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磊的案子,后续进展很快,两天前正式结案。
与之相对的,是舆论的爆发,媒体的狂欢。
相较于官媒的一笔带过,自媒体、营销号,如同鲨鱼闻到血腥、蜜蜂嗅到花香,围绕两起诡异的自杀案件,大书特书。
各种惊爆眼球的标题,频繁出现在各大平台,任磊的公司,也被顶上了风口浪尖。
有指责他们公司处理不当,逼死人的,有谴责公司管理人员作风问题严重,应详查的。
一时间,热度居高不下,仅次于另两条与任磊、叶文玲有关的热搜。
常年霸榜的各类明星新闻,不得不委委屈屈排在前三之外。
任磊自杀的原因,更是众说纷纭。
有说他爱叶文玲至深殉情、有说他不堪公司辞退,还有说女鬼索命,更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谣言。
只是,再奇怪的谣言,也比不上许执恒从许东笑嘴里听到的版本。
任磊的尸体被送去做全面检查后,法医得出一个叫人咂舌的荒诞死因。
任磊用刀剖开自己的肚子,不是殉情、不是不堪受屈,而是因为积食。
因为积食切腹自杀?
许执恒听说的那天,笑了很久很久,把许东笑和当时来看望他的许雅琴夫妇,吓得不轻。
不管怎么说,任磊的案子结了,许执恒的生活,也能重回正轨了。
2028年7月8日
许执恒穿着宽松的休闲服,揣着手机,推开了十班子人偶屋的木门。
今天是他迟了大半个月的第一次兼职。
外面的风风雨雨,与十班子人偶屋毫无关系,昏暗的小店、坐在摇椅上看书的计老板,这里就像一副定格了时间的陈旧油画,一尘不变。
小圆木桌上,摆着套英伦风茶具,盛了小半杯水的茶杯旁,放着只复古银色怀表。
“小许同学,上午好。”
“上午好。”
许执恒走到收银台前,靠着收银台,问:“我来打工了,需要做些什么?”
计老板夹好书签,看向许执恒,笑着回答:“帮忙看店就可以了。”
指尖轻轻点过陈列柜中的人偶,“店里的孩子,会自己挑有缘人,遇上了,你就明白了。”
走到收银台后,计老板从抽屉中,拿出本厚实的黄封笔记本,“若有客人想要更特别的孩子,你就将对方的联络方式、需求,记录在笔记本上。”
许执恒认真聆听,记下计老板说的每个要求,并等他说出更多注意事项,可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下文。
“没了?”许执恒疑惑的问。
“是的。”
“这么简单?”
计老板眨了眨眼睛,轻笑着反问:“简单吗?”
许执恒想说很简单啊,可看着老板的样子,想起某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片段,闭上了嘴巴。
计老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我不在的时候,不要进内间。”
内间?
许执恒往竹帘的方向看过去,顺口答道:“放心,没你的允许,我不会进去。”
计老板点头,看了眼古典立钟,“我等下有事,今天麻烦你看店了。晚些时候,有位姓信的女士,会来接走那个孩子,到时,你让她带走就可以了。”
许执恒顺着计老板的示意看去,是上次来店里时见过的礼品盒。
通过盒子上的镂空,可以看到里面装着的人偶,是一只穿西装的男性人偶,样子很有几分熟悉。
特别像……
第一次在警局门口遇到的任磊。
只是,人偶看起来比任磊更精神、更有朝气。
计老板交待完,将喝过的茶具收拾走,在小圆木桌上,重新摆上一壶茶,以及一只干净的杯子,一起端出来的,还有一小碟点心。
拿起怀表,计老板优雅的跟许执恒道了别,从容拉开木门,离开了十班子人偶屋。
在人偶屋看店,是一件很无聊的事,许执恒喝下小半壶茶,没迎来一位客人。
年轻人心思活络,这样的工作,实在太过乏味,无聊的许执恒拿出手机,刷e博。
网上议论最多的,依旧是任磊和叶文玲的事。
现在的网友,说句神通广大也不为过,可惜,大多没用在正途上。
不知何人,挖出了叶文玲流产的消息。
一群无聊的网络暴民,趁势在帖子底下编排造谣,诋毁叶文玲,然后借题发挥,针对他们浅薄认识中的“现代女性”,疯狂言语攻击。
用词之污秽、恶毒,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叶文玲掘了他们祖坟。
狂欢似的谩骂、侮辱,很快炸出另一批网民,双方立场相异、意见相左,迅速形成对立阵营,互相视作生死仇敌,彼此攻坚。
少数理智的评论,淹没在浩浩荡荡的互怼中,连个泡都冒不起来。
许执恒看了会儿,觉得索然无味,随手下了个找茬小游戏,玩起了单机。
冲关冲得正起劲时,木门开启的“咯吱”声和风铃的轻响,提醒他,有客上门。
进来的是一位牵着孩子的女士,约莫三十左右,容貌端正、举止端庄,身上有种让人舒服的恬静气质。
被她牵着的男孩,表情有些冷淡,容貌却是极好,精致、漂亮得像照相馆样照里的小模特。
男孩的容貌,七分像了妈妈,还有三分……
“您好,女士,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许执恒模仿记忆中的计老板,向他接待的第一位客人,打了个招呼。
“您好。”
女士礼貌的回了礼,问许执恒:“计老板不在吗?”
“是的,老板有事外出,有什么需要,您可以告诉我。”
女士颔首,从手包中取出巴掌大小的卡片,递给许执恒:“我和计老板约好,今天来取订制人偶,不知计老板可与你说过。”
许执恒双手接过卡片,简单看过上面的内容,点头回道:“老板有交待,您稍等。”
收好卡片,许执恒把礼品盒抱过来,“需要打开盒子,检查一下吗?”
“不用,我相信计老板的手艺。”
听她这么说,许执恒直接把礼盒移交给她。
交接的时候,两人间的距离拉近不少,她身上淡雅的香水味,若有若无的钻进鼻腔,唤醒了许执恒的记忆。
熟悉的香味,一如,第二张书签上的余香。
“礼盒有点大,您小心。”
“谢谢。”
女士道过谢,把手包递给男孩,双手抱住礼盒。
“那我们回去了,替我问候计老板。”
“好的,您路上小心,欢迎再次光临。”
许执恒将母子两送出门,看着他们一点一点走远。
隐约间,许执恒似乎听到男孩在问:“妈妈,爸爸以后是不是不会离开我们了?”
“对,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女士说完这句,轻轻哼起了曲子,曲调舒缓,催人入梦。
母子两离开后不久,许执恒迎来了第二波客人,还是两个熟人,杨伦警官和他的圆脸搭档钟小宝。
两人的到来,即让许执恒意外,又不那么意外。
钟小宝先跟许执恒打了声招呼,视线很快被店里的人偶吸引,好奇的看来看去。
杨伦径直走到许执恒面前,将一张照片,拍在收银柜上。
“你们店的。”
许执恒拿起照片端详。
上面是一只十分精致的婴儿人偶,与那天叶文玲抱在怀里的一模一样。
杨伦没等许执恒说什么,紧接着抛出问题:“信女士刚才来过你们店?”
“刚才确实有一位姓信的女士,来店里取订制人偶,但我不知道她与杨警官口中的‘信女士’,是否同一人。”
杨伦颔首,边漫不经心的打量店里的布置,边问:“你知道任磊的老婆叫什么吗?”
“不清楚。”
“哦……”杨伦转回视线,看着许执恒的眼睛说:“那你要不要猜猜任磊的老婆姓什么?”
许执恒回视杨伦的目光,沉默须臾,说:“该不会姓信吧。”
“Bingo~答对了!可惜没有奖品。”语毕,杨伦转了个话题,“叶文玲流产的事,你听说了吧!”
“嗯。”
“我呢,跑到医院问了问,事情跟传闻不太一样。
叶文玲没想把孩子打掉,只是不知怎的跌了一跤,孩子虽然没当场摔下来,却也救不回来,只好流了。”
“真令人惋惜。”许执恒干巴巴的回答。
杨伦煞有介事的点头。
“估计叶文玲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央求医生,让她带走流出来的孩子。
医生本来是不肯的,一方面不合规矩,另一方面,人流嘛,出来的样子,可真不怎么好看,医生怕她受不住。
不过,医生最终没耐住叶文玲的苦苦哀求,同意了。
你说,她带走流出来的孩子,是想干嘛?”
许执恒觉得喉咙有点干,端起茶杯,把剩下的大半杯茶,一口气灌进去,才觉得舒服些。
“可能是找地方埋了吧。”
“埋了啊……大概真是埋了吧,若不然,怎么哪里都找不到呢,总不能叫人给吃了吧。”
带着调侃的语气,让人觉着杨伦在开玩笑,锐利的双眼中,却瞧不出丝毫玩笑意味。
许执恒沉默着没接话,也不知怎么接。
杨伦等了会儿,见等不出结果,叹了口气,说:“这年头,怪事可真多。
有人尾随陌生人、有人给市里各大星级宾馆送保洁用的围裙,怪、怪、怪!”
最后一个“怪”字音落,杨伦留下照片,走到趴在玻璃上,看一只哥特风长发人偶的钟小宝身后,抬脚,轻轻踹了下他的小腿肚子。
“看什么呢,走了!”
钟小宝应了声“好嘞”,拍拍裤子,笑嘻嘻的说:“前辈,她真漂亮,刚才好像还对我眨眼睛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小子是童话故事里的王子殿下,一只破人偶还会对你眨眼睛,要不你亲它一下试试,说不定就变你老婆了。”
“可我真的……”
许执恒看着木门在两人身后关上,再度拿起照片,打量了下照片上的人偶。
然后,打开收银柜的抽屉,将照片倒扣着放了进去。
关上抽屉前,许执恒看到了照片背面,其上用红色水彩笔,写了一段童谣:
三只小猪崽,一个屋檐下;
一只被搅碎,两只在争吵。
童谣旁边,画着个简笔画小人,脸孔上只有一条代表嘴的弧线,横贯整张脸。
许执恒坐回摇椅,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的小游戏,意兴阑珊。
按掉屏幕,他靠在椅背上,闭起了眼睛。
恢复安静的店里,只有安魂曲,萦绕在耳边。
(第一幕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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