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经年恨(1)

陆云笺下意识侧身扶稳了他,抬头看清是他后更是惊愕:“裴世?!你……”

裴世垂着眸不看她,也没再说话。

巨木根系再度被镇入地底,万道枝条退去,只在他肩上留下了一个狰狞可怖的血窟窿。

不知为何,那窟窿里竟不住地往外冒出点点金色光芒,掩去了血色,反倒有种诡异的绚丽。

陆云笺正觉奇异,裴世却抬手用灵力封住了那伤口,金色光芒霎时便不见了。

没了那光芒映着,裴世此时看上去脸色苍白几乎奄奄一息,陆云笺这才反应过来,再顾不得其他,一手扶住裴世,一手艰难地朝陆明周挥舞着:“哥!你快来看看!”

树妖退去,周围的一切景色都恢复了原样,看来他们方才果真处在一方幻境当中,是以这边打得热火朝天,云间世其他地方却还是寂静如常,并无异样。

陆明周从空中落下,闻言正欲去扶,裴世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不劳……”

话还未说完,陆明周便一把扯过他往屋里拽:“裴公子伤得重,还是先去屋中休息片刻为好。”

裴世:“……”

屋内的灯还未熄灭,陆明周为裴世细细察看了伤口,转身正欲推门而出,陆云笺如临大敌,一把拽住他:“哥,你去干什么?”

陆明周不明就里地回过头:“我身上伤药不足,得先回去取药。”

陆云笺忙推着他往屋外去:“我跟你一起去。”说着忙不迭合上屋门,拉着陆明周快步走出一段距离,陆明周微觉奇怪,道:“怎么了?”

陆云笺回头见裴世并未跟来,且房中灯亮如常,这才稍稍放心,道:“哥,裴世这人真的特别奇怪,照你说的,我之前和他感情特别好,而且加上这次,他已经救了我两次了,但是我的手,”她举起自己的左手,“就是刚刚在房里,他拧断的。”

陆明周蹙眉道:“什么?”

陆云笺点头:“真的,我就是想跟他打个招呼,结果他就拧断了我的手,然后我跑,他就追过来掐我脖子。”

她嘴不停歇地交代完事实,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后背再次蹿上一阵凉意,她又回头看了流丹阁一眼,才说出结论:“我觉得,他想杀我。”

陆明周道:“可是他方才救了你。我看那伤口的确是树妖枝条贯穿,十分严重,并非作伪。”

陆云笺头脑一片混乱:“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好像想杀我又要救我,但我是真的不敢轻易靠近他了,更别说什么要跟他熟络起来。”

陆明周却没再说话,只转了方向,没再去药堂。

二人一路默然,唯有脚步不停。

不多时,二人到了陆明周的住所,他在门前驻足,神色凝重:“云笺,你和裴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陆云笺一愣:“我和他见面都不超过三次,能有什么误会?”

陆明周欲言又止,推门进了屋,取出药物,又从墙上暗格取出两样东西,陆云笺没看清那是什么,陆明周取完东西却也没立刻往流丹阁赶,只是在窗前站定,不知在想什么。

借着窗外月光,陆云笺看清了陆明周手里摩挲着的那样东西——一根发丝一般粗细的银丝,像是从窗缝漏进来的一线月光。

半晌,陆明周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将那银丝系在陆云笺手腕,道:“这银丝与父亲和我在云间世内布下的一道阵法相连,若你遇到危险,将其扯断,阵法便会便会发挥效力,制住裴世。”

说着又拿出另一样东西系在她腰间,是一枚系着红绳的铃铛:“这铃铛若是感知到杀意会自发而动,你多加留意。”

陆云笺见那铃铛无论怎么动都安安静静,那银丝几乎肉眼难辨,心中有了一两分猜测:“哥,什么意思?”

“若他当真……”陆明周顿了一瞬,没有说下去,“我们再去试他一回。”

话虽如此,但陆云笺还是打心底里抗拒,却不知还要怎样推脱。

陆明周又道:“我会一直守在流丹阁外,银丝一断,阵法便会生效,父亲也会即刻赶来。你不会有事。”

陆云笺胆小惜命,但许多时候心一横又敢冲在最前头,因此在现代她自诩“有勇有谋能屈能伸”,季瑶也常常笑着哄她“审时度势随机应变”,只有陆明周断言:“胆小如鼠笨如猪,只有骂人的时候才凶得像老虎。”

陆云笺停在流丹阁门前,想起这一节,不由微微牵了牵嘴角,回头又见陆明周月白色的身影立于树下,稍稍安心了些,深吸一口气,心一横,推门迈了进去。

裴世原本静静倚在椅上边喝酒边看着窗外月光,听见声音,转过头,目光落在陆云笺提着药的手上。

陆云笺悄悄瞥他一眼,又看见他身旁的地板被移开了一块,他的影子落在上头,教人看不清楚,但依稀能看出那是十几个小巧的酒坛子。

好家伙,陆云笺都不知道自己房间有这么个暗格,还藏了这么多酒,倒是裴世熟门熟路,受着伤,竟还惬意地喝起酒来了。

陆云笺先前惊魂不定没有仔细看,这会儿借着灯光,清楚地看见他肩膀处的白色布料已经被血染透,破碎的布料间露出堪称可怖的伤口,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这头旁观者光是看着都心惊肉跳,那头当事人却仿佛浑然不觉似的,还火上浇油地喝酒。

陆云笺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人总不会还有点自虐倾向吧。

脸上带上关心体贴到堪称狗腿的微笑,陆云笺上前一步:“裴公子,药我拿来了,裴公子看一看伤吧?”

裴世瞥那药一眼,道:“陆明周呢?”

陆云笺面上十分冷静,张口就来:“我哥说云间世有这么大的妖怪作乱不是小事,所以他把药给我之后就去向父亲汇报此事了。”

陆云笺听他冷笑一声,顿时冷汗涔涔,裴世却并未追问,只是道:“这么大的妖怪作乱,云间世本身就有一份功劳。”

陆云笺没听明白,但不敢随便接话,于是默不作声。

裴世却话锋一转,道:“陆明周又打不过我,你让他在门外守着有什么用?”不及陆云笺反应,他伸手向她腰间一扯,原本藏在腰带下的铃铛便被扯了下来。

陆云笺一惊,裴世却没有动怒,也没有将这铃铛碾碎,只是拿在手中把玩,而那铃铛自始至终都安静如常,没有一点声响。

陆云笺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不知道该不该扯断腕上银丝。

正在犹豫间,忽听裴世问道:“陆云笺,你怕我吗?”问完也不等她回答,自说自话道:“是你想杀我。要怕,也是该我怕你。”

陆云笺张口想辩解,最终还是憋了回去,垂眸不说话。

裴世将那铃铛放在桌上,道:“陆云笺,你别装傻充愣。失忆?我不信的。你有几句真话?”

沉默片刻,他像是认输了一般,又退一步道:“就算你真的失忆,真的什么都不记得。我也会有办法让你全部想起来。”

就此陷入诡异的沉默,陆云笺站得腿都发酸,觉得不能再这么干耗下去,只好干巴巴地开口:“抱歉裴公子,你说的我是真的听不懂,也什么都记不起来。但还是请先把药上了吧,久了伤口会恶化的。”

裴世冷笑一声。

他解开被血染得鲜红的衣襟,抓过陆云笺的手,把酒壶塞到她手上,陆云笺连眼睛都来不及闭,眼睁睁看着酒水浇上他肩膀处鲜血淋漓的伤口,从心口处一道陈旧却仍然狰狞可怖的疤痕流过。

树妖枝条洞穿的伤口,本就已经开始溃烂。

陆云笺猛地挣开他:“你疯了!”

裴世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毫无血色,明明痛得微微颤抖,却还是笑着:“这就是药。痛够了,才不会忘记什么不该做。”

言下之意,就是不该救她。

但毕竟还是救了。

陆云笺吓得半死,一时间什么都忘了,拿起伤药和纱布一把按在他的伤口上:“你是不是有病?!”

裴世痛得闷哼一声。

自己犯蠢,忍不住要救她。难道陆云笺也会犯蠢,会不想让他死吗?

明明内心波涛汹涌,可望向陆云笺时,眼神却又宛如一潭死水。

裴世轻捻指尖,毫不费力地捏碎了从陆云笺腰间扯下来的那枚铃铛,那铃铛却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静静地在他指尖碎为齑粉。

他看着她,思考着措辞,思考着怎样宣泄两年岁月浸润的恨意,最后从齿间挤出来的,却是毫无逻辑的字句:

“陆云笺,和鬼魈穿心断骨相比,这点伤算什么?”

“你死前死后包括现在。我都那么可笑地——我就活该卑微下贱了?”

“凭什么你一句失忆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忘掉一切?不可能的。我想要的答案,终有一天,我会让你亲口告诉我。”

“陆云笺,我绝不会原谅你。我恨你。”

话音落,已经不是静默,而是死寂。

陆云笺跌坐在椅上,惊魂尚未定,裴世却将脸埋入手掌中,似笑又似哭,几近癫狂。

外头灯火已渐渐熄灭,铃铛碎了,银丝未断,陆明周也没有现身,云间世忽然之间一片寂静,不闻人声。

陆云笺难以彻底缓过神,枯坐着坐得半边身子都麻了,不知过了多久,裴世忽然抬起脸,那面容仍是如初时一般冷淡,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他动作极为缓慢地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陆云笺本能地往后缩:“做什么?”

裴世道:“倒是第一回见陆小姐害怕。”

“……”

“树妖留下的伤口需及时清理腐烂皮肉,否则有毒汁液会蔓延全身。”

他语气相当平淡,若不是声音有些嘶哑,陆云笺甚至会觉得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陆云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扶住椅子扶手,又往后缩了半寸。

裴世手上动作却停了,抬眼看她:“破月材料至纯至寒,倒是很合适。”

见陆云笺不说话,裴世朝她伸出一只手,直直看向她:“陆小姐,请你大发慈悲,借我破月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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