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

涂山河夫妻俩还没醒。

就听到“砰砰砰”的敲门声。

“怎么了？”金宝娘迷迷糊糊的打开房门，看到敲门的是大丫。

大丫慌张道，“阿爹阿娘，我刚刚起来准备烧饭，去柴房就发现柴房的门被砍坏了，二丫、二丫她不见了！”

“什么！！！”

夫妻俩顿时都被吓醒了。

衣服都没来得及穿整齐，就跑到柴房，看到的就是被劈的七零八碎的门板，以及空荡荡的柴房。

“二丫她、她真的跑了？”金宝娘不敢相信。

涂山河却冷着脸，“她一个丫头片子，能跑到哪里去！”

涂山河围着柴房绕了一圈，很快就找了一串小脚印，朝着后山的方向跑了。

“估计是不想当灵童，半夜劈开房门往后山跑了。”

“这蠢丫头，也不想想为什么村里的大人都不让他们进深山。这深山里豺狼虎豹什么都有，再远一点还有瘴气，咱们村出去就一条路。二丫，真是连命都不要了！”

涂山河是万万没想到，往日眼中木讷的二女儿会有这样破釜沉舟的勇气。

“当家的。”金宝娘紧张道，“那怎么办？咱们马上去山上找找？二丫年纪小，跑不远的。”

“哼！怎么找？”涂山河冷哼，“她估摸着是半夜里就跑了，现在都多久了？要是跑进了深山里，那估计命都已经没了。”

“那灵童……”金宝娘欲言又止。

涂山河不耐烦的摆摆手，“二丫跑了，不是还有个三丫嘛！”

对涂山河来说，这两丫头片子送哪个过去都行。

金宝娘嗫嚅了一下，还是没敢开口。

她对嘴甜爱撒娇的三丫还是有几分母女情的，但这也不足以让她去反驳自己的男人。

夫妻俩并不知道的是。

他们的对话，被趴在屋顶上的虞苏听的一清二楚。

是的，虞苏压根就没跑。

她只是用脚印伪造了她逃进深山的现场。

实际上，她只是爬上了家里的屋顶，然后用屋顶上的稻草把自己掩盖起来。

这会儿天还没怎么亮，虞苏又瘦又小的，躲在屋顶上还真没人发现。

马上就要把孩子送去山神庙了。

金宝娘被涂山河派去跟三丫传达由她代替二丫去的消息。

不一会儿。

“我不去！娘，我不去！”

屋子里传来了三丫哭闹的声音，“昨天不是已经说好了，让二丫去吗？为什么又要让我去？！”

三丫不明白，好不容易她才逃离了被选灵童的命运，为什么一觉醒来全都变了。

是的，她一早就知道，选灵童不是什么好去处。

那些去选灵童的孩子，除了最后当选的灵童，没有一个回来的。

当年三丫年纪小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偷看到大丫姐偷偷摸摸去了后山的一个林子里。

她好奇跟了上去，发现大丫姐对着一个小土堆自言自语，说什么“对不起”“当初换了签”之类的。

那时年纪小还不明白，只是下意识的记住了那些话。

等到后来渐渐长大，听闻了涂山村山神祭的事情，又知道了家里曾经还有一个比大丫姐小了一岁的妹妹，她便猜到了一些事情。

村里都说每十年一次的山神祭是为了感谢山神娘娘给他们的恩赐，让他们熬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天灾**。山神祭中被选中的灵童会成为山神娘娘的使者，传递山神娘娘的旨意。而没被选中的灵童，则会被山神娘娘带走作为侍从。

——三丫一个字也不相信。

如果真的是送去享福的，那为什么都是送家里最不待见的小孩去呢？大丫又为什么会千方百计的她妹妹推了出去，还愧疚的每年都会去山上那个小土堆那儿道歉呢？！

想来那些大人心里也都明白，所谓的好去处，根本就是死了回不来了。什么被山神娘娘带走，只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想明白这些，三丫就害怕极了。

十年一次选灵童，大丫已经熬过去了，等轮到她的时候该怎么办？

她不想去，所以就瞄上了二丫。

当年大丫能躲过去，她肯定也能。

并且，她比大丫多了更多的时间。

从那天开始，三丫就装作听话懂事的模样，开始讨好父母，主动带被宠坏的金宝一起玩。然后把木讷不会说话的二丫当做了对照组。

潜移默化的拉踩之下，让金宝娘对她有了几分喜欢。

她想的很清楚，阿爹对哪个女儿被送出去压根无所谓，那么决定这件事的就是阿娘。

可她以为自己想到了一切，却没想到二丫居然会跑！

几年的谋划一下子功亏一篑，三丫真的慌了。

“阿娘，二丫她肯定跑不远的。你让我，我上山去追她，我肯定把她带回来！”三丫哭着恳求道。

金宝娘也确实不太忍心。

但涂山河却道，“时间来不及了，咱们得一大早把灵童人选送去山神庙，要不然村长就带人来找了。”

“不，我不去我不去！”

三丫意识到阿娘帮不了她，她想要跑，但被涂山河一把给拽住。

她死命的挣扎着，眼泪鼻涕流了一地。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门口有人喊了，“有人在家吗？”

屋子里的人都顿时停下了原本的动作。

金宝娘赶忙过去开门，看到门口站着的老太太，她脸上一僵，“秦、秦阿婆，您怎么过来了？”

涂山河这会儿也让大丫先把三丫带回房里看好，走到了门口。

“秦阿婆，您这会儿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涂山河笑着问道。

涂山河夫妻俩对视了一眼，显然都想到了二丫之前找秦阿婆学剪纸的事情。

这会儿秦阿婆主动上门，难不成金宝娘猜错了，秦阿婆还真看上了二丫？

可这会儿二丫偏偏已经因为选灵童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涂山河这会儿也后悔了，早知道就再等等。

要知道秦阿婆一个老寡妇在村子里，也不能干活，日子过得那么滋润，除了和村长家有亲戚关系，手里头肯定也有不少钱。这要是三丫过去给她当徒弟，到时候手指缝里漏出点来，也能让一家人沾光啊！

秦阿婆还没来得及说话。

就见房间里的三丫挣脱大丫冲了出来。

她一把抱住了秦阿婆的腿，“阿婆，二丫她跑了，你收我当徒弟吧，我比二丫聪明，她能学会的我都能学。”

“你胡说什么呢！”涂山河一把把三丫扯回来，觉得她丢了自己的脸面。

而且二丫已经跑了，三丫肯定不能给秦阿婆当徒弟的。

灵童每户都得出一个，二丫跑了，要是再没了三丫，岂不是得把他们家命根子送出去了？！

“二丫跑了？”秦阿婆一脸诧异。

“真不好意思了秦阿婆，我家二丫不肯去当灵童，昨晚上逃上山了。”涂山河道。

秦阿婆顿时叹了口气，“那还真是可惜了，好不容找到个合眼缘的……”

就在这时，只听到屋顶上传来一声，“我在这儿。”

虞苏出声了。

她一溜烟似的，从屋顶上跑了下来。

“你这！”

涂山河看到虞苏，怒目而视，当即就想打她。

但被秦阿婆拦住了，“山河啊，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商量一下吧？”

说着晃了晃手里的布袋子，露出里面白花花的大米。

涂山河当即眼睛都看直了。

“好好好，秦阿婆，屋里请！”

这时候，是再也顾不上打虞苏了。

夫妻俩和秦阿婆进了屋里谈话，虞苏几个孩子就都在外头待着。

这期间，三丫一直用愤恨的眼神盯着虞苏。

虞苏相信，三丫要是手里有什么武器，肯定恨不得冲上来一刀捅死虞苏。

不过如果虞苏死了，她依然得去当灵童。

三丫意识到，她没有其他的出路了。

这反而让她安静了下来。

等到涂山河高高兴兴的从屋里出来，宣布，“二丫，以后你就跟着阿婆，是阿婆的徒弟了。”

三丫也没什么过激的反应，反而低着头沉默不语。

看起来，秦阿婆给出的价格涂山河很满意，她已经顺势被交接到了秦阿婆的手上。

不过，这也不错，本来就是她主动促成的结果。

虞苏上前，主动牵住了秦阿婆的手。

走出门的时候，虞苏最后往家里看了一眼，涂山河夫妻正抱着金宝，嘴里说着要给他做什么好吃的；大丫一脸的担忧，三丫低着头默然不语。

虞苏转身，跟着阿婆离开了。

**

不得不说，从选灵童这件事中脱身，着实让虞苏松了口气。

这好不容一放松的心情，让她和秦阿婆都走了老远了，才意识到他们似乎并不是在往秦阿婆家里走——秦阿婆的家虞苏知道，就在大槐树附近，所以秦阿婆才会每天去槐树底下剪纸。

村里就那么点人，什么秘密都藏不住。

秦阿婆拎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去了涂山河家，回来的时候布袋子空了，但手里牵着个孩子，大家都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有亲近一点的，都会对秦阿婆说几句恭喜，顺势再夸上虞苏两句。

秦阿婆就这么一路带着虞苏到了村长家。

村长看见秦阿婆带着虞苏也是一脸诧异，“大妹子，你这是……选定了？”

秦阿婆点了点头，“来来去去，就这么一个合眼缘的，就她了。”

村长点了点头，“有个丫头陪着你，也好。”

秦阿婆道，“我主要啊，是想把自己的手艺传下去。不过，春生啊，我来着算是借住，应当不用守什么选灵童的规矩吧？”

涂春生先是诧异，但很快点头，“当然不用。这选灵童举办山神祭，原本是我们涂家世世代代传下来的规矩，外姓人咱们不强求，但相应的，山神娘娘的福泽也就落不到他们身上了。”

秦阿婆笑呵呵的，“我都这把年纪了，也不想要什么福泽不福泽的了，只要这丫头给我养老送终就行。”

虞苏这才知道秦阿婆带自己过来的用意。

一方面是让村长和村里人都知道虞苏已经被秦阿婆换走了，今后和涂山河家就没有关系了。

另一方面，也是想让村长亲口确认，选灵童的事情和虞苏没有关系，确保她不会被攀扯。

村长待会儿还要去山神庙帮着接收每家每户的灵童，所以和秦阿婆只说了几句。

灵童入庙也算得上是村里的大事，家家户户都得在场。

所以村长过去的时候，秦阿婆领着虞苏一起去了。

涂山村不大，加起来也就三十几户人家，两百多口人。

这会儿齐刷刷的聚集在山神庙前，人头乌压压的声势还挺足。

这山神娘娘庙啊，就建在村里最东边的一座山的山腰处，往上走台阶也要四五百步，都是当年村里人一代一代修建起来的。

虞苏跟着秦阿婆走到一半的时候，还看到了春妮。

她娘身体不好在家里休息，是她爹带着她。

“二丫！”春妮一看见虞苏，就朝她招了招手。

看到虞苏是跟着秦阿婆，她当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也着实为虞苏感到高兴。

“春妮。”虞苏跟春妮打了声招呼之后，又看向她身后站着的男人，目光深邃，身形健硕，仿佛一张随时准备射出利箭的弓弩。

“周伯伯。”虞苏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总觉得春妮的父亲气势有些惊人。

“嗯，是二丫吧，春妮说过你俩经常在一起玩。”

估摸着是靠着春妮的关系，周伯伯对待虞苏还算友好。

他们走到山神庙前。

虞苏看见了三丫，也看见了二狗子。

“哎？二狗子真被家里人送去当灵童了。”只听到旁边的春妮叹息道。

“怎么回事？不是说中邪已经治好了吗？”虞苏问道。

春妮道，“治好了又怎么样，谁知道他以后还会不会犯病？家里人担心这个，肯定是先把他送出去了。”

除了二狗子，虞苏还看到几个没怎么出声的，看着有点像玩家的孩子。

估计是没逃过，被家里人强制送过来选灵童了。

送灵童们进去的时候，山神庙打开，虞苏这才见到了被村里人推崇的山神娘娘的神像。

那是一个用巨石雕刻出来的神女的形象，却有一层淡淡的荧光，仿佛玉石一般。

每一个看向神像的人，都会下意识的低下头，不敢直视神女的容颜。

虞苏还想尝试着抬头看一眼。

但下一秒，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往自己这边扫视过来，连忙把头低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感觉到视线消失了，才松了口气。

而后，就看到一旁的春妮忽然打了个哆嗦。

“春妮，你怎么了？冷吗？”虞苏问道。

春妮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就刚刚那一下，突然觉得好冷，现在又好了。”

一旁的周父闻言赶紧试了试春妮的额头，没有发热才松了口气，然后道，“孩子都送进去了，咱们可以走了吧？”

其实，要不是春妮说要过来，周父压根就没想来参与这种活动。

秦阿婆也是点头，“咱们下去吧，要是孩子吹了冷风生病了可不好。”

外姓的村民们一一离开，只留下涂姓的村民们，他们需要祭拜过山神娘娘，把灵童们送去后院，才会离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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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山神祭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