谷口外那片幽深莫测、被淡紫色天光笼罩的原始丛林,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混杂着跃跃欲试的冒险冲动。
岳峙站在训练场中央,目光冷峻地扫过人群。他清晰地看到了这股暗流——这并非单纯的勇气,更像是一种被压抑太久后的盲目宣泄,一种对未知力量的低估。
他沉声喝道:“训练继续!力量、速度、配合!练到闭着眼都能把动作做出来!想打猎?先问问你们手里的家伙答不答应!问问你们身边的队友能不能把后背交给你!”他的声音如同重锤,暂时压下了喧嚣,但那份躁动并未消失,只是在军人的铁腕下暂时蛰伏。
林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头那根的弦绷得更紧了。群体情绪的微妙变化,正是“成熟”过程中最危险的征兆——盲目自信,易被引导,也更容易被收割。她走到岳峙和周帆身边,声音压得极低:“人心浮动,堵不如疏。
与其让他们自行其是闯祸,不如组织一次有准备的探索。”她指向谷口外那片雾气缭绕、巨木参天的密林深处,“目标明确:寻找稳定的大型猎物来源,同时……尽可能摸清谷口外五到十里范围内的地形和潜在危险。我们需要更详细的地图。”
岳峙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如刀:“风险很大。我们对林子里的东西几乎一无所知,除了鱼,连兔子大的活物都没见过几只。”
“所以才需要准备。”林晚的眼神异常坚定,“挑选精锐,我带队。周帆,营地交给你,务必稳住后方,尤其注意……”她顿了顿,声音更低,“那股‘冰冷’的感觉,似乎比刚来时更明显了,虽然依旧微弱,但挥之不去,尤其在入夜人心浮动时。有人……可能会受影响。”
周帆面色凝重地点头,握紧了手中的树皮记录板:“明白。我会加强夜间巡逻和心理观察。你们……千万小心。”
一支由二十人组成的探索队很快被敲定。岳峙亲自挑选了十名在训练中表现最为冷静、体能和协调性最好的人,包括张路——他的力量和勇气需要被引导而非压制。林晚则挑选了五名心思细密、擅长观察和记忆地形的人。
岳峙本欲亲自带队,但被林晚和周帆同时劝阻——营地需要他这根定海神针。最终,探索队由林晚担任指挥,岳峙指定的副手是一位沉默寡言但眼神锐利如鹰、名叫赵锐的老侦察兵。
临行前,林晚做了最后的准备。她利用这段时间收集到的几种特殊植物:散发着奇异光晕的迷榖枝条被削成小段,每人佩戴一段在身;芒草的汁液被小心涂抹在木矛尖端,增强麻痹毒性;一种叶片坚韧如革的藤蔓被编织成简陋的臂盾。
她还利用空闲时间,用烧焦的木炭在相对平整的树皮内侧,绘制了营地周边已探明区域的简略地图,标注了水源、主要可食植物分布和已知大片蓇蓉生长地等危险区域。
“记住,”林晚在谷口集合队伍,声音清冷而清晰,穿透薄雾,“此行目的,一是探查,二是标记,三才是狩猎!一切行动听指挥,保持队形,禁止擅自离队!发现任何异常,无论大小,立刻示警!
我们不是来送死的,是给营地带回活路!”她的目光扫过众人,尤其在张路脸上停留了一瞬。张路被那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看得心头一凛,下意识握紧了木矛,用力点了点头。
探索队如同一条谨慎的游鱼,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浓雾弥漫、光线幽暗的原始丛林。甫一进入,光线瞬间黯淡下来。头顶是遮天蔽日的巨大树冠,虬结的藤蔓如同巨蟒垂落,厚厚的、颜色妖异的苔藓覆盖着一切。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落叶气息、湿土腥气,以及一种难以名状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奇异花香。脚下的腐殖层厚实松软,踩上去悄无声息,却总让人感觉像是踏在某种巨大生物的皮肤上。
林晚走在队伍中段偏前,赵锐如同幽灵般在前方十步开外探路,身影在粗壮的树干和垂落的藤蔓间若隐若现。他不断以特定的手势向后传递信息:安全、注意左侧树洞、绕行泥沼、前方有小型兽道……队伍在沉默中高效前行。
张路紧跟在林晚身后,他体格壮硕,手持一柄格外粗长的硬木矛,矛尖的芒草汁液在幽暗中泛着微弱的绿光。起初的新奇和兴奋很快被这无边无际的幽暗和死寂消磨。
他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浓密的枝叶和扭曲的藤蔓后面盯着自己,背脊一阵阵发凉。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地低声道:“林姐,这林子……也太静了?除了鸟叫,啥活物声都没有?”
林晚脚步未停,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静,不代表安全。鸟鸣稀少,反而更需警惕。这里的生物,恐怕和我们认知的……不太一样。”她话音刚落,前方探路的赵锐突然停下,猛地蹲下身,举起握拳的手——停止前进!极度危险!
整个队伍瞬间凝固,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顺着赵锐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约二十米处,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上,散落着几具巨大的、惨白色的骨架!
那骨架形态狰狞,绝非寻常野兽,其中一具残骸的肋骨上,还深深嵌着一块磨盘大小、布满尖刺的漆黑甲壳,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光。空地周围的树木上,布满了深刻的爪痕和飞溅上去早已干涸的、暗褐色的粘稠污迹。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是……是什么东西?”队伍里一个年轻队员声音发颤,握着木矛的手都在抖。
“争斗的痕迹,一方被彻底撕碎。”赵锐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紧绷,“时间不久,几天之内。那甲壳的主人……很凶。”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众人的脊椎爬升。张路感觉自己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刚才那股对“大家伙”的渴望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恐惧。他下意识地看向林晚,发现她的脸色也异常凝重,目光紧紧盯着那片杀戮现场,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腰间挂着的一小段迷榖木。
“绕开!”林晚当机立断,声音不容置疑,“保持最高警戒!赵锐,带路,避开这片区域!”
队伍小心翼翼地绕开那片令人胆寒的修罗场,气氛变得更加压抑。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林晚的心沉了下去,这异界的丛林法则,比她预想的还要残酷血腥。他们这两千多人,在这片食物链中,究竟处于什么位置?资粮……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她的心脏。
又前行了约莫一个小时,雾气似乎更浓了,光线也更加昏暗。周围的树木形态越发扭曲怪异,巨大的板状根如同墙壁般耸立,空气中那股甜腻腐朽的花香也越发浓郁,闻久了让人头脑微微发沉。队伍中开始有人感到莫名的烦躁和心悸。
突然!
“嗷——呜——!”
一声凄厉、尖锐、饱含着无尽痛苦和暴戾的嘶吼,如同钢针般刺破浓雾,从不远处的密林深处猛地炸响!那声音绝非任何已知的野兽,充满了疯狂和扭曲的意味,直刺人的灵魂深处!
“警戒!!”赵锐的厉喝几乎与嘶吼同时响起!他瞬间贴靠在一棵巨大的板根树后,木矛如毒蛇般探出,指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整个探索队瞬间收缩队形,背靠背,木矛齐刷刷指向外侧。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张路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刚才的恐惧被这声嘶吼彻底引爆,一股冰冷的、难以言喻的恶意仿佛顺着那声音钻进了他的脑海,让他只想丢下武器,抱头鼠窜!
林晚强迫自己冷静,她敏锐地感知到,这嘶吼声中蕴含的不只是兽性,更有一种……让她灵魂深处都感到战栗的、冰冷粘稠的邪恶气息!是它!那股萦绕营地、充满“冰冷恶意”,却无法看到的东西!它就在附近!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