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芍自从离了雪境,一直居于游逸宫中,偶尔外出,也是在游逸洲的山林中,和红锦哑奴一样全然活在流殇仙尊营造的一方天地中,便如在一个孤岛上,习惯了倒不觉得怎样。
此时忽而来到昆仑山下,小芍深觉自己如鸟儿出了笼子般,看什么都是新鲜的,走走停停,采一朵野花,摘一片树叶,抓一只蝴蝶,凝神听一阵虫鸣,自语道:
“蝈蝈长什么样子?走的急忘了问个明白,听名字大约是种虫子,只要我把昆仑山下所有的虫儿都抓住带回去给红锦,他一定能从里面找出蝈蝈来,这样准没错。”
说干就干,小芍将玉箫别在腰间,学着红锦的样子,也在草丛里翻腾寻找,幻化出一条雪线来,找到什么虫儿都拴在雪线上,一并带给红锦。
不一会儿,小芍就抓了五六只不同类的虫儿,拴在雪线上连成一串,有的虫儿叫个不停,有的虫儿胡乱蹬腿,小芍一边埋头向前搜寻,一边跟虫子说话:
“你们不要急不要闹,等我抓足了数儿,就带你们到游逸宫去,那里的草叶比这里的肥美,花儿比这里的香甜......”
乐在其中,全神贯注,弯腰半埋在高高的草丛里向前扒拉。忽见杂乱的草叶里掩映着一只黑色大虫,小芍喜不自胜,唯恐惊动那大黑虫教它跑了,悄悄展开两只手鼓足劲猛地捂住那虫子。
一下手方觉不妙,这才察觉,哪里是只虫子,分明是一只黑色的鞋子,草丛里只能看到鞋头,没看清全貌。
小芍顿觉异常尴尬,心里懊悔不该这样粗心大意,赶紧放开手,站起身来,见对面凛然而立个赤目黑髯的长者,立马嘿嘿陪笑:
“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那长者先是微微露出惊疑之情,继而粗声道:
“流殇仙尊。”
小芍一惊,暗道:他识得我,不,识得流殇。细看那人,一身道袍,虽年长,但气色甚佳,双目大如铜铃,瞳孔上天生一层暗红,悬胆鼻,厚嘴唇,喘息声浑厚有力,暗测其神力比之流殇有过之而无不及,其肃穆更教小芍心生畏惧,一时没了主意,心知凭自己是逃不脱的,脸上的笑容僵住,只有硬着头皮点头应声糊弄过去。
那道人目光如炬,似有嘲讽之色,厉声道:
“哼!妖孽,我叫一声,你还敢答应,还不快快显出原形。”
小芍立刻吓得胆丧魂惊,转身要逃,未出两步,眼前生出一层布满咒语的法阵,稍一触及,就有一簇火焰自接触处窜出,小芍吓得缩回手,却教那股炽焰把雪线和那几只虫子烧成了灰烬。小芍立即召唤出冰雪逼退炽焰,再不敢去触碰法阵,拿出玉箫去敲击试探,也没有出路,往左转,左边亦有法阵,往右去,右边法阵亦现,一回首,那道人右手握一把法尺在她头上一敲,小芍当即褪去流殇仙尊的形态,颤声祈求道:
“仙长,我非是故意到此作乱,求求仙长扰我一命。”
道人收回法尺,喝道:
“红颜祸水,蛇蝎妇人,吸纳神修,索取无度。妖孽,你恶毒败坏,魅惑流殇仙尊,祸乱游逸宫,而今大了胆子,竟诓骗到流殇仙尊的玉箫神器,到昆仑山下玷污仙地。流殇身为仙尊而不自制,放任你这祸害,既犯了**大戒,又有失职之责,我本是要去游逸宫拿他问罪,不想你却闯了来,正好教我少费些脚程,借这玉箫一并唤他来罢。”
说着,法尺在小芍手中的玉箫上一敲,白玉上蓝焰飘忽,小芍骤感握着玉箫的右手灼热剧痛,不得已撒手丢下玉箫。
道人法尺在空中画个弧形,凌空击在玉箫上,将玉箫牢牢粘住,道人口中念念有词,左手食指中指并拢,指向玉箫,一道白光从他指上直射到玉箫上,火苗渐渐熄灭,一只好好的玉箫被熏烤成烟灰色,落在小芍脚下。
道人收了玉箫,将三面法阵合围成一体,牢牢困住小芍,道:
“流殇仙尊必能感知玉笛被焚,得了我讯息,很快便会赶来,且留你一会子性命,好等他来了与你对质,坐实他破戒之罪。”
说罢,走到旁边一棵树下,闭目打起坐来。小芍又气又恨,用尽力气也破不了法阵,越是挣扎就越被困得更紧,稍稍触及便引火烧身,实不敢再有异动,低声骂道:
“昆仑山是徒有虚名,算什么仙家福地,该死的老道欺人太甚,竟敢焚烧流殇的玉箫,比妖兽更令人憎恶,卑劣虚伪,满嘴仁义道德,其实卑劣毫无同门之谊......”
小芍一边咒骂,一边偷偷看那老道,不知他是否仔细听着,只见他纹丝不动,面无表情,直如一尊没有生气的泥塑,且是个令人嫌恶的胚子。
果然如那道人所说,等了不多时,远处飘来一个急匆匆的身影,眨眼近了,正是流殇仙尊。他形容略显憔悴,气息有些急促,显然是急着赶路大耗精力。
小芍一望见流殇仙尊,便大声呼喊。流殇亦早就瞧见困在法阵中的小芍,与其四目相对,小芍顿感满腹委屈,止不住地流下泪来,这回是情真意切,急切地盼望着流殇仙尊解救自己。
流殇仙尊对小芍的关切都写在脸上,本欲出手破了法阵,略一迟疑,终是忍住了,从小芍面前越过,径直向树下的道人走去。
小芍见状,心里凉了半截,惊得身子一颤,暗暗打起鼓来:流殇竟不救我,难不成他要弃我不顾么?他必能感知是老道焚烧了玉箫,却不对他出手,那老道到底是什么来历,怎地连流殇都忌惮他?傲娇气焰顿时失了大半,目光随着流殇移转,只低低地唤了声‘流殇’,不再多言。
若那道人所言不虚,此次他引诱流殇仙尊来此问罪,怕是连流殇仙尊都难过这一关,何况小芍小小一个妖灵,小芍只有静观其变,看流殇仙尊如何周旋。
流殇仙尊自是比小芍明白眼前的境况,道人焚箫招引他来前便已预料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最为棘手的是小芍先于自己卷了进来,这样一来,恐难以教她全身而退。
若要论罪,小芍算得上罪魁祸首,但她身为妖灵,本就是为所欲为的性情,要怪就怪自己定力不足,才犯下罪孽,累及于她。
来的路上,流殇仙尊心中一直度量着如何将罪责尽数揽到自己身上,给小芍寻一条生路。忽地想到皓焰,暗暗纠结,当年他被打入七世轮回,或许也是这样的心境。
流殇仙尊走到道人跟前,颔首行礼,道:
“成德道人安好。”
成德道人并没有当即睁开眼,他沉寂着,连一片树叶从他眼前坠落,都没能搅乱他。饶是在寻常时候,流殇仙尊大可不必这样给他留情面,二者各司其职,几乎没有交集,若细究起来,流殇仙尊的资历神职总是高过成德道人。
以往偶有碰面,成德道人都是对流殇仙尊毕恭毕敬的,但这时的局面与以往大不相同,流殇仙尊处于劣势,不得不慎重应对。
流殇仙尊已对成德道人此行的目做出判断,灵兽出逃的事尚未惊动天界,否则成德道人不会等在此处,但总是瞒不住的。成德道人先是把小芍困在阵中,再焚箫招引自己,该是为破情戒之事。他既抓了小芍却没有就地处决,就是要留她为证,做实自己与妖灵生情的事实,让他无从辩驳。
其实,流殇仙尊并未想过在此事上辩驳什么,且他最为担忧的是小芍的安危,真正教他惧怕的是隐藏在成德道人背后的那股力量,一旦深陷囹圄,必会牵连甚广。思及这些,流殇仙尊哪里还去在意成德道人在自己跟前默然无声的狂傲。
成德道人终是睁开眼了,道:
“流殇仙尊,别来无恙。”
流殇直言道:
“暗地近日有所异动,跑出一只三首三尾的灵兽,趁其尚未完全复原,须即刻拿住才是。”
成德道人轻蔑道:
“流殇仙尊辛苦了,一边要追查灵兽,一边要牵挂妖女,两头奔波,实是耗费仙修,既如此,我便替仙尊略分担些,灵兽的事就无需流殇仙尊操劳。眼前还有一事要仙尊先行了结,那阵法里的女妖是从游逸洲跑出来的吧,天界岂能容留此等魅惑神君的妖灵作祟,贫道助仙尊用阵法困住她,还请仙尊亲手除掉那孽障,权当赎罪,减轻责罚。”
小芍听闻成德道人所言,惊惧之上又添一层绝望,自知必死无疑,本指望流殇仙尊能为自己挣得一线生机,怎料那道人如此歹毒,竟要流殇仙尊亲手杀了自己将功赎罪,单凭自己在游逸宫的所作所为,被流殇仙尊处死也不为过,他杀了自己,既能去掉一个麻烦,还能明哲保身,于流殇仙尊百利而无一害。
流殇仙尊回道:
“如此说来,成德道人是为我着想了。”
成德道人面不改色:
“仙尊明白便好,贫道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以小芍之心度流殇仙尊之腹,小芍自知再无活下来的机会,浑身没了气力,整个人塌了下去。眼望着流殇仙尊转过身一步步走来,他眼中尽是风平浪静,和初见时没什么分别,这个索然无味的神,任小芍怎么调教都是没有人情味的,要说他动了情,才是三界中最大的笑话,这个笑话没有应验在流殇仙尊身上,反而结果在小芍身上,她仅有的希望破灭了,无需再挣扎,等待着流殇仙尊一击之下,魂魄俱散。只是,她尚不知自己并没有魂魄,不过是雪境里的一捧雪,连雪境都是于成悦施法幻化的,她又岂会是真实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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