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回头,拿起筷子,专心致志地吃盘中堆满的饭菜。
他的坐姿十分端正,动作一板一眼,就连夹菜的顺序都是自上而下,毫不挑拣,好似吃得并不是普通的饭菜,而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珍宝。
神无暄和越看,心里就越发柔软。
只是,太过心无旁骛也不太好。
神无暄和摊在凳子上,面带醉意问:“阿归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是个悲剧。”
“就这样?”
燕归头也不抬,反问道:“不然呢?”
神无暄和低低地笑出声,因喝酒而变得暗哑的嗓音,多出了丝似有若无的勾人味道。
“我见阿归看得那么认真,还以为阿归有什么想法呢?”
燕归不耽误吃饭的动作,“看来你有想法,不妨先说说。”
神无暄和直起身,将手撑在桌子上,拖住脑袋,拉近两人的距离。
“我想这个故事中的范公子真是无用,连自己的心爱之人都护不住,落得这个下场,也是活该,可怜王小姐被连累。”
燕归终于抽空抬了一下眼皮,“哦,为何这么说?”
“你看,他将王小姐带回家中,又向王小姐表明心意,乃至最后的求取之事,说来说去,全都是他不经思考,冲动之下的结果。在他收留王小姐住进范家时,他就应该知道自己掌控不了局势,后来他非但还未意识到,反而选择一味地硬碰硬,除了两败俱伤,再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两人天涯相隔,若是——”
他刻意断开,想勾起某人的好奇,但燕归只是一味的埋头吃饭,并不接话,他也不恼,自己接上。
“若是我是范公子,你是王小姐,我一定会早早地做好万全的准备,决不让阿归因此事烦心。”
最后这句,他说得一本正经,但在燕归听来,这人真是醉的不清,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燕归将面前的盘子一扫而空,不剩一点残渣,他端起酒壶一摇,空荡荡的,竟全都喝光了。
“你喝醉了。”
神无暄和摇摇头,醉眼朦胧。
“我没醉。”
燕归当然不信,是个醉鬼都会说自己没醉。
神无暄和看出他的想法,但也没再多说,转而问:“阿归吃饱了吗?”
燕归看了看剩下的饭菜,点点头。
“阿归吃饱就好,你在这等着,我叫人结账。”神无暄和撑着桌子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要出去。
“等等。”
神无暄和低头,一只玉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顺着这只手看向他的主人,俯身靠近,“阿归,还有事吗?”
熏人的酒气直冲鼻腔,燕归松开抓住他的手,微微撇开头,问:“你不吃了吗?”
明明是这人吵着要来,怎么最后却灌了一肚子酒。
“不饿,不想吃。”神无暄和靠得越来越近。
燕归匆忙起身,拉开与他的距离,长呼一口气。
“你在这里坐着,我去唤小二。”
嘱咐完,燕归转身离开,只是这背影,瞧着有些急切,像是逃离苦海一般。
“小二。”
店小二听到声音,赶过来。
“客官,有什么事?”
“结账。”
燕归回头,喝醉的酒鬼已经霸占了他的座位,他又道:“剩下的饭菜,你们怎么处理?”
“哦,这个呀,有些会送给附近的乞丐,有些就当作饲料送给附近的农户了,也不算浪费。客官,您是要将剩下的饭菜带走吗?”
“不用。”燕归掏出自己压箱底的,包裹严实的荷包,“一共多少钱?”
“一共五十五两银子。”
燕归送出荷包的手一顿,看着他,出自内心又问一遍:“多少?”
“五十五两。”店小二很有耐心,咬字更加清晰,也重复了一遍,伸手就要接过来。
刚要碰触到,荷包消失不见。
燕归干净利落地转身。
“跟我来。”
神无暄和埋首趴在桌子上,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燕归与店小二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互相对视一阵。
燕归率先移开视线,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
“神无暄和。”
神无暄和露出靠近燕归的半边脸,眼睛睁开一条缝,半梦半醒:“阿归,怎么了?”
燕归咳了一声,“结账了。”
下一秒,一个装满银钱的袋子抛向他,燕归伸手接住。
神无暄和再也支撑不住,他闭上眼睛,声音逐渐模糊不清。
“阿归,我好困,要睡了,你来结吧。”
燕归别无他法,将袋子抛给店小二。
“你看看,够不够?”
店小二打开袋子,腿一软,差点倒地,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够够够够,够了。”
他从里面掏出他找到的最小块的金子,不敢再多看。
“客官,剩下的您还是收好吧,我这就去给您找钱。”
钱袋子又重新回到燕归手上,从打开的袋口可以看到,里面全都是黄灿灿的金子。
神无暄和已经陷入沉睡,燕归沉默片刻,身体有了动作,他收好钱袋,一手扶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拖住他的腿弯,轻松地将他抱在怀里。
看在这顿饭的份上......
燕归刚走一步,神无暄和动了下,他顿住,以为怀里的人被弄醒了。
神无暄和双眸紧闭,一双修长的手臂划过燕归的胸膛,缠上他细嫩的脖颈,而后又没了动静。
燕归压着声音,意味不明道:“得寸进尺。”
店小二拿着找好的银票,正要上楼,抬头见燕归抱着一个人走下来。
他瞪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
这瞧着瘦弱的郎君,竟然这么厉害!
他走上前,“客官,这是找您的银钱,门口备好了马车,您是否需要?”
燕归想了想,答应道:“多谢。”
于是,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他怀中抱着人,淡定地坐上马车。
燕归用手托着神无暄和头,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师傅,去最近的客栈。”
——
“客官,到了。”
燕归下意识要抱着怀中的人出去。
“阿归,这是哪儿?”
熟悉的声音打断他的动作,神无暄和一脸迷茫,看起来刚刚清醒。
燕归握住他肩膀的手顺势将他推离,好似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如此。
“下车吧,到客栈了。”
说着,他走下马车。
身后,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渐远,马车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神无暄一副看透的表情,心花怒放地凑到燕归身边,“枕云客栈。阿归,你是不是特意为了我,才特意寻了这么一家客栈?”
“不是。下次再喝这么醉,我会直接扔到路边。”
燕归冷冷地扔下一句话,抬步往里走。
神无暄和露出无奈的笑容,振振有词冲他喊道:“口是心非,我才不会相信阿归会这么待我。”
他摩挲着手中的玉扇,自顾自地嘀咕:“富贵,你说是不是?”
“二位,要几间房?”
燕归道:“两间。”
掌柜一脸为难,“客官,实在对不住,如今只剩下一间房了,您看……二位要不挤上一挤,实在不行,就换一家客栈吧。”
燕归还在犹豫,神无暄和扔出一锭银子,“那就这间吧。”
他一脸为他着想,劝说道:“阿归,你看天都这么黑了,还是先歇着吧,明天也好赶路。”
进屋后,神无暄和关好房门,刚转过身,手中多出了一个钱袋子。
“阿归,怎么了?”
燕归走到窗边,背对着他,距离不远不近,恰似他们之间的关系,“你的钱,还给你。”
神无暄和明亮的眸子瞬间失去了光彩,他叹了口气,走到他身后,声音低落,“阿归留着用便是,为何还要还我?”
顿了顿,他又加上一句,“你我之间不必分的如此清楚。”
他似乎真的伤了心,低垂着头,连身上的朱玉宝石都暗淡下来,像个可怜兮兮地落水狗。
燕归一愣,他不过是还他的金钱,怎么最后倒还出错来了,奇怪的是,他还真生出了愧疚。
屋里的气氛逐渐凝结,燕归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是脑子像缠了一团麻线,理不出个一二。
神无暄和头越垂越低,眼见是要哭出来。
危急时刻。
“我并没有分得很清楚,相处这几日,你照顾我颇多,我心里明白。”
大抵因为第一次向人吐露心声,燕归的声音有些发涩。
“我只是觉得这些金子太过贵重,若是收下,心里难安。”
神无暄和顾不上其他,他抬起头,眼眶的红意尚未褪去,表情甚是慌张,“对不起,阿归,我不是强迫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想和你更近些,对不起,这才几日,是我太心急了,你不要为难。”
见他这副模样,燕归堵地发闷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那些难以说出口的话也全都吐出,“我并不为难,其实,有你陪在身边,真的挺好的。但我不想理所当然地接受你所有的好,像你说的,好友之间,应是相互关心,彼此坦诚相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神无暄和由大悲转为大喜,耳廓莫名地发烫,“我明白。”
落水的小狗经过一番安慰轻哄,总算恢复了往常活蹦乱跳的样子。
燕归暗自松口气。
从前真未看出,这人不着边际的外表下,竟还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怎么说哭就哭。
似乎彻底甩不开了……
甜甜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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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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