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第167章

鬓边流云如梭,男子转眼到了眼前,化身蛟龙驮起暮雨腾空飞冲,避开神将种种险招,直向下去。暮雨由惊转喜,潜龙终是寻到了最后一魂,集齐元神,又是从前的那个潜龙了。可是,这欣喜一闪即过,暮雨眼看着魂流连通了天地,也将战火引向了雪魄精魂与妖族。诸神兵分两路,一路凤武道人身先士卒,从天而降,所向披靡,驱散雪魄,杀入妖众。一路是福常书香引领,清理灵台,合力布阵,竟使魂流从地到天倒流回转。天兵神将齐心协力,既要夺走河魂,又要杀个片甲不留,正如书香所言,神族惩戒妖族,不过是清除草芥蝼蚁罢了,抬手间便可翻云覆雨生杀予夺。

暮雨心急如焚,催促道:

“潜,快些,再快些。”

妖族与精魂经不住这般摧残,神族更甚于傀儡,兵不血刃,却能杀身灭魂。顷刻间,半数的妖与灵魂飞魄散,只待神族一记重击,必将全军覆没。暮雨与潜龙赶在了覆灭的前夕,落地的一刹那,听到了甘棠悲痛欲绝的呼喊,随着她一声嘶哑的‘龟爷爷’。残存的妖族看着龟老人直挺挺地站立着,面容沉着而慈祥,双手越过自己的肩头,抽掉了自己的龟甲,片片散向空中,十一片龟甲不停地膨胀变大,连在一起,如穹庐般罩住下界的众生,挡住了神族的杀戮,精灵们汇聚于龟甲之下,顺着沟壑流动,似被什么牵引着,寻到了暮雨,都涌向她的左袖,定在衣袖上,绣成了和从前一模一样的梧桐花枝。

潜来到龟老人身边,注视着龟老人,他仍是满目慈爱,向潜和暮雨道:

“你们走罢。”

潜点了点头,俯下龙身,驮住即将倒下的龟老人,暮雨这才看到他后背的一片鲜血淋漓,为护佑众生,龟老人生生卸下了骨肉龟甲,彻骨的痛堵在暮雨喉间,她失声唤着:

“龟爷爷。”

龟甲被诸神击碎的前一刻,妖族们撤回了瑯環宫。还有一个人步他们后尘而来,打了个照面,便又匆匆离去,无数雪魄精魂且由他引去了。

绿烟跟上几步,暗暗斥道:

“趁人之危,捡的好大便宜。”

天地间暂时安静了,妖族为这场纷争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没有谁因此懊悔,亡者毫无幽怨,生者无惧未来,反而是,都消受着纷争过后的温情,缅怀仙河的过往,翻开尘封千余年的时光,似有了无限的力量与期望,即便是飞蛾扑火,也愿焚烧在故魂里。流散了千余年,终于找到了河魂,熄灭的希望又被点燃,怎么会放弃呢,有什么能阻挡呢?逝者如斯,生者何惧,即便是挫骨扬灰,也应埋藏在仙河。

妖族和雪魄精魂的低吟合成悠扬的乐声:

往昔往昔,思之念之,勿使我颠沛!

今朝今朝,哀矣伤矣,勿使我流离!

却说晨风不眠不休炼化隐仙玦正当关键时刻,不敢有丝毫松懈,屏蔽了外界一切噪杂,不容有丁点儿差池。他或许不知,就在对岸的洞府中,华容仙子和冷素秋师徒二人已守候多时,远观天有异象,又见妖灵汇聚前往,知晓天界灵台有了大变故。

华容仙子踱到山涧边,展袖往水面上一拂,水中立刻显出一幕幕场景,冷素秋跟上来凑上前去,看那水中的映像,一幕是潜龙与暮雨冲向灵台,落败于颠倒二仙,一幕是暮雨扯下梧桐枝,撕裂听雪堂,放出雪魄,一幕是河魂倾泻而下,妖众和精魂齐齐奔赴河魂,上下一心,从灵台上拖走河魂,一幕是二仙放出冥军,血腥残忍,赤水潭成了妖族的炼狱。看到此处,冷素秋难掩愤慨,父亲离去时的情景历历在目,道:

“师父,天界放任傀儡屠戮妖族,何其泯灭神性,其残忍暴虐更甚于妖兽,徒儿愿助妖族一臂之力,驱逐冥军。”

华容回道:

“秋儿,莫急,你且看。”

下一幕已到了柏舟血祭兵符退化冥兵之时。

冷素秋道:

“这才是君王之道,父亲泉下有知也可心安了。”

华容淡道:

“命数几何,不可预估,此时贸然出手,反而会挑动天界与妖族更大的祸乱,使其深受其害,有时候,不插手就是最大的相助,个中玄机,须得慢慢参悟。而今我们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让晨风速速归复战神之身。秋儿,去把银铃收回来吧。”

其中的玄机,冷素秋参不通透,但知师父胸有乾坤,毋须顾虑甚多,领命便朝云顶山去了。

华容仙子望着对岸的晨风,自语道:

“不能再等了。”

稍稍转首,对落在肩头的雀儿道:

“雀儿,去罢,用你的元魂去净化仙玦最后一层,助晨风还神。”

雀儿鸣声清脆,扑棱着翅膀,直飞向对岸,只余一支尾羽,飘飘荡荡,落在华容掌心,华容轻轻握住尾羽,尾羽隐入了掌心。此时,雀儿已悄无声息没入隐仙玦中,化去隐仙玦中的最后一丝污浊之气,晨风天灵清明如初,由七世缘劫中开脱,妖身褪去,复还神元,吐故纳新,采撷天地之灵,涤荡内外之气。战神皓焰站了起来,转身向对岸的华容仙子深深俯身行礼,纵有无限感激,却无以言表,华容仙子彬彬回礼,向晨风点了点头,随即转身不见,立身之处遗留一把剑,连连同剑鞘一起竖在地上,隔着急流,晨风一眼便识出正是那离魂剑,人走剑留,却之不恭,当即飞跃到对岸,拔剑收起,身形一转,也没了踪影。

妖族陷于困境,正聚集于瑯環宫中,晨风不是不知,更不是毫不挂念,只眼前,有更要紧的事要做。他一路疾行,来到了极寒暗地,先是布下结界封住周遭,不教驻守在游逸的神兵有所察觉,然后拿出隐仙玦,以指上一滴血祭仙玦,隐仙玦登时便如一轮骄阳,把黑暗阴冷之地照得明朗温暖。

暗地里的一切尽数显现出来,横向一眼近十里,竖向深入百十层,气势恢宏,震慑心魂,无数寂静的生灵定格在最后的挣扎中,或愤怒、或惊惧、或不甘、或哀求,众生百态,一览无余。

尤夫人曾打开过暗地,不过比之晨风的神力,那回隐仙玦所照见的范围小得多也黯淡得多,并未照亮所有囚禁于此的生灵。暗地浅层有一处留有三个脑袋的幻影,想必是祝馀出逃后所遗。

晨风放出腕带直钻入暗地中,腕带灵动如蛇,游到幻影处,绕着幻影转了几圈,将其带回地面,晨风收回腕带,遂将幻影吸进了隐仙玦之中。

再往下看,可见暗地深处一男一女贴面而立,女子一身红衣,两只手紧紧抓住男子,似有拉扯之意,衣袂作翩然飘逸之态。男子倒是极为平静,沉浸于无我之中。

晨风低声道:

“绝尘。”

手中的腕带化为一把利刃,晨风将利刃深深插入地面,划开一道裂缝,直通向绝尘。晨风手上用力,裂缝随之越变越大,直到可容一人,晨风跳下裂缝,来到绝尘身侧,拍了拍他的肩头,试着把绝尘的手从红衣女子手里抽出,但因那女子抓得实在是紧,无法将二人分开。晨风会心一笑,将腕带系在两人腰间,拉着腕带飞身向上,把他们带出暗地。

三人回到地面,绝尘与红衣女子神思一时未能回转,还和暗地里一样昏迷不醒,面无血色,即便是祝馀那样的灵兽,也要靠依附在他人身上,神魂渐复,才能以原形示人。晨风解去腕带,把他们放平,红衣女子仍是紧握绝尘双手,与其并列。

晨风端详绝尘和红衣女子片刻,露出不经意的笑容:

“那孩子与你二人果然都有相似之处。”

转过身,将隐仙玦没入自己心口,纵身一跃,跳入裂缝之中,穿越暗地数百层,终于在最底层找到了流殇仙尊。他神情祥和,仿佛在安然沉睡,因为身处最底层,周围都是最为坚硬的顽石,石中析出的白霜堆积在流殇身上,浑身上下包裹着白花花一层,就像落满雪的一尊神像,无声无息,心无旁骛。

晨风拂去流殇仙尊脸颊上的白霜,触及他冰凉如石的肌肤,久久地,与他紧闭的双目对视,缓缓道:

“此一别或是永诀,生死契阔,初心未变。隐仙玦可护你心魂,助你将来归复神位,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今后,望勿挂勿念。”

右手捂住心口,化出隐仙玦,置于流殇仙尊心口,隐仙玦没入流殇仙尊体内。流殇仙尊遍身的白霜即可褪去,面容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但还是沉睡之态。晨风思量再三,没有带他出暗地,只因时机未到,既有隐仙玦护身,流殇仙尊不日便能苏醒,自能借助隐仙玦出去。到那时,一切恩怨皆已了结,也不致再把他牵连其中,如此才是最好的安排。

从暗地出来,晨风拔出离魂剑,深深插入地下,剑身埋没只余剑柄在外,自语道:

“要用离魂剑凝聚暗地困兽的灵力,少不得会吸纳许多邪灵煞气,单凭我一人之力短时之内无法掌控化解这些灵气,沾染过多煞气便是置身于入魔的险境,然时不待人,唯有此法方能助妖族夺取仙河。妖族痴心不改,明知与天界抗衡是以卵击石,断无有胜算的可能,仍是锲而不舍,百折不挠。仙河之殇已经死伤无数,众灵流离千年,绝不能再教他们永失仙河,魂无所归。当年是我负责看守仙河,惹下大祸,未能护佑他们,如今纷争再起,我绝不能再负暮雨,总要给仙河生灵一个交代。既然避免不了杀戮,唯此剑可弑神诛仙震慑天界,是非正邪,并未分明。”

离魂剑亦正亦邪,于暗地中源源不断吸取群兽之力,晨风端坐于离魂剑前,闭目潜修,神魂与剑灵相通,正真修合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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