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笺一时没反应过来,裴世便径自又提笔画符,还是一笔一划,工工整整。
他画完便摆在陆云笺眼前,道:“陆小姐不如先照着画一遍。”
陆云笺看那符咒长得奇形怪状,问道:“这是什么符?”
裴世道:“摄魂符,可感知人的心念,操控人的意志。此符虽看起来诡谲复杂,实则内有规律,陆小姐不如先画几遍,熟悉熟悉。”
陆云笺接过纸笔,边画边道:“摄魂?我学这个感觉也不太用得上啊。”
裴世道:“以备不时之需。”
陆云笺在裴世的监督下连画三张摄魂符,从最开始的歪歪扭扭到后面勉强可以称得上工整,甚感欣慰。
裴世盯着她画符,在她画完最后一笔时,突然说道:“不过此符有个局限,需得用在画符之人身上,否则没有效果。”
陆云笺微觉奇怪,陆明周却在此时唤她:“云笺,你来此,可有什么事要同我说?”
陆云笺一愣:“啊?我……”
随即便想起戮心蛊一事,但此时不方便说,因此还是道:“我没什么事啊。”
陆明周点头,道:“既如此,那江年说的这个鬼魂作祟,便由你与裴世一同前去处理吧。”这就是他已经知道陆云笺下了戮心蛊的意思了。
陆云笺正欲开口,贺江年却先她一步道:“那怎么行,这鬼魂是我发现的,我好不容易跟了一路呢!”
陆云笺忙配合点头:“是是是,这是江年的功劳。而且裴公子之前受了重伤,我的手也还没完全好,急不得急不得。”
她原本的确做好了英勇就义的准备,但如今阴差阳错下了戮心蛊,便又有些退缩。
裴世却起身道:“既是鬼魂作祟,自然要急。不如即日动身吧。”
陆明周也道:“裴世说的是。江年,鬼魂这边你放一放,你去和镜阳宗的季公子与季小姐一同调查溟海村的案子吧。”
贺江年眼睛一亮:“真的?”
“骗你作甚。”陆明周扶额,“季衡今日与我通讯,说是那边需要一名擅追踪的修士,你既最擅追踪,不如与他们一同调查溟海村一案。”
贺江年不知为何似乎对参与调查溟海村这件事异常感兴趣,明明被陆明周一句话就给打发了,却居然还有些感恩戴德的意思。
得,这下是一对三,连刚刚的外援贺江年都指望不上了。
陆云笺无奈叹气,只得应允下来。
第二日草草用过早饭,陆明周送陆云笺到山脚,陆云笺拽着他的衣袖不想撒手,陆明周倒是没什么担忧之色,轻轻拍拍她的肩,大义灭亲般地把她推了出去。
山门外,裴世孑然独立,淡漠如常,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由于老妖婆突然杀出导致那鬼魂不知所踪,因此二人只能前往贺江年最初发现鬼魂作案的地方调查。
二人一路并行,气氛十分沉闷,陆云笺踌躇许久,还是道:“裴公子,戮心蛊那事,真的很抱歉啊,我不是故意的,我后来……也没有找到解戮心蛊的办法,以后要是找到了,我一定第一时间把它解了。”
裴世停下脚步,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她:“陆小姐要杀都毫不犹豫,小小一个戮心蛊罢了,想下不就下了?”
陆云笺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道:“我没……”
“我没”什么,她说不出来了。
裴世不知何时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她登时便动弹不得。
“不好意思,我并不是很想听陆小姐扯谎。”
陆云笺欲哭无泪,心道:不想听的话,也不能杀人灭口吧……
裴世却是难得很有耐心,居然还有心思替她整理一下衣摆:“陆小姐不喜欢说实话,我就只好用摄魂符了。摄魂符虽然低阶,但好歹是出自陆小姐之手,陆小姐这次……应该说不了谎了吧。”
怪不得后来去收拾摆在桌上的黄纸时,自己画的那几张摄魂符全都不见了。当时走得急没细想,原来竟是被裴世收起来了。
陆云笺还在苦苦思索着应对之策,却忽觉眼前一黑、头晕目眩,仿佛意识被抽离一般,霎时对外界没了任何感知。
裴世静静站了片刻,看着陆云笺的眼睛变得空洞无神,又等了一会儿,才抛出第一个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陆云笺乖乖回答:“陆云笺。”
“你兄长叫什么名字?”
“陆明周。”
方才两个问题是确认摄魂符是否生效,见陆云笺的确有问必答且十分迅速,似乎并无意识,裴世没觉得轻松,反倒更加紧张。
“那我问你,你从一开始就认识贺江年?”
“认识啊,怎么不认识,老熟人了。”照样是答得毫不犹豫、无所隐瞒,连语气都和有意识的陆云笺别无二致。
裴世不自觉握紧拳头,又问:“你为什么认识他?”
“他跟我哥玩得好,时不时就来找我哥玩儿,一来二去大家就都熟起来了。”
裴世微觉不对劲,却没心思去深究。
他眉间染上了些许他自己都没留意到的烦躁,换了个词:“你为什么会记得他?”
陆云笺蹙着眉,似乎非常疑惑:“我为什么会不记得他?”
不是陈述,竟是反问。
“好。”裴世笑了一声,不自知地倒退一步,双目死死盯着她,又问,“那我呢?你不记得我?”
陆云笺眉头蹙得更深了,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说:“你是谁?我都没见过你,更不认识你,为什么会记得你?”
此言一出,便是宣判了死刑。
裴世几乎有些头晕目眩,踉跄几步,险些站不稳。他勉强稳住心神,又道:“我……”
却在此时,陆云笺使劲一晃脑袋,恢复了清醒。她背上那张摄魂符飘飘落地,化成了灰烬。
裴世面色一沉。
想必是因为陆云笺灵力不稳,所画符咒的有效时间比想象中要短得多。
陆云笺也怕自己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因此缓过神来第一句便下意识问道:“你问什么了?”
裴世自然不会回答她。
陆云笺搓着手,半小心试探半真情流露地说道:“裴公子啊,咱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样试来试去的多累啊。再说了,我真没对你撒过什么谎,我……”
这头陆云笺絮絮叨叨,那头裴世却一句不听,沉着脸大步走到前面去了。
贺江年恰好碰上被鬼魂附身的人,因此才能一路追踪鬼魂,如今那鬼魂已经不知去向,二人手里的线索便只有那个被附身的人。
据贺江年说,他当时看见被附身那人差点当街杀人,情急之下用法术轰了一下,结果那人被轰出十几米远,当即断了气。当时有好心的邻居把死去的那名被附身的女子送回她家,贺江年才一心一意去追踪离了人体四处逃窜的鬼魂。
不过他也不知道被附身的那女子什么来历,只知道是姓许,住在——
陆云笺敲了许久的门也没人应,正想说要不直接推门进去算了,一旁裴世却一抬脚,径直把门踹开了。
这一踹踹得屋门大敞,五六人横七竖八倒在门边,表情或惊或怕,看上去似乎都已经没命了,但又不像尸体那样毫无生机,总让人感觉还有一丝生气。
陆云笺吓得连连倒退,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
裴世在门外站了片刻,上前察看。
没有呼吸,也没有脉搏。
他缓缓起身,道:“失魂。”据说失魂的人若能在十二时辰内找回魂魄,便仍有机会恢复意识,不过通常没人能做到,因此失魂与死亡无异。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敲锣打鼓之声。
那是一支招魂队伍,为首两人高举招魂幡,后头跟着两列白衣道士,个个嘴里念念有词,中间的两名道士抬着一人,是一名年轻女子,脸色苍白,双目紧闭。
招魂仪式本是为亡者准备,但民间百姓失了魂,总是想方设法地寻找丢失的魂魄,因此散修道士们对亡者的招魂仪式修修改改,发明了一套专门给刚失魂的、还能算是生人的人用的招魂仪式。
不过能请得起这些道士的,想必家境也还不错。
裴世哼道:“装神弄鬼的江湖骗术。”
那行人越走越近,就要从门前过了,二人走近了些,想去看看那女子的状况。
但招魂仪式正在进行,又怕贸然打断会起不必要的冲突,陆云笺正思索着要怎样才能不冒犯地去察看状况,那名被抬着的女子的指尖却微微一动。
陆云笺疑心是自己眼花了,然而下一刻那女子的手指甲暴长几寸,眨眼之间便将离她最近的那名道士穿腹而过!
大股鲜血从那道士腹中流出,周围的人都尖叫起来四下逃窜,裴世手中金光一闪,已提剑飞身而上。
那女子突然暴起连杀两人,行动极快,一瞬之间便已逃出百丈。
裴世追了几步,提剑便斩,金光从自那女子腰间闪过,在她凄厉的尖叫嘶吼间,身躯倏然从腰腹处断成了两截!
身体已死,鬼魂迫不得已从那女子的身体中逃出,一瞬便不见了踪影。没了人身的束缚,它的行动竟是更快了。
裴世又是一剑斩去,这一剑却因为那鬼魂闪避得极为灵敏,只伤了它分毫。他冷冷盯着那鬼魂的去处,一边追,一边抬起左手飞速画阵法。
不出片刻,阵法已成,传送通道落下,裴世一脚踏入,追了几步,却隐隐觉得不对。
寻常情况下,他开的传送通道不出十步便能追上目标,如今却只见一片漆黑,连那鬼魂的影子都没见到。
那鬼魂行动虽快,但终究只是寻常的鬼,仅仅只是比一般鬼魂快了些许,不应如此。
他略一思索,便不再去追,转身出了通道。
想必就是遇上了传送通道被扭曲的情况。只是没想到此处离云间世已有一段距离,这传送通道还是扭曲得如此厉害,连鬼魂的尾巴都全然追不上。
一出通道,便看见一群人围着那断成两截的尸体哭。
之前他肩膀被树妖贯穿的伤尚未痊愈,开传送通道又极耗灵力,因此刚出通道还有些头晕目眩,尚未看清那些人,一旁陆云笺上前拽住他:“裴世!怎么样?”
“……”裴世微微一怔,勉强定住神,“传送通道被扭曲了,跑了。”
“啊……”陆云笺愣了一瞬,“那你呢?你怎么样?”
“什么?”
“你看起来脸色似乎不太好啊。”
裴世垂眸抽回手,沉默一阵,忽然冒出没头没脑的一句:“陆小姐的手是好全了?”
这话带着些阴阳怪气的警告意味,陆云笺莫名其妙:“你这人……难不成你希望我一路上跟你仇人一样,吹胡子瞪眼看你?那任务还要不要做了?”说完又觉得这话说教意味有些重了,正欲再开口,裴世却转过头,淡淡地转了话题:“那些人什么情况?”
陆云笺也就顺着他的话:“应该都是被附身的那个女孩子家里的人,他们应该是一直跟着招魂队伍的。”
见裴世意欲上前,陆云笺又连忙拽住他往一边走:“先别去,待会儿等他们回去了,我们再跟上去。”裴世刚砍了人家的小姐,此时上前,若被认出来,免不了一场冲突。
陆云笺不好明说,只拽着裴世藏身到一处树丛后面,这次不等裴世抽回手,她自己先松手了。
等了片刻,那群人抬着尸体起身,最前头是一名衣着端庄的妇人,似是哭得快要昏厥过去,站都站不稳,靠人搀扶着才能勉强走路。
走了不到两里的路程,忽见一人奔出,跌跌撞撞跑到那妇人面前,大喊道:“夫人,老爷、老爷他——”
不等他说完,那妇人勉力跑了几步,看到家门大敞,门内已经乱作一团,有人晕倒,有人尖叫,有人夺门而出,皆是因为趴在院子中央的那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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