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忘记了,是离开宫廷后的多久。
不过,感受到的,仅仅是今年格外炎热的5月,高空灼日的烈焰不仅烤焦了大地作物的生机,似乎也融化了人们活下去的**。
遍地恨死骸骨,已经是大业年间司空见惯的景象,它们静静地躺在干旱的土地上,诅咒着这个荒诞的王朝。
杨雨曦心痛的闭上双眼,尽管这幅景象已经在流离失所的这几年见过无数次,可是,当尸体那空洞的眼眶直直的正对着她时。
她依然能够感受到那些逝者生前对活下去的渴望,以及对自己那个荒诞的父亲,最直白的痛恨与怨念。
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距离鄠县还有一段时间的脚程。
天渐渐变得昏黄,灼热的太阳,似乎也为自己的炎热而感到羞愧,一点点的将自己的身影藏匿于山头下。
“看来今年不会有个好收成了。”
将头上的草帽向下又拉了拉,她颇有些感慨,光是这样要命的天气,这些人就已经很难活下去了。
可是似乎掌权者却将这一切视作理所应当。
小径的四周,一片荒芜,没有人烟。
如果继续这么下去的话,恐怕今晚要露宿荒野了。
这么想着,不由沮丧的叹了口气。
虽然已经离开皇宫多年,可是并没有完全改掉养尊处优的习惯,至少依然并不习惯和那些腐烂的尸骨一同露宿。
不过现在最令她担忧的是那些隐匿于暗处的盗贼。
如今这个世道,那些百姓落草为寇,也并不是不能理解,只是一旦遇到盗贼,自己这身装扮怕是不好脱身。
心中担忧,手不由自主的便摁在了剑上。
不过一个女性,无论再怎么加快脚步,也难以和马车相比。
眼前依旧是一望无际的荒野,连现成的影子都没有看透,随着天色渐渐暗下,连行路都变得困难。
“还是先在这里休息吧。”
前路漫漫,眼前连居住的火光都看不到一点。
估计应该是赶不到了,便准备寻觅一处可供人休息的地方。
天色实在太过阴暗,如果一意孤行的往前赶路,且不说这泥泞的小径难以前行,如果遇到盗贼,人生地不熟的也难以脱身。
一来二去,倒不如早些休息,最为妥当。
常年流浪的经验,让这个公主做出了自己的打算,想着便准备取下行囊。
可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却传来了马蹄声。
“有人?”
警觉的将手摁到剑上,轻巧的便向黑暗中的荒野窜去。
这月黑风高之下,保不齐身,后来的是官兵还是反贼?
听这马蹄不齐的声音,阵仗还不小。
如此想的人,便退至黑暗处,身子潜伏在枯黄的草堆里,暗暗的观察着身后的声音。
“驾!”
一声浑厚的男声打破了寂静的黑夜。
只见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身后的远处,一辆马车匆匆驶过。
马车上插着火把,在黑暗的夜里,格外的显眼。
不过这突然的明亮也方便了,在暗处观察的杨雨曦,她忍耐着枯草扎在身上的刺痒,悄悄地观察着驶来的车架。
马车的规格不像是普通人家能够使用起的,不仅驾车的人身披铠甲,就连车上,都镶嵌着防御的铁皮。
“这是谁家的马车,感觉不太一般。”
心里暗暗感叹着,不由得抬头多张望了几眼。
直至马车靠近,她才借着火光看清在车棚上插着的旗子。那艳红的旌旗上,一个醒目的“唐”字,赫然书写着。
竟然是唐国公家的。
杨雨曦有些惊讶,不曾想,这小小的县城里,竟然还住着八柱国之一的唐国公的家眷。
“既然是唐公李家的人。”
飞速行驶的马车并没有注意到潜藏在杂草内偷偷观察的人。
就这样伴着火光,大摇大摆的远远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之中。
见到马车远去,杨雨曦才从杂草中起身,注视着变小的火光,她站在原地思索起来。
八柱国吗?
看来这小小的县城内也是卧虎藏龙啊。
不过真正令她比较在意的是,这唐国公的家眷来这小小县城是为了什么?
虽说鄠县确实是唐国公管辖的地界,不过他们的大本营不应该是在太原之地吗?
难道说这里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隐情吗?
她心中的疑惑愈发强烈,不由得打消了在原地歇脚的念想。
不行,得跟上去看看。
如此盘算着背上行囊,也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纵使有万般武功,人也不可能追上马车,只是一路远远的尾随着,祈求着在今夜能够到达鄠县。
既然连唐国公的马车在这路上都可以一路畅通,想来纵使有一些山野盗贼,也不可能在今夜触这个霉头,去招惹八柱国。
既然没有了盗贼的忧虑,路也走得畅通了不少。
比预想的还要快上几分,不出两个时辰,她就远远的看到了县城内的灯火。
“快到了。“
看到城内,似乎一片祥和,她的脸上也不自禁露出了笑容。
好像已经感受到了酒店内的温暖以及人与人的生气,已经万般疲劳的她,竟然开始一路小跑。
这并不是一个城池,因此也没有什么把守的重兵,并没有为难的进了县城,可是街道上的景象却令人大跌眼镜。
没有行人,没有商铺,一直连乞丐也没有。
地上只有一卷卷盖起来的草席,还有来自草席下尸体的腐臭。
尽管这片县城内灯火通明,可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平和……
寻常百姓家中亦是漆黑一片,可能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睡得较早,更大的原因,也许是因为没有几户人家还住着人了。
这番场景并不令人错愕,却像是一盆冷水一样浇灭了杨雨曦刚刚热忱的心。
无奈的叹息着,叹息着这混乱的世道,叹息着那个无道的统治者……
“还是先找一处住处吧。”
城里四处游走着,并没有什么人还会在意着她这个陌生的闯入者。
一片冷清的商业街里,还亮着灯火的只有一处简陋的酒店,推开虚掩的门,酒店里也是不出所料的一片冷清。
“你好,客官。”
昏暗的屋子,没人注意到的柜台前,一个老人佝偻着身子走了出来。
“您是来住店的还是要吃些什么?”
“住店。”
她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不过有些吃的也好。”
那老人点点头,并没有对这突然的生意感到多么的兴奋。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就像是死人一样……
“那还请客官随我来吧。”
他没有说价钱,只是招呼着她跟着自己。
一路跟着老人上了2楼,木质的楼梯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让人有一种年久失修的不安感。
2楼并没有很多房间,仅仅只有三间房,老人抬手指向一间,然后一言未发的转身下楼。
杨雨曦推开房门,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扑鼻而来,看起来这个房间似乎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淡淡的扫了一圈,整个房间除了一张床卧,便只剩下了坑坑洼洼的桌椅,和一间存放衣物的柜子。
随手将行囊放在桌子上,她走向窗边开窗通风。
窗户一直是半虚掩着,推开窗,外面是一处阴暗的小巷。
“连风景都没有吗?”
有些无奈的苦笑了一番,却也只是默默的接受了。
这时房门被敲响,她回身望去,只见酒店的老板也就是刚才的那个老人,站在门口,手无表情的看着她。
“客官,您的吃食准备好了,不介意的话,下楼享用吧。”
对方语气平缓,没有一丝生气,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又向楼下走去,丝毫没有给人反应的空间。
杨雨曦有些无奈,却也只好又跟着下去,她其实相当的理解,可能在老人眼里,自己和那些四处惹事的游侠没有区别。
能不招惹,还是不要摊上关系。
有的时候对于这些百姓而言,他们并不想惹事生非。
来到楼下,只见那些招待客人的桌子上,不知何时摆上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似乎是刚刚做好的,还在冒着热气。
已经许久没有进食的她,这时也感觉到了腹中饥饿,坐在长条板凳上,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地便挑起了一根。
“这么晚了,店里也没有剩下什么东西了,有些面条客官就凑合吃点吧。”
老人百无聊赖的坐回柜台,开口解释道。
“这么晚了还能吃上一口热乎饭,我已经很感激了。”
她吃的很矜持,说话时语气也很委婉。
“姑娘倒是和我见过的那些游侠有些许不同。”
老人摇起蒲扇,说话的时候,眼睛却一直瞟向门口“只可惜呀,现在这世道生意不好做了,之前柴大官人还在这县城的时候,一切都好说,这两年之前啊,李大官人一走,就什么都乱了……”
他絮絮叨叨地念叨着,就像是老人的碎碎念,又像是在说给她听。
“柴大官人?敢问老人家,您说的是什么?”
那老人眼神向她瞟了一眼,随即咧开嘴角“怎么?难道小姑娘儿你连李大官人都不知道是谁,就来我们这县城讨饭吃?”
她只是很温和的笑了笑,没有反驳“小女子确实孤陋寡闻了些,还请老先生说说这柴大官人是谁?而且什么叫李大官人一走就什么都乱了?”
老人闻言哈哈一笑“哎呦,老先生,哈哈哈,你这丫头倒真是有理数,老夫我活了大半辈子,你是头一个叫我先生的。”
见对方似乎有些兴致,杨雨曦也只是在一旁附和的陪笑,没有插嘴。
“我说的那个李大官人,就是之前在我们这个县城的庄园里当家的李秀宁啊。”
“李秀宁?听这名字像是个姑娘家。”
“你听着也像吧,哈哈,我要告诉你,非但不是,那还是个极其英武的小子。”
“是个公子?”
杨雨曦颇为惊讶,那老人却用力的点点头“正是,而且是个风度翩翩,风流倜傥的俊俏公子哥。”
“怎么听起来像是个逍遥王爷?”
杨雨曦不由有些失笑,这描述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当家的呀?
“你别看这李公子年纪轻轻,长得还嫩,可真说起本事来,他还真是一身手段,以前他在这里的时候,这个小县城啊,还真是被治得井井有条。”
那老人一拍手,滔滔不绝的开始,赞颂起他口中的那个李公子。
听老人的描述,似乎这个叫做李秀宁的公子,不但治理有方而且还有一身高强的武艺,似乎治军也有些本事。
是个文武兼备的全才。
杨雨曦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而且我再偷偷的告诉你,这个李大官人呐,他身份可不一般。”
这时,那老人忽然压低声音,哑着嗓子说道。
“身份不一般,多不一般?”
“我可听说呀,这个李大官人似乎是我们大隋八柱国之一,唐国公李渊的公子。
“什么?”
闻言,杨雨曦浑身一颤,说话的语调都刷的走高。“你是说唐国公李渊的公子?”
“正是如此。”
那个老人一拍手像说书似的肯定道。
八柱国,唐国公,这老人口中说的,不是和今天自己在那条路上看到的马车对应上了吗?
刚好今天也有一个唐国公的家眷驾着马车来到了这个县城,难不成在马车里坐着的,就是老人口中说的李大官人……
李秀宁吗?
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吧?
坐在凳子上正胡思乱想着,这时忽然只听那酒店的门外一声爽亮的声音,忽的响起。
”老人家,今日我们舟车劳顿有些疲乏,来这里吃顿酒,可还有吗?”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紧接着,那酒店被虚掩的门啪的一声被人推开。
杨雨曦扭头向门外望去,只见门口处,一个身披银甲披风,腰胯横刀的俊俏男子,正一脸从容的站在那里。
那姿态真是好生英姿飒爽。
仔细看一下那男子的脸,不由得令人惊叹。
真是好生俊俏漂亮的一张面皮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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